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移情(2)
移情(2)
将裝束靜默理畢, 依舊如玉無瑕,如谪仙般片塵不染,恍若适才是被她不經意迷惑了心神,他擡手再理起懷中姝色的發髻, 與方才被他扯亂的裙衫。
容淺奚暗自諷笑, 這人對她分明妄念跌宕, 還裝作清高淡寡……日日夜夜讓他伴随身側,她不信他未有絲毫非分妄想……
一切舉止自然而然,她嬌柔斂眉,也由他理着華裳與散落的濃發。
“你雖未有名分,但府邸衆人皆知, 宮中之人也知,你是本宮的,”她作思一想,似宣示着主權般言道,“無關情意, 只關乎主仆之系。”
又怕他将她所給予的恩寵有些許誤解,她盈盈燦笑, 朝他又言:“本宮唯你一位面首, 再不收別處男子為奴。”
“助本宮為母妃除去心頭之患, 沄止值得。”
面前的嬌麗之色似在極力言說着對他的恩賞與歡喜, 顧沄止輕笑出聲, 将其環擁在懷:“公主對在下如此偏愛,他人聽了可要嫉妒壞了。”
這“他人”是誰,二人心照不宣。
“你是在說玦哥哥……”腦海中那道肅冷之影, 她凝眸一嘆,自語般低喃, “本宮還未必會應呢。”
他早已看透了那隐藏不住情思,她欲次次放下情愫,卻次次落敗。
“聽聞周大人欲成婚之言,公主已然将心悅之緒寫在了面顏上。”
“是嗎?本宮竟這般藏不住心思……”她曾有瞬息欲将那愛慕了幾多年的華月徹底掩埋,可周玦忽然回首,道着欲與她相伴白首……
容色清淡,被硬生生扯出的貪婪之念已然熄滅,顧沄止平緩而答:“公主的心思,向來是最易瞧出的。”
心起一絲捉弄,容淺奚忽地轉眸,目光清亮,明燦般問道:“那沄止可能夠看出,本宮對你是何思緒?”
她當真為此思慮,猛地撞上他愕然的視線:“本宮不得而知,想問問沄止可否能看清,來解本宮心上之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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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想瞧他作何反應,本想看着他為她心蕩神搖,可她不曾料及,他竟是逐漸蹙了清眉,容顏微而蒼白,只手撐在了椅凳上。
額間滲有細汗,他平靜阖眸,言不出一語,像是在忍受着巨大的苦楚。
冷薄唇角落下殷紅,嘔血之人漠然處之,行若無事般拭去血跡,她卻感觸目驚心。
“你怎麽了……”心下驚詫萬分,容淺奚本能地前去攙扶,卻被這閑雅之影推了開,“為何會這樣……”
她從不知此人有何疾症在身,從不知他身藏何等秘密……
他目色清冷,對此症狀不為在意,如同深陷已久,早就妥協了慣。
與之相處的這幾月時日,她便可瞧出此人極能忍耐。不論經受多大的痛楚,他不曾吭上一語,好似背負的執念與這些傷痛相比,不足為道。
他高雅如傾雲蔽月,流風回雪,不屬于這被白牆黛瓦圍困的府殿。
可他含垢忍辱,隐忍不言,又似遭受了常人不得而想的慘烈。
手足無措般滞了片刻,容淺奚慌亂過後鎮定而道:“本宮回府給你請禦醫,你定要撐住。”
她随之朝着篷外的船夫高喊:“船夫,靠岸。”
“陳年舊疾罷了,在下知曉如何緩解病症,公主讓在下自行離去便可。”
于唇邊扯住一抹蒼涼笑意,淺淡地再度坐直了身,眸上染了一層氤氲,顧沄止正色回着,見船只将要靠岸,眸光多了一分冷意。
将信将疑般打量,她不明所以,卻覺尋不出更好的計策:“此言為真?”
他輕撩簾帷,若有所思了一瞬,沉聲與她相告:“公主可瞧見那岸上身影為何人。”
容t淺奚順勢瞧望,不覺訝然,詫異地見周玦正伫立于湖岸,鶴骨而立,散着令人敬而生畏的肅然。
“玦哥哥……”此番景象像是這位大人已候了許久,執意待她下船,她心生喜悅,眉眼如新月彎起,“竟能在此地遇見,當真是與他有緣。”
船舟于此刻靠了岸,顧沄止落下一語,便快步行下扁舟,于巷陌深處遠去。
“公主保重,在下遺憾,先告退了。”
實在不知該如何将他對待,既是自知緩解之法,她只得任由他自行和緩。
其餘之處,她着實心餘力绌,助不上一星半點。
眼下令她歡欣的,是周玦竟在岸邊沖她淺笑,肅眸生輝,極是柔和。
她應是極為歡愉才是,最為心悅的周大人如今對她明道着情意,回應着她這些付之東流的守候。
可那白皚霜雪墜落枝頭,她惴惴不安,心有顧慮,但願顧沄止未有大礙。
端莊款步前行,容淺奚揮動起宮緞素雪羅裳袖,朝幾步之遠的冷肅月影擺着纖手:“玦哥哥,不曾想這麽快又見着了。”
“是微臣手下來報,巧見宣玉在泛舟賞景,”周玦緩聲而言,眉宇溫和,日光輕落的暖意于冷顏上微淌,“微臣便想着來與宣玉來一段不期而遇。”
原是恰巧聽得了她的行蹤,刻意來此與她同游,玦哥哥何時學的這般追求心儀姑娘……
倒是有些稀奇,她捂唇一笑,覺着朝堂上不怒自威的周大人竟也有這番小伎倆。
“哪有玦哥哥這般直言的……”既是謀劃在先,又對姑娘誠意相言,她眸色流轉,只覺如是不藏心思的周玦實乃頭一回見,“說出了,便沒了新奇之意。”
瞥見宣玉旁側空無一人,似是獨自前來泛舟散心,周玦未料想如此碰巧:“宣玉若還未盡興,微臣可随宣玉一同泛舟。”
話音還未散盡,幾聲譏笑刺耳傳來,劃破湖畔的惬意沉寂。
容淺奚驀地回眸望去,一女子滿身污垢頹坐于瓦屋一角,青衫染盡塵土,空瓶被甩落在地,酒水灑了一身,女子唇邊挂有諷刺般的嫉恨。
趙予霜……
她已有許些日子未聽得這名姓,似乎随那一夜的清風消逝得無影蹤。
周玦已對其徹底厭棄,這般身敗名裂,皇姑亦不會再予之機會,一枚廢棋,落敗至此……
“這不是周大人嗎……”紅唇輕緩上揚,趙予霜擡袖指着面前的二人,遽然大笑起來,“宣玉公主……呵呵呵……”
容淺奚凝望良久,回想着當晚媚藥一事。此女手段卑劣,不值微許同情,遭人唾棄,是其該有的下場。
倘若受刑罰而死,卻是便宜了此人,她就要看着這算計她之人遭世人謾罵,活于羞愧之下,到死也擡不起頭來。
故作茫然地回望向周玦,容淺奚默了一霎,悄聲感嘆着:“趙姑娘怎會淪落至此……”
那趙予霜無所顧忌,渾身散漫,當初的知書達禮與溫婉賢淑早不複存在,恨意浸染了眉梢,笑得更歡了些。
“公主服了媚藥,竟還能恬不知恥地與大人相談甚歡,真是可笑……”
“媚藥?”周玦聽罷微蹙了凜眉,猛然瞧向身旁的嬌豔月貌,細細憶起當夜之景,雙目閃過詫然之色。
心知金尊玉貴的公主又如何會将媚藥之事告知他人,趙予霜面色陰沉,透着意味不明的譏諷:“公主失了貞潔,已然被男子沾染了盡,周大人卻還被蒙在鼓裏,哈哈哈哈……”
話語蕩于晴空之下,來往之人甚少,聽着尤為清晰,引得她羞憤難堪,切齒了一刻,不由地攥緊袖擺。
“怎麽?我說的可有過錯之處?”見公主臉色微變,趙予霜勾起唇角,趁勢悠然問道。
“中了那等烈性媚藥,若非靠男子之身,根本解不了。”眸子緩緩一轉,那清雅勝雪的公子赫然現于思緒內,似明了了什麽,趙予霜意味深長地微眯了鳳眸。
“顧公子可當真是……救了公主一命。”
此生得不到想要的榮華,因她而起,便想方設法将她毀盡,容淺奚知曉此人心中所想,窮途末路,勢必要魚死網破才得以解恨。
可身側之人是她傾慕了諸多年載的周大人,身為受得尊寵的宣玉公主,她終是慌了心,怎能讓他聽得這些污穢之語……
“趙姑娘在胡言亂語什麽……”眸光若為飄忽,容淺奚猶豫而望,望見的是忽而湧現的寒涼之冷,驟然沒了下文,“玦哥哥,我……”
周玦微垂了眼簾,不禁想起當夜那面首的确留了宿……
“宣玉那一晚,可是與他行了魚水之歡?”
心下震顫了半分,不知他為何意,容淺奚默然搖頭,忽覺自己不識眸底皓月。
周氏世代克己複禮,嚴于律己,對于貞潔多少有幾分在意,她明了萬般,才一直為他守身如玉。
即便是他狠心送來了面首,她亦是懷有分寸在心。
只是曾經醉了酒,無意将顧沄止視作周玦,亂了心性,無法回至起初之時……
而後,一切就都變了……
那人以面首身份被送入公主府,她為何碰不得……
莫名無處宣洩一腔憤意,容淺奚倏然開口,清晰反問:“可他本就是本宮的面首,本宮為何不可?”
“玦哥哥是嫌棄了,是覺本宮不知羞恥,還是輕狂放蕩?”
霎那翻湧起無盡委屈,連同心上藏着的卑微愛慕一并傾灑,她頓了良晌,低聲作問:“早知今日,玦哥哥又何必要将他送了來……”
言出之時,眼底泛了絲許清淚,她已耗盡了喜歡,換來的卻是一聲棄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