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岩洞(1)
岩洞(1)
“可公主這嬌貴之軀, 如何受得這雪天之寒……”重重嘆息了一聲,常陌甩了甩袖袍,總覺着那人會對自己記恨上一筆,“顧沄止若是知曉了, 還不得将我責怪……”
語聲轉柔, 她莞爾淺笑, 像是讓這公子不必将她顧慮:“常公子放心歇息,本宮再等等,許是能等到他出來。”
“唉……”
畢竟是這二人之間的事,如何也勸不得,常陌輕聲作嘆, 轉身回了裏屋,阖門不再看上此二人一眼。
容淺奚似也輕視了這霜雪之寒,渾身不覺哆嗦了起,擡手又叩了幾聲,喃喃低語着:“沄止, 你若不願同我言話,我便在這候着……”
“等你願見我了, 我再應你所願而離開。”
道完此言, 她心生失落, 順勢于門邊緩緩蹲下, 抱膝而坐, 如是于寒風中才覺暖和些。
全身于此發着顫,她将膝蓋抱緊,如同一只無家可歸的金絲雀, 銀鈴般的嗓音極為哀憐。
“我是淺奚啊,沄止……”
在木門旁微抖的嬌身, 容淺奚将頭埋入膝間,覺着此生未受過這般冷遇,堂堂宸國公主,竟為了一個随侍懇求至此……
好在這深山密林未有人煙,除了那常陌瞧得,無人見着她這般屈尊之舉……
天寒地凍,風雪交加,她抱緊了雙膝,面色慘淡,冷得快要失了知覺。
輕微聲響隐約傳來,木門就此被緩慢拉開,她猛然一擡眸,見那日夜搜尋着的清雪身影從然伫立于門內,眸光浮動,眼底的清潭正映着她的影子。
“公主如此執意,也不怕凍壞了身子。”
他半晌才啓唇,似是不忍再望她這般受凍,欲讓她進屋,側身為她讓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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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心頭終是湧上驚濤駭浪般的喜悅,如同失而複得,又如同久別重逢,她欣喜而躍,卻因凍得久了略顯拙态。
“我找到你了,”已然不顧男女之防,容淺奚喜形于色,倏然撲進了面前清影的懷中,“t我終于找到你了!”
霎時回想起這半月以來所受的種種煩悶,四下無人,她亦是沒忍了住,軟聲啜泣起來:“我遣人到處都尋不見你,我以為……我以為再也不得見你了……”
金玉之軀竟是在他懷中落了淚,顧沄止忽感束手無策,懸起的手幾次落下,終而回擁,輕聲怔然而道。
“淺奚……別哭了,為在下落淚,不值得。”
“你随我回去,我請禦醫給你解毒,好不好?”她忙擡袖拭起清淚,明了身前之人許是身中異毒才離了府邸,連忙允諾,“我是這宸國最為尊貴的宣玉公主,這世上還有何種毒是我無法解的。”
臨行前于府門處瞥見周玦恰巧而來,容淺奚此時一想,莫名心感委屈,埋怨般緩聲言道:“我一想着你有可能來此深山,便馬不停蹄地趕了來,将那玦哥哥都抛了下。”
可她忽覺這些瑣事已不甚重要,現下唯一想的,便是勸他回府:“我只是不想你離去,你離去了,好似我做的一切都沒了支撐之力。”
顧沄止滞了半刻,淡然相道,回應的,是唯利是圖的冰冷。
“寧貴妃已然統領六宮,公主無需再擔憂地位有所動搖,暫且未有後顧之憂。”
言外之意,縱使他不在身側,面對奪權之路,而今的現狀她也應能對付上一陣。
末了,他似想着了什麽,遲疑再道。
“公主……可應下周大人的大婚之意,共赴白頭之約。”
他或許真是有些芥蒂,芥蒂她對周玦愛慕多年之久,芥蒂她總是不能鎮靜自若,總是被情思左右……
容淺奚暗忖,一念作思後,狠然而道:“你若是回來,我便斷了所有對他的念想!”
道出之時,她心下一驚,不明自己為何可以将這作繭自縛而成的牢固情絲斬斷,堪堪只是一瞬,她就能因一位身份卑賤的仆從而将之舍棄。
她恍然明白,原是這一直以來對那澄澈明月的執意,竟可以被輕易放下。
欲讓他歸府,懷中這名嬌貴公主像是使出了渾身解數……顧沄止怔愣一霎,見其如是百般示好,卻不知該言說什麽,默然良晌,只言了一句無端之語。
“公主這是瘋了……還是天太寒,凍傻了……”
此人這是何等反應,她纡尊降貴将他讨好,他竟是覺她癡傻……
容淺奚于心底暗罵,可已言勸到此,瞧他也有所動容,她只得忍着。
“你在亂言什麽,本宮才沒凍傻,”她嬌柔淺笑,低喃般問道,“本宮将他舍棄,此般換你回府,予你榮華,你覺着如何?”
仍似未從方才的愕然中回過神來,顧沄止無言少時,又低聲而言:“公主怎會,有這般危險之念……”
她輕緩倚于其頸肩,玉指自然而然地撫上另一薄肩:“我也不知為何會有如此想法,我竟是想你随行在側。你在了,我才會安心些。”
“沄止,本宮興許是在意你的。”
聽聞此人依舊沉默,她實在氣惱,驀然擡首,若微憤懑般道着:“本宮都做到這個份上了,你究竟應不應?”
清眉淺揚了起,他壓低了清越之音,清冷的眸底染了一層笑意:“在下該拿公主怎般是好……”
“你快說你應了!”容淺奚怒然似的離了身,黛眉蹙得更緊,“你快說你願随本宮回府!”
哪有姑娘入門時還好言相勸,沒幾語已成了逼迫之态……他無可奈何,最終輕笑而應。
“在下應了。”
容淺奚定下心來,不自覺長舒一口氣,發覺他已将房門阖住,習以為常般将一鶴紋白氅套于她肩上,屋內尤為暖和。
嬌小的鳥雀一臉滿足地透過軒窗賞起了雪,他見這嬌軀極是單薄,啓唇又言:“冬日寒冷,公主也不多帶些衣物來。”
“來得匆忙,就顧不上了。”
她心感歡愉,遭受嚴寒侵襲之事已不以為意,将他披上的氅衣輕巧地再裹了緊。
聞顧沄止出了陋室房門,還願與這位宣玉公主一同下山回那公主府,常陌是難掩詫異之色的。
此前便有預感這玲珑嬌豔,卻傲氣逼人的女子能将這枚淡漠清雅的高山冷玉克制,未曾想,竟克得這般徹底,常陌悠緩地搖了搖頭,有些明了此人為何待于宣玉府如此之久。
也罷,淡薄久了,是該嘗一嘗風月冷暖了。
風雪漫卷,玉麟飛舞,常陌望着宅院外欲啓程的二人,不由地調侃了起:“這顧沄止看來是碰上了克星啊,公主可真是将他克得死死的。”
聞語她便不樂意了,輕揮着雲袖回道:“常公子此言何解,本宮才未有這般吓人呢。”
“行了,他既然願随你走,你便将他領去吧,”常陌嘆息着擺了擺手,不羁般背過身去,“待在我這兒,我倒還徒添一份記挂。”
正行了幾步,似想及了什麽,常陌回首相問,問的是那無瑕勝雪的皎影:“顧沄止,你何時能再與我飲上一杯?”
已随公主行上馬車,顧沄止順手撩簾而回:“來日吧,待來日我再經此地歇上二日。”
“你還真不客氣……”
馬車逆着風霜駛遠,常陌自在暢笑了一會兒,桀骜般行走回裏屋。
山林間覆了傲雪淩霜,玉樹瓊枝銀裝素裹,本是崎岖的山路更是難行。
端坐于馬車內不言不語,半月未見,卻是忘了當初在府邸是如何與他相處得安閑自若,容淺奚細細一想,似乎過往總将他猜忌與使喚,倒是未言過家常之語。
欲開口問上一些這半月以來的起居之況,欲問那中毒之症是否有釋緩跡象,她還未言出,就見顧沄止微蹙了眉,神色有絲許凝重。
“有山匪埋伏。”
他沉聲道着,眸色肅然了半分。
傳言這一帶确是山匪橫行,可她未料這雪天,山匪不畏嚴寒也要打上一劫,忙正色問着:“你能察覺到?”
顧沄止冷然喊停了馬車,示意她快些尋一地避着:“公主先下馬車,山匪會随車而去。”
不予多想,慌忙收拾了錦華羅裙,依他所言行入雪地,她躲至路旁一棵雪松後,瞧見漫天玉屑中蹿出幾道黑影,提着刀将馬車團團圍住。
幾瞬過後,刀光一閃,那車夫頓時倒了地。
她受了微許驚吓,捂唇不敢出聲,心覺自己還是思慮不周,獨自來此荒郊野林實乃失策。
“好險……”待山匪紛紛散去,容淺奚安了些心,而此刻又一困境擺在眼前,馬車被毀,雪中太為寸步難行,她疑惑瞧向身旁之人,無奈作問,“可眼下沒了馬車,我們如何下山?”
“待雪停了,在下引路,”顧沄止清然而望,目光定格在了不遠處的岩洞上,“今夜可要委屈公主了。”
昨晚所住那茅屋已然是她此生所住最是簡陋之地,她好似被迫接受了破陋寒酸的處境,憋屈颔首,自嘆道。
“看這風雪,只得明日再趕路了。”
這岩洞比她所想還要窄小一點,眼見着天色逐漸陰暗,夜幕于蒼茫銀雪中悄然來臨,她蜷縮與洞角,望向正搬動着岩石填補洞口的顧沄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