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偏院(2)
偏院(2)
杏眸陰沉了下,她輕巧勾唇,悠步上前,幾近湊于他耳旁:“如此事不關己般的随性,本宮還是頭一次見。”
“你信不信,本宮此刻就可将你賜死。”
她厲聲相逼,試圖讓他知曉些她的張狂之處。
而他容色寡淡,朝她再度恭敬,寸步未曾退卻:“若賜死在下能令公主舒心,在下無怨言。”
就仿佛這世上無論湧現過多少狂風巨浪,皆無法顫動他內心深處的平靜清潭。
他如同沒有心一般……不知為何,她竟是這般作想。
“本宮最厭惡的,便是自作聰明之人,”容淺奚冷聲而笑,有意無意地将他告誡,透出的涼意直直地打落在這道清雪上,“莫要以為你了解本宮……本宮懲處下人時,可從不心軟。”
他不再擡眸對望,微俯着身,認下所犯之過:“在下銘記在心了,适才之言有失偏頗,甘願領罰。”
此番便當他是畏懼了。
她凜然打量,原本橫生的怒意倏然消散,逐漸被絲絲縷縷的暢意所取代:“罷了,本宮今日舒坦,便饒你這一回。”
“切記在本宮面前不得放肆。”
既是她的人,她這做主子的自是要樹立威儀,令他不敢另有他心,不敢行節外生枝之事。
他仍是平穩啓唇,嗓音清澈,如同山上融化的素雪:“公主教訓得是,是在下越矩了。”
欲對其好好呵斥上一頓,她挺直着嬌身,忽見映秋匆步行了來,在院中正色通傳。
“公主,貴妃娘娘遣派而來的幾名宮廷畫師已在正堂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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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時日母妃便與她言道,宮中有幾位畫師作畫極佳,所作之畫栩栩如生,經得父皇應允可派遣上府,為她作上一副畫以做留存。
想來此事已過了半月有餘,本以為母妃已将之遺忘,不曾想這畫師還真來了府上。
“本宮知曉了,”既是母妃的美意,她也不好推卻,她應聲而回,随後再望向身側這不識好歹的面首一眼,“你先在此安分居住,本宮來日再來看望。”
“在下從命。”
顧沄止垂目回應,而後宛若他那沉然已久心緒,寂靜無聲。
待她徹底走出這一處偏院,她下意識長舒着心氣,才覺方才是他不經意間散出的冷意,引得她頗感忌憚。
分明她是主,他為仆,為何她會心感壓迫……
畫師還在正堂等候,她來不及過多思索,暫且将其放置一旁,随着映秋的身影穩步前往。
料想着公主已然見得了那仙姿如玉的公子,映秋面含期許,小聲相問:“公主可見着了公子?”
身為當朝公主,又是此人之後的主,他膽敢不見……容淺奚輕揚起嬌眉,目空一切般道着:“本宮是他的主子,他如何敢對本宮避之不見。”
“那公主覺着,公子的品貌如何?”
映秋與之悄聲議論,心覺公主若能走出深陷多年的泥潭,未嘗不是件喜事:“奴婢第一日望見,只覺公子與周大人相較,有過之而無不及。”
她聞言若為譏嘲,卻覺他這般卑賤之軀是如何都比不上周玦一絲一毫:“無論他美如冠玉,還是驚才風逸,終究是個面首。”
這位顧公子藏着她諸多不解之處,像是渾身萦繞着不得消散的氤氲霧霭。
皇兄所言不無道理,她沉下清顏,眸色凜了幾分:“派人暗中觀察他的動向,本宮想看看,他接近本宮,是何意圖。”
“奴婢明白。”映秋順勢而應,明了公主何故顧慮,萬事謹慎而行是為最宜之舉。
可公子畢竟是那周大人相贈,對于公主,大人應是不會傷及分毫……
映秋微垂眼簾,輕聲嘀咕着:“可周大人送來之人會有何歹心,興許大人只是想讨公主歡心……”
服侍公主的這些年她瞧在心裏,公主并非是一廂情願,周大人對公主深藏的心思她亦是看得清晰。如今定是有着難言之隐,大人才下此決意。
言說起這輪清冷皓月,容淺奚便意有不平,這幾日的思緒已被擾得夠亂,她只想尋得一縷清靜。t
“往後莫要再提他,本宮不願再聽到此人名姓。”
“公主莫生氣,奴婢知錯了。”映秋慌忙回語,只感這段時日在公主面前還是少提大人為好。
心境已是釋然了些,瞥見身旁丫頭埋首不言,她揚唇輕笑:“本宮不怪罪,陪本宮去瞧瞧母妃遣來的畫師。”
世上還有萬千美景,浮岚暖翠,秋月晴雲,她才不要成日郁郁寡歡。
宣玉公主定當是這世間最張揚傲氣之人,偏就仗着恩寵不可一世,區區一朝臣又怎能讓她傷切成這樣……
她這般心想,默默将心上的明月掩蓋。
将其隐藏于不得窺視的一角,最好再是不見。
步入正殿時,幾名宮中而來畫師已在殿中等候,容淺奚悠閑緩坐,望着面前幾位上了年紀的老者,頓時失了興致。
這畫師之中,竟是一位清朗公子都不曾有。
對着這些古板老頭,她如何能自得其樂、眉目含笑……
公主似是頗為不悅,畫師面面相觑,紛紛跪拜而下:“微臣拜見宣玉公主,公主萬安。”
“都平身吧,”容淺奚輕揚着粉白花影雲袖,傲慢般擡了眉,“本宮僅在此處待一個時辰,還不快為本宮作畫。”
也不知是何處惹得公主不快,畫師連忙執筆,默不作聲地作起畫來。
雖說着是一個時辰,可她堪堪過了一刻鐘,便覺幹坐着太是無趣,思來想去,忽而心生一計。
轉眸望向一旁的映秋,容淺奚悠然吩咐着:“映秋,将你口中的那位公子喚到此處來,就說是本宮尋他。”
總覺得此地少了些許雅興,将那揣測不透之人喚來,應會有趣許多。她秀眉稍彎,順而端直了身。
待輕緩的步調閑适傳來,一道皚雪般的風華卓然之影如雲起雪飛般默然入殿,引得殿內婢女随從不由地回望,她微勾丹唇,眸光流轉于這抹清然身影上。
顧沄止言笑晏晏,不失禮數地朝她恭肅一拜:“不知公主尋在下,所為何事。”
“你來幫本宮瞧一瞧,”輕盈地瞥向正埋頭作畫的畫師,她随之向他別有深意般發了問,“這些畫師若與你相比,會是如何?”
他僅是輕淺一望,目光柔緩地掠過老者面前還未成樣的畫作,令人不可置信般狂妄而回。
“皆不及在下。”
其中一老者撫着白須,與之怒目而視,似乎從未如此膽大包天之人:“放肆!哪來的庶民,竟敢嘲貶孫大人的畫技!”
此人所道的孫大人為這些畫師中最是年長,父皇對其畫技贊不絕口,常年禦用,亦予之諸多賞賜。
如今有未聽名姓公子口出狂言,引起此般怒意不足為奇,容淺奚莞爾輕笑,欲看這面首該如何收場。
她明眸澈亮,示意旁側的婢女遞上筆墨紙硯:“好,那你也為本宮作畫。”
“若作得好,本宮有賞。”
正殿歸于沉寂,适才被驚擾的幾名畫師忙接着垂目作畫,她神态閑然,一如方才明媚,雙眸卻是盯着那一方清影。
他未顯絲毫驚慌之色,如松玉立,落筆揮墨,眸色深淺不明,似有瓊晖隐隐流淌,又如玉屑墜落枝頭。
他不曾擡眸瞧望,仿佛與她只一眼相見,便能将她刻畫而出。
周圍霎時寂靜無聲,偶有庭院處的婢女路經此殿,不禁駐足凝望,竊竊之語隐約飄蕩入殿。
有人掩唇低語,拉上一人的衣袖,不覺感嘆:“這便是前一陣子由周大人送入府中的公子?當真是姿容一絕,舉世無雙。”
話語再而轉輕,另一婢女附耳輕言:“據說他被公主冷落了許久,直到今日才有幸取得公主歡心……”
終是有些明了公主為何将此人收下,那婢女再作感慨:“如若往後能每日見着這般如玉清雅的公子,我也知足了。”
“你在做何妄想,公子自當是只讓公主親近,”身旁之人忙将其念想破滅,故作嘲笑着,“其餘之人,公子皆是漠然以對。”
又有侍從快步行來,沒好氣地喊上一聲。
“快些做活去,待會兒公主怪罪下來,我可救不了你們。”
談論之音戛然而止,時辰已過了大半,容淺奚不緊不慢地起身,在殿內輕步行走,繞過畫師,步子輕靈,于他身側頓然一止。
本就覺此人應是有幾處才華傍身,才被周玦挑中送入公主府,她未曾料想,她随性刁難的舉止,他竟能如是從容應對。
非但如此,他竟将她畫得煞是驚豔。
畫中明媚之女宛若夭夭桃華,玉軟花柔,花容千嬌,令她欲以多望上幾眼。
她莫名感到歡愉,難得見到一副如此賞心悅目的墨畫。
“本宮不懂畫技,”驀然啓唇,容淺奚眉眼稍彎,露出盈盈笑意來,“諸位可來看看,本宮的府中之人,畫得可有大人一般好?”
衆畫師擱筆而望,瞥向畫作的瞬間,情不自禁般暗暗驚嘆着,她便知此人才華有多驚異。
若說與那些母妃挑選的公子相比,應是無人能及上他一星半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