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大雪(2)
大雪(2)
徐徐寒冷滲入心間, 容淺奚不住地打了寒顫,緩睜杏眸,瞧着軒窗有北風吹進,自己仍趴在書案前, 才覺原只是一場夢。
芸香端着糕點行入殿中, 待放置下糕點盤, 忙将軒窗阖了上。
公主這半月盡在尋着公子的下落,本該有的傲氣與嬌縱被愁悶所覆,芸香思忖片晌,将精致的糕點悄然推至明麗少女的眸前。
“自公子走後,公主便像失了魂一般, 好歹也嘗些糕點。”
“本宮想嘗那荷花酥,你可法子弄來?”
公主就此望了幾許,芸香等來的是公主滿懷期待的目光。
那荷花酥是公子的手藝,芸香撓了撓腦袋,俏皮似的眨眼回道:“公子做的奴婢不會, 不過奴婢可去向肆廚學學,做一些民間糕點, 說不定比那公子做的還要味美。”
正覺這主意尚可, 容淺奚不經意向殿外一望, 瞧見庭院紛紛揚揚落了雪, 花樹籠了一片白茫, 飛花滿天舞風回,枝頭已有寒冰落。
“下雪了。”她漫步出了殿,于屋檐下賞着皓然一色, 寒風淩冽的銀白雪景。
擡指接住了幾片雪瓣,融于指尖, 冷徹在心,她輕嘆一聲,頓感一縷無望。
“為何這雪一下,本宮真有些念着他了。”
“因為公子本就是那山上皚雪,”芸香随行在側,仰眸望向庭院中的霜雪,揚眉一笑,“奴婢曾經便這麽覺着,公主應與奴婢所想一般。”
“山上……”
默念着此二字,心下驟然一緊,容淺奚猛地轉眸,容色霎時明朗:“本宮想到他在哪了……”
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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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怎從未想到那世外隐居之處,常陌耳目甚廣,定能助她尋得顧沄止,定能知曉他的蹤跡……
不作過多猶豫,她立馬冒雪出了府,忽地一想,轉身踏回偏殿,順手将殿中所剩的清酒裝入扁壺帶了上,而後迎着刺骨朔風執意上了馬車。
“公主……”芸香一時手足無措,全然不知公主是想及了何事,竟是行得如此匆忙。
步調急促地行至馬車一側,映秋急切而道:“公主,周大人他……”
帷簾被緩慢掀起,容淺奚見那肅冷身影凜然立于府門前,似有無盡的話語要與她言說。
可她此刻已不願再聽那道歉之語,亦或是與她促膝長談之言,她一心只想着将顧沄止尋回,于她身邊伴随左右,她便不會像此時這般不知所措。
“你們都不必跟着本宮,”她凜聲開口,言語是對府t中的下人所道,“少則一二日,多則十天半月,本宮帶公子回來。”
随後決然放下車帷,向車夫命令了一聲,容淺奚端坐于馬車內,聽得車輪滾動之音響起,安穩地向山林而去。
唯留有周大人駐于府門處,映秋俯首行拜,斟酌良晌後輕言着:“公主去尋顧公子了,周大人可改日再來拜訪。”
方才之景他又怎會不予明了,周玦淺然一嘆,凝望着空中如飛絮般的白雪,幾瞬之後,默不作聲地走了遠,在雪地上留下一串落寞足印。
馬車因入了山林,林路頗為颠簸,加之冷風呼嘯,便有雪絮時不時飛入。
容淺奚思索片刻,将扁壺打開飲起了酒,清酒入喉,還帶着一絲甘甜。
而她漸漸發覺,此酒并非是他所言那般,什麽僅對姑娘管用的媚藥,什麽女子飲了便會失儀,分明皆是稱謊……
她中過媚藥還不知感受是何?這等哄騙人的小伎倆,她當初又為何會信……
她至今想不明白,他究竟瞞了她多少之事。
天色已然昏暗,漫天素白彌山亘野,車馬止在了幾月前她曾到訪過的一處茅廬。
這天着實寒冷,不自覺将氅衣裹緊,容淺奚輕叩木門,聽着門內未有動靜,又再次叩響了一番。
終于有跫音隐約傳來,似有人拉動了門栓,木門被輕緩打開。
常陌不明其意地立在雪中,見這位宣玉公主于寒風中微顫,身上落滿了雪。
容淺奚知曉此人不重禮數,忙直言問道:“冒昧打擾常公子,近來之日可有顧沄止的消息?”
“這大雪天的,公主怎獨自一人而來,”疑惑地探頭向四周一望,驚訝這金枝玉葉的公主竟只帶了一位車夫,常陌大為不解,“都未有個随從跟着。”
這冬日較往年确是更為寒冷,不說公主是否受得住,常陌卻是難忍其寒。
“雪天風大,先進屋吧。”
随常陌的步子入了茅屋,容淺奚頓覺暖和了些,随性地在方桌旁坐下,瞧着常陌上了一壺濁酒。
眼前公子依舊是囚首垢面,灰容土貌,她無言半刻,又道起了來意:“顧沄止不辭而別,本宮尋不到他的行蹤,想着常公子應是有所知曉。”
“公主是當真對他上了心。”常陌饒有興致般輕笑着,取了一酒盞,擡手為她斟上了酒。
見着這酒水緩緩入杯,她忽而念及臨行前所帶的清酒,忙将扁壺遞上:“對了,本宮見他總是飲這清酒,常公子可幫本宮瞧瞧,這酒可有異樣之處?”
常陌應是看遍了百态,嘗遍了百草,一聞便聞出了這其中的玄機。
“延胡索……”
道了三字後遞回扁壺,常陌蹙眉一霎,又頓時閑然舒展:“他是為行氣鎮痛。”
不明其所言之物,但聽着像是鎮痛之藥,顧沄止果真是被疾症所困擾,她默了半晌,擡眸問着:“他曾言有舊疾,因此酒能緩解病症……常公子是否有知,是何舊疾?”
搖頭以示不知,常陌似習慣了那人的性子,于他之事不予過問:“我未曾知曉他有過舊疾,他興許是刻意隐瞞了。”
“可本宮究竟去何處才能尋着他……”
可她無法放任不管,船篷內他隐忍痛楚的景象仍歷歷在目,她勢必是要在懸崖之處救他一把。
望向窗外天地一色的雪白,已是無聲息間融于了夜色裏,常陌輕揮了衣袖,起身行入了裏屋:“天色已晚,待明日晨時,我再與公主細細言道。”
容淺奚心知這常陌與顧沄止一般脾性怪異,便未再追問擾了其清閑。
既已說了明早再道,她便在院內所安排的一處茅間內住下,随意收拾了一鋪狹小的床榻,倒頭較為安心了下。
她本是金尊玉貴,自小錦衣玉食,嬌軀哪睡過這等髒亂硬榻。
可不知為何緣故,這半月焦躁的心安定了些許,她聽得冷風刮過寒窗發出嗚咽般的聲響,想着明日便能知那人的蹤影,又覺在這茅間過夜算不上什麽。
常陌所言自有其定數,應是已然有了些眉目,故而讓她放寬了心。
想了約莫一個時辰,困意終是漫過了雙眸,她阖眼而眠,未過幾時已沉沉熟睡。
微弱的晨光于次日照進,彌天大雪未止,似比昨日更為肆意,銀粉玉屑随狂風席卷,屋外仍顯陰沉。
容淺奚理着華袖羅裙,在屋內停留了一瞬,便端莊穩步地去尋那常陌。
于風雪中行至正屋,待望見不着禮數的身影時,她莊容正色道:“常公子昨日可是應了本宮,今日便告知顧沄止的下落。”
正獨自一人食着早膳,常陌擡袖一指院內另一處茅屋,悠然回應着。
“實不相瞞,他就在此院偏屋。”
她不由地震顫了三分,目光直直地望着那毫無動靜的屋房。
不曾想尋了近一月的清雪之影,竟就在此處。
“只是,多日前他來了此處,便将自己關在了屋內,足不出戶。我僅是給他送茶送膳食,他連我也不見。”見怪不怪般飲了飲濁酒,随之一攤手,常陌亦感無奈。
如此說來,她昨日到訪此地之時,他便已知曉萬分,可偏偏不與她相見,定有原由在內。
常陌見公主面色詫然,不為在意地安慰道:“他這脾性我也知曉,留得他清靜,他自會想得明朗。”
颔首示意可試着将其喚出,常陌尋思一刻,心覺這姑娘許是真能讓他出這屋門:“公主可試上一試,不過以我對他的了解,他在未想明白之前,應不會與公主見面。”
顧不上思慮太多,好不易尋到這裏,總是要挖空心思帶他歸府……容淺奚快步走至門前,果斷叩響了木門。
如她所料那般,屋內未有絲毫聲響,恍若無人居住似的寂靜無聲,他或許……是不願見她的。
“沄止!”
她再次拍着木門,啓唇淺喚,素來心高氣傲的她未曾如此懇求過一名侍從:“本宮可是尋了你好久,你出來見本宮,本宮免你死罪。”
可倘若他當真不欲随她走,她便是無可奈何……
縱使将他捆綁而回,他薄情無心,對她許會滋生恨意,容淺奚此般作想,又咬牙忍着寒意,繼續敲着屋門:“沄止,本宮曾說過,你有何愁緒都可與本宮相言,本宮替你做主……”
雪勢愈發大了,常陌于檐下躊躇了一陣,好言勸說道:“公主,這屋外太冷了,去屋裏歇歇吧。”
“常公子快進屋去,本宮無需陪着!”
她聞言婉拒,只覺雙手有些凍了僵,冷得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