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大雪(1)

大雪(1)

周玦見聞此狀幡然醒悟, 驚覺自己因妒意口不擇言,問出了何等不可挽回的失敬之言。

“宣玉誤會了,微臣并非有這般不堪之念。”

“哈哈哈哈……”于一旁觀賞了一陣的趙予霜嗤笑不止,口中不忘閑言碎語, 欲讓周玦瞧清眼前人, “周大人所喜的宣玉公主與小女一般無二, 早就丢了完璧之身。小女都要同情大人了……”

“不知大人心底是不屑,還是妒忌得發了瘋,人家興許早就愛上了自己的随從,只是不願啓齒,惹大人傷心罷了……”

眸中的陰晦愈發深暗, 趙予霜極緩而道,順手又拾起地上未飲盡的另一酒盞,頹唐再飲。

趙姑娘雖犯下過錯,他本不欲理會,可這話語卻是字字如誅心般紮入心內, 周玦欲語還休,而後語調轉輕, 悵然若失地道着:“宣玉究竟是如何想的, 微臣想聽宣玉一句真言。”

她忽地啞然, 頓感适才的怒氣仍未消盡, 肅聲又道:“真言?我與玦哥哥向來坦言, 未曾欺着瞞着,若一時難以承受,我讓玦哥哥思慮幾日便是。”

“正巧, 我也有少許困惑解不開,需思量上一些時日……”

顧沄止行于各處的身影于此刻浮現, 令她困擾多時,她不願在此地做過多辯駁,莊重行禮作別:“玦哥哥抱歉,我先回府一步。”

“宣玉!”

猶如上回在茶樓一般,她記得這抹肅冷皎月在身後着急輕喚,不明何故,她此次未中媚藥,卻仍不再回眸。

一路快步趕回府殿,她不為知曉這股隐隐不安之感從何而來,直到她行入枯葉落盡的庭院,冷風瑟瑟,沒了半點綠意,也尋不到那一人的蹤影,她才心感一絲慌亂。

容淺奚闖入平日那人所居的雅致偏殿,殿中依舊未有人影,素時擺置于案幾上的“瓊月”已然不見,那是相識之初她贈予的琴,一切宛若一縷雲煙,與他一同随風吹散了。

這株高山清雪,像是于須臾間消逝了一般。

忽見芸香恰而路過,她緊握其肩臂,慌神而問:“公子呢?公子他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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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見公主如是心神不寧,芸香望了望整潔清靜的屋內,忙答着:“公子方才急促地回了府,像是收拾了一些行裝便離了去,再是沒有回來。”

“奴婢不知發生了何事……”芸香搖頭不解,想了一想,又垂下眉眼。

他真的走了……似雪落枝頭,走得無聲無息,他欲從她的掌控中離去。

所謂緩解病症之法她猶未可知,他一字不言匆匆而離,卻是惹得她徹底心煩意燥。

宣玉公主的仆從膽敢擅自逃出府,她身為一府之主才得知此事,以下犯上,僭越權勢,無疑是不可寬恕之罪,這般追究下去,恐是要他賠上千百條命也不為過!

“找!都給本宮去找!”容淺奚高聲怒喝,凜然拂袖朝着全府上下命令道,“尋遍京城也要把公子給本宮找回來!”

她偏是不信t,這整個宸國哪還有他顧沄止的容身之處。

一旦進了這宣玉府,他是死是活,皆是她的人……

随之一瞥,她便瞥見映秋望向那亭臺失了神,這丫頭曾與之閑談心事,說不定知曉此人所行之處……

想至此處,容淺奚神色微恍,無措般走了近。

“映秋,你與公子行得近,你可有他去了何處的消息……”這丫頭比她更是明白那一人,她本該氣憤,可她現下已無暇顧及,只想着讓他歸府,“本宮知曉你心悅公子,本宮不罰你,對你既往不咎可好……”

映秋柔緩擺首,示意自己也不甚知曉,将方才所見低語言出:“奴婢瞧着公子面色蒼白,一言不語将那‘瓊月’帶了走,應是遇了些棘手之事。”

故作憤然地冷哼着,容淺奚只道是這面首不識好歹:“身為本宮的人,擅自逃離出府,他可知此為何等重罪!”

“公子許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有着難以言明的愁緒在身……”生怕公主将其怪罪,此番逃離之舉确是不妥,映秋深吸了口氣,為之緩聲言道。

“他能有什麽愁思……”她聽罷頗為疑惑,這段時日她已對他關照至深,亦是願以傾聽他的擾心之事,哪輪到一個婢女傾力為其言語,将她置于蠻橫無理之地。

“本宮待他這般好,就差招他為驸馬了……”

可此前她似乎總拿他出氣,好似見他受了罰,她的怒火便能消停些……

之後,心底掠過的微許異樣令她不忍再向他下手,容淺奚心覺怪異,莫名覺着自己要對他好上一些。

他是跟随在側的奴才,知她冷暖,服侍周到,她恩寵他有何不對!

念至于此,容淺奚又覺屈身降貴:“這可是本宮頭一次待男子用心示好……本宮這般待他,他還能有何埋怨。”

芸香适才接了公主之命去尋人,此時匆匆回了府,她于院廊中将其攔住,凜聲問道:“芸香,尋到人了嗎?”

眸色染上一層失落,芸香不由地嘆着息:“回禀公主,公子音訊全無,尋不見蹤跡。”

“繼續尋,莫要停下。”她正色相道,難以置信一個活人就如此杳無蹤影。

泱泱宸國,竟有她宣玉公主尋不得之人,這天下未免也太荒謬……

可幾日下來,她仍是未有絲毫進展,再這般大張旗鼓地搜尋下去,怕是要驚動父皇與母妃。

容淺奚沉靜了半晌,讓府中之人繼續暗中找尋,她托腮而思,望着軒窗外已是入了冬的冷色景致。

忽有線人來報,因宮裏宮外謠言四起,朝臣紛紛參本太子,陛下見太子德行頗失,于朝堂上大發雷霆,決意徹查思绻畫舫一事。

随後宮內便傳出畫舫被毀,太子之位被廢的消息。

皇後聞訊趕往華鋒殿為太子說情,卻不料觸怒龍威,遭禁足三月。

打點後宮事宜的權勢,便暫時落在了寧貴妃頭上。

這下,失了太子,又于後宮中自身難保,皇後恐是不再有翻身之日。

她聞言欣喜了霎那,如今當真是保下了尊貴的公主地位,還擁有了更為至高無上的榮華。

欲将此訊與皓雪清影告知,容淺奚起身忽而駐足,才想起他已不在了府內。

曾聽母妃言,想某一人在身側相伴,想與一人度無盡春秋,想讓那人此生不負不離,此般念想,皆是思念作祟。

她不予承認,僅僅是位伺候她的侍從,如何能讓她不安至此。

坐回書案前,容淺奚取過一書冊,心不在焉地翻上了幾頁,想那顧沄止與她說道,這書寫着的驸馬人選皆于她不為相配,她又将書卷擡袖一丢,埋頭小憩入了眠。

夢中盡是黑暗,四周偶有水滴落地之聲傳來,身旁未有随從跟着,她不明身處何處,卻是慌張了緊。

好在四肢未被束縛,她朝前徐步而行,一道光束驟然從前方刺眼照來。

似有人開了屋門,屋外的日晖斜照入內,将周遭照得通亮,她心下一顫,眸光凝起,來人衣袂不染,如山澗清冽甘泉,又如山頂寂冷松雪。

此人正是她尋了半月未果,而今不知是何緣故晏然歸來的顧沄止。

她默然伫立,見眼前這清曠之姿緩緩下跪,似深知讓她擔憂過久,甘願為之領罰。

于他身前傲然而立,她滞了片刻,冷聲啓唇:“你可知擅自逃離府殿,是會被追殺至死的嗎?”

他恭敬地跪拜在地,語聲淡然,卻道着決然之言:“在下知罪,請公主即刻降罪。”

“你為何總是道得雲淡風輕,好像這命于你不足輕重。”她瞧不清此人的容色,唯見他跪得恭肅筆直,清顏微垂,未敢擡眸瞧她一眼。

這名随侍一心求罰,她倏然沒了懲處之意,櫻唇淺勾,冷言轉柔:“可你又像心藏浩渺煙波,讓本宮有絲許興致……”

“你若是不回來,本宮必将你趕盡殺絕!”她欲發洩着這些許時日似遭人背叛的滋味,話語切齒道出,她頓了一霎,眉彎如月,悠然言道,“可你回來了,本宮就寬恕了你……”

“起來吧。”輕盈擡手,她儀态莊重,意在此次已将他放過。

面前的清逸公子緩身而起,輕巧一帶,便将她輕柔地帶入懷中,舉止清雅,雖有些越了矩,她卻感舒心,未有任何不當之處。

已有上許久未與他親近一二,容淺奚心上輕顫,聽得耳旁落下冷泉般的清泠嗓音。

“公主可有思念在下?”

她閉口不言,僅是靜默地埋于其頸肩,感受着冷冽山雪之息将自己包圍。

這抹清雪是屬于她的,只由得她沾染,他人休想碰得他一絲一毫。

“公主不答,便是思念了。”他再度開口,擡指撫過懷中嬌色的垂順墨發,修長皙指落至玉肩,将她擁了緊。

神思鎮定了稍許,她驀然道着:“沄止,我再也不想見你不辭而別。”

他聞語低低一笑,柔聲輕然回應:“好,在下謹記于心。”

阖眼之際,周圍的景象模糊了開,她忽覺頭暈目眩,昏沉之感濃濃襲來,這一景致已于瞬息間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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