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偏院(1)
偏院(1)
順手為其翻上了幾頁,柳苒眉歡眼笑道:“娘便留下這畫卷與書冊,奚兒清閑之時可翻着瞧看,看上哪位男子,盡管告知娘親。”
“兒臣讓母妃費心了。”
若是當真欲将那人放下,是該收心擇上一驸馬,她順着母妃的心意而行,應不會再行差踏錯。
可那心事仍于心上盤旋,她頓了一頓,渾身輕滞,斟酌了少許,而後言道:“兒臣有一事藏于心底,本想着下回見到母妃定要道出。既是母妃此時來了,那兒臣定要言上一語。”
本是翻看書冊的柳苒端直了身軀,疑惑般微蹙了柳眉:“奚兒直言無妨。”
斂回平日的嬉鬧之心,她正襟危坐,與之正色而道:“據兒臣所知,長公主似要與皇後娘娘聯手扳倒母妃,如今打着心思想攬下內閣之勢。”
“後宮兇險,母妃定要保重自己。”
不知母妃是否聽得進,亦或是母妃早已有了萬全之策,可她心緒不寧,勢必要讓母妃知曉這一切。
少見着宣玉竟是關切起自己來,柳苒心起波瀾,将她的雙手攥得緊:“母妃明白了,多謝奚兒能關切着母妃的安危。”
容淺奚輕笑着撲入懷中,似是已有許久未與母妃這般親近,未與母妃言道着心上之事:“母妃說的什麽糊塗話,兒臣自然是最關切母妃之人。”
望向長空之上被流雲半掩的日晖,柳苒輕撫懷中少女的墨發,不禁輕嘆。
“想着奚兒應是該出嫁了,娘親還真是舍不得……”
緊靠這一縷溫存,她收斂了昔日透出的鋒芒,喃喃低語着:“倘若兒臣能嫁與周玦,母妃在宮中的勢力便可鞏固。母妃為何不讓兒臣求父皇賜婚呢?”
“奚兒真當母妃看不透嗎……”柳苒輕柔而回,端莊之氣盡數化為了溫和,字字清晰地與她細說道。
“周玦對你的情意,母妃自當看在眼裏,他與母妃想得極為相似,不想你将來成為争權奪勢的工具,不想你身染污穢。你應是無憂無慮,最為明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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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角恍然落下一滴清淚,她忽而感到隐隐悲痛襲來:“可我願意與他一同面對,我願意跟随他……”
“他應是不願你受絲毫委屈,”那周玦确是有擔當抱負之人,可惜與這丫頭沒了緣分,柳苒輕緩言勸,無奈惋惜,“他是想……将你護在心上的。”
容淺奚悵然若失,聽得母妃又在耳旁溫柔低言。
“聽娘親的,安心擇一驸馬,安穩過上一生。”
他們都将她護得天衣無縫,将她與那萬千紛擾隔得遙遠,讓她惬意地待在這一隅天地間……
殊不知,她所要的,并非是如此。
如他所言,她不明了他所思所想,亦如他不知曉她一般。
母妃離府後的幾日,她便當真在殿內翻看起了書冊。可書卷雖擺在眼前,她卻為心不在焉。
只因心頭朱砂還未抹盡,明月依舊,淺照軒窗。
公主已有些時日不曾出府,芸香将熬好的蓮子湯端進殿中,瞧見這抹清豔正趴于書案上,雙眸微阖,眼睫微垂,似是犯了困。
“公主瞧了諸多時日,可有看中稱心的如意郎君?”芸香忍俊不禁,望向地上扔着的雜亂書冊,沉穩将其緩慢拾起。
母妃所挑的驸馬定是不差,可她偏就不願多瞧上一眼。容淺奚晃着腦袋,無趣般道着:“許是周大人還未曾從本宮的心裏頭搬出去,這一個個的,本宮皆提不起興致。”
将書冊理好整齊地置于案臺一角,芸香盈盈而笑:“若是公主未有瞧中的,奴婢再去尋貴妃娘娘換一批來。”
映秋于此時輕步行來,想着前一刻在院中所見之景,默默驚嘆。
趁此清閑之際,映秋悄然走近,開口之時,面露無盡的詫異:“公主,奴婢方才前去書香院送膳食,見着公子竟将院落與書閣打掃得極為整潔雅致,與往昔之時的書香院截然不同。”
她心知映秋口中的公子,是那剛入府不久的面首。
“這幾日來本宮的府上,他住得可還習慣?”
将手中最後一側的書卷阖上,疊至芸香理齊的書堆上,容淺奚從容自若,随性問道。
映秋仰眸沉思,心覺那公子着實有些神秘:“奴婢是t頭一回送膳,但據這些時日送膳之人所道,公子極是少言,也不常露面。”
“公子僅是讓送膳者将膳食置于院落的石桌上,随後離去便可,”不明所以地搖着頭,映秋淺道着心底的猜測,“奴婢想着,公子應是個極為風雅之人。”
也就是說,這位以她為主的面首僅是入府當日露了次面,其餘的,便再是無人見過……
她不曾限制他的自由,他大可在府邸內肆意而行。此般作為,他應是想引她前去相見。
既是周玦送來的公子,定有些許才華與脾性在身,這些時日已将其徹底冷落,她也該去見上一面了。
驕縱般直起玉身,她欲往偏僻的書香院走一遭:“你們退下吧,既然已是本宮的面首,本宮便去會一會。”
此處偏院應早就破舊不堪,灰煙四起,人煙稀少,尋常根本無人會經于此院。
她順着長廊行至此地,不自覺地呆愣了一瞬。
與映秋所言分毫不差,書香院如同已然被翻新,卻比她印象中的院落更為幽靜雅致。
曲徑通幽,柳暗花明,閑雲野鶴,杳霭流玉。思緒中莫名閃過這幾詞,她緩步而入,細心觀賞着每一處景致。
不知不覺便走入了書閣,閣內書籍已被整齊排列,書櫃不落塵灰,反倒萦繞着輕淺墨香,她輕擡玉指撫過幾冊書卷,似乎能浮現出近些時日于此處安靜清理的瓊玉身影。
深知此人是刻意為之,卻仍是勾起了她的好奇。
究竟是怎樣的人,能耐得住如是冷落與屈辱,甘于成為任她擺布的面首……她徐步踏出書閣,目光落在了一側的耳房上。
幽門緊閉,未有一絲動靜,就好似他才是這偏院之主,而她只是不經意到訪的過客。
于是她坐于院中石桌一側,不聲不響,想瞧瞧他幾時才會發覺。
一刻鐘未到,耳房的軒門被輕盈從裏打開,清雅跫音緩聲而起,她擡眸一望,眸光便難以移去。
若說周玦是那天上的孤月,清冷難觸,遙不可及,他便是那人間皓雪,高曠清絕,觸手可得,卻尤為朦胧。
清眸似蒙了一層霧霭,将他們二人疏遠相隔。
而這層薄霧,像是在待着她一一揭開。
這與她所想的面首有着天壤之別,如此玉骨風姿之人,不該屬于這裏。
他不該被困于這座府邸,不該淪落至此……她莫名冒出這些念想,凝視着他眸中不見漣漪的清柔之色,盡是忘了言語。
“在下拜見公主。”
聽得他輕聲啓唇,清冽嗓音如琴弦撥動般悅耳,她恍惚回神,才覺自己竟是看愣了神。
此番第一面,她似是失了儀态。
不顧此人俯身行着揖,悠閑地與其擦肩,她故作傲慢地走入耳房,張望起房中的各處角落來。
耳房狹小,僅容得一臺書案與一張硬榻,此地本是用以閱書之時小憩所建,從不附以奢華。
書案上落滿了字畫,她雖不甚了解,也知此人才華驚異。
瞧他晏然行步而來,似在随時候着她差遣,她輕咳一聲,擡高了語調相問:“這書香院皆是你一人打掃的?”
他聞言淺笑,眸底的笑意更深了一許:“在下只是頗為清閑,順手而理,不知是否合公主的心意。”
“确是別有一番景致,”明眸淺望,她再作端量,“你喚何名?”
他不答,僅是執起案上的墨筆,于一宣紙上将其書寫下。
“顧沄止……”
輕念着所書的名姓,她了然颔首,頓覺此人的字跡當真是好看:“那本宮往後便喚你沄止了。”
他神色自若,卻又是恭敬得挑不出絲許瑕疵來:“在下皆聽公主之命。”
前些日子将他冷落,不知此人是否埋怨在心……她目光微凝,欲将其試探:“自打你入府以來,本宮對你不聞不問,甚至還将你安頓在這偏遠的書香院,你可有記恨本宮?”
“在下怎敢,”他聞語從然,回得無可挑剔,“公主願将在下收留,在下已是欣喜至極。”
對此微頓,他眸光稍動,随之柔聲啓唇:“在下定當盡心竭力服侍公主。”
她怎會聽不出這“服侍”二字的言外之意,本是凜肅的面容情不自禁染上了稍許緋色,她忙瞥開視線,平靜着翻湧不止的心境,鄭重其事般問道。
“你本是周大人的人,此後為本宮所用,如何表以忠心?”
倘若他為周玦放于她身側的耳目,她又該何從應對。如若往後與周玦再是無緣……
她可不想有人時刻觀測着她的言行。
“周大人于在下而言乃為知遇之恩,公主可信在下,亦可不信。”顧沄止淡然而答,似對她的發問早已料想于心。
“在下的心意,從今而後皆會令公主知曉。”
而恰是這種被人看穿之感,引得她一陣厭煩。
身為宸國享盡榮華的公主,被一來路不明之人于無形間掌控,這令她積羞成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