第3章 不甘(1)
不甘(1)
“在這世上,本宮所要之物,還未有一件是得不來的。”傲然放下此語,她洋洋自得,總覺着自己攬住了這世間難得的珍寶。
随着思緒流轉,已來到了華鋒殿,容淺奚順着金冠龍袍之影行入殿內,正欲跪拜,卻被面前威儀擡手而止。
容啓輕擺着龍袖,示意這抹明麗坐于身側來:“不必拜禮了,宣玉來朕的身邊坐着。”
一旁的寧貴妃喜眉笑眼,親切地招呼着她前來,與她娓娓而道:“奚兒,母妃與父皇今日召你前來,便是想與你談一談婚嫁之事。”
這寧貴妃名為柳苒,本是宮女出身,陰差陽錯之下得了服侍陛下的機會,便與容啓暗生情愫,久而久之,緩步爬到了如今的地位。
容啓亦是對她十分憐愛,覺着其端莊識大體,溫婉清和,連同她膝下的宣玉公主也一并歡喜得緊。
而今公主到了出嫁之年,他為此心生不少煩擾。
眉宇間浮上一層柔媚,柳苒輕咳一聲,好言勸說道:“母妃覺着,奚兒該要招一招驸馬了。”
知曉母妃的心思何在,容淺奚輕撇着唇,自從那周玦印刻入了心,她便再是未将其餘男子放入眼裏,更別提招驸馬了。
“兒臣不嫁人,”她擰緊了眉眼,故作撒嬌地埋怨着,“兒臣想一輩子陪在父皇與母妃的身側。”
“這成何體統……”眉目中稍顯愠色,容啓頓了頓,又将微許怒意悄然壓下,“身為我朝宣玉公主,自是要嫁人的。”
頓感這殿內氣氛沉抑,柳苒喚來了婢女,将一些書卷輕置于這道清顏身旁的桌案上。
“母妃給奚兒擇了幾名夫婿,皆為德才兼備、玉樹臨風之人,奚兒大可思慮一番。”
她一眼不去瞧看,目光若為黯淡,卻又摻雜着些許決然:“你們又不是不知兒臣,除了周大人,兒臣不嫁他人。”
只覺她在一意孤行,柳苒輕聲作嘆,柔聲勸言:“可那周玦并未将心思放在奚兒身上……”
Advertisement
回想着那周玦在宴華殿上對她頗有漠然,容啓微蹙着眉,凜冽再道: “朕亦覺得,那周玦與你不為相配,你那執意該放下了。”
“不是的,周大人他歡喜兒臣,只是不願在百官面前承認罷了。”
她心知父皇是在為她思慮,明了母妃是在為她揪心,可她執念已深,不甘之念早已深入骨髓,不知該如何脫身。
容啓不予忍耐,愠怒染上了眉梢,面色逐漸陰沉:“這些年為了此事,你給朕丢的顏面還不夠嗎?”
柔眉添了幾分急切,柳苒無奈擺首,眼睜睜瞧着這姝色執迷不悟:“奚兒,聽母妃一句勸,周玦他并非你的命定良人。”
“兒臣想到一法,”不顧及二人的勸阻,容淺奚沉思一瞬,眸色忽地清亮了些,“父皇若是為兒臣賜上一道婚,那周大人無可奈何,只得成為兒臣的驸馬。”
“奚兒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啊!”
柳苒聽聞此處,不禁心疼起這位深陷泥潭的傻公主來:“這賜婚诏書一下,便是再也無法挽回。”
想着未來還有無盡的漫漫長路要走,柳苒再生擔憂:“周玦對你未有情意在,往後你如何歡心惬意?又如何像如今這般欣喜自在,為娘實在不放心……”
可她怎會不知母妃的良苦用心與父皇的凜聲教誨……若他當真無意,流水無情,她所做的一切只不過是一場虛妄,便連那鏡花水月都不曾擁有。
柔和地握上柳苒的玉手,容啓沉聲安慰,而後将眸光落至明媚上:“寧貴妃莫要如此費心神,朕來勸說宣玉。”
“父皇不必言勸,兒臣心意已決,多說無益。”不欲再此地久留,容淺奚驀然起身,恭敬行禮。
“兒臣……先告退了。”
快步行出華鋒殿,不予回望,她心思亂作一團,眼見着已是到了出嫁的年紀,可思緒仍舊無法徹底理清。
随行的二位婢女慌忙跟上,眼前的公主行得實在太快,芸香不住地輕喊:“公主走慢一些,小心石階。”
今日的公主尤為煩亂,她們心如明鏡,便不再多語,心境随着公主的步調沉寂而落。
半晌過後,容淺奚驟然止步,又故作悠然地問着:“芸香你來說,是本宮做錯了嗎?”
“奴婢嘴笨,不知該如何說,”芸香思索不明,但對于公主之言深信不疑,“但公主所做之舉絕對沒錯!”
可腦海中回放着那孤傲身影對公主的幾近漠然,芸香心覺公主金枝玉葉,不該被如是對待。
“只是那周大人為何總是令公主失了顏面,奴婢……奴婢覺着公主有些不值。”
“映秋覺得呢?”徐步向前而行,容淺奚凝望着被層雲半掩的明月,緩聲問道。
“公主用情至深,旁人自是無法明了,”身側另一道婉色思忖一霎,意味深長般答着,“奴婢認為,只要公主問心不悔,便不必在意他人所言。”
她已将心意擺于他的面前,赤誠如火,又如澄澈清潭,她不甚明了究竟錯在了何處,不甚t明了這男子為何獨獨對她避而遠之。
“本宮自小錦衣玉食,绫羅綢緞,翡翠珍寶一樣不少,試問這天下有哪位女子能同本宮相較,可本宮偏偏遇上個不懂本宮的木頭……”
“他所求之物,本宮皆可為他奪來,他何必要這般對待本宮……”
于此輕嘆一息,他那藏在深處的野心,她又何嘗不知,朝堂之人又有誰能真正廉明任直,皆為各自懷揣着念想。
困惑地蹙起眉來,映秋不為知曉,公主竟是看得透徹:“公主知曉周大人所求為何?”
容淺奚心底的執意仍未散去,晃神之餘,毫不畏懼地回道:“本宮平日雖是頑劣了些,但又不愚笨,他所求還不是這萬裏江山……”
“噓!公主謹言慎行……”
映秋被此言論受了驚吓,忙張望下四周,索性無人聽着,才安下心來:“此話若是被陛下聽了去,周大人便保不了這條命了。”
她聞言不解,不懂這朝官或多或少皆有的欲望,父皇為何會如此偏激:“有這般嚴重?如若他有難,本宮定會全力相救,他不會有事的。”
自古帝王生性多疑,公主怕是參不透這其中的君臣之道……映秋垂首輕笑,神情立馬又嚴肅起來:“公主說得倒是輕巧,公主是未見着陛下惱怒的模樣,聖旨一下,這天下無人敢違抗。”
“本宮就敢違抗,”她得意一擺雲袖,父皇一向有求必應,她才不懼分毫,“本宮不信,父皇會對本宮鐵石心腸。”
只當公主自小被寵愛至深,映秋晃着腦袋,自語般低喃着:“那是陛下疼愛公主,除公主以外,陛下向來心如堅石。”
回于公主府的路上,容淺奚閑坐于馬車內,回想起今日所遇之景,不由地嘆息了起。
那道孤冷皓月紮根在了她的心頭,成了她不得而終的一劫,沉入記憶的深處,雖不再浮現,但它真切地存在着。
曾幾何時,她的熾烈也換得過他的幾瞬溫柔,她甚至在一念間覺着,他應是歡喜她的。
踏着深夜行入府邸,她無言穿過庭院的長廊,于寝殿內阖上了殿門。
“本宮乏了,先進殿歇息,若非要緊之事不必驚擾本宮。”
“是。”
芸香與映秋從命退了去,唯剩下月色與她為伴。
她取出一鎖鑰打開妝奁的一角,一支無瑕的玉簪映入眼簾。
依舊如同往昔那般皓白無塵,剔透得生着柔晖。
玉指輕撫着發簪,這是她多年之前失而複得之物,亦是與他初識之際的因果之物,她留存至今,僅是不願割舍那一處柔淺月華。
許是思慮了太多,當真有些困倦,她将玉簪放回奁中,随着當夜輕落而下的玄晖,沉沉地入了眠。
直到翌日清晨之初,她才察覺到一絲異樣。
望着身側的兩個丫頭欲言又止,吞吞吐吐般良晌道不出話來,容淺奚失了忍耐,肅聲啓了唇。
“你們為何見了本宮,都像藏了心事一般。”
芸香輕瞥向身旁的映秋,又支吾了會兒,猶豫地言道:“奴婢方才聽聞……聽聞周大人……”
“他怎麽了?”一聽關乎此人,她便懸起了心,擔憂旁人将她看輕,便故作傲氣地直起了玉身,“他是不是想通徹了,覺着做本宮的驸馬為上策之選。”
念着公主遲早會知此事,映秋深吸了口氣,如實相告着:“周大人今早與一位姑娘在城中游湖賞花,才子佳人,倒是佳偶天成……”
“這些話皆是傳言所道,并非是奴婢之語。”怕公主誤會,映秋趕忙再言上一語。
平靜的心緒就此掀起波瀾,波瀾不大,卻足以傾覆她諸多年的妄想之念。
這是她頭一回聞言他與別家姑娘走得近,游湖賞花……是她都不曾有過的奢望。
世人皆知周玦是她宣玉公主的人,是哪家不識趣的姑娘膽敢光天化日下打着主意……
她心有氣結,默然片刻後憤然而道:“分明知曉周大人是本宮的人,還敢這般造次……那姑娘是何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