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岩洞(2)
岩洞(2)
周圍的岩塊許是太少, 這洞口還未被遮蔽,已再難尋到。
狂風透過石子縫隙凜冽吹入洞中,容淺奚不禁打了個哆嗦,情不自禁地環抱住自己, 宛若一只熬不過冬日的可憐雲雀。
而眸中高曠淡雅的卓絕公子倚于石壁旁坐躺而下, 懷抱“瓊月”, 安靜無聲地阖了眼。
她并非未曾注意,這初時所贈的琴他一直帶于身側,縱使一言不發地離了府,也不忘将此琴帶着。
他應是極為喜琴。
當時她也是随手一贈,未料竟為這把琴找了個極是愛它的主。
此時看來, 它剔透無瑕,不染落塵,真是與他配極了。
一陣寒風從石縫中襲入,容淺奚寒冷得不由微顫,卻見眼前之人晏然抱琴而睡, 似已習慣了嚴寒酷暑。
她這一千金嬌貴之身在這,他還抱琴入眠……莫非她還比不上一把琴?
見她這般寒冷, 他竟不再靠近一些……
想來她也稱得上花容月貌, 天香國色, 他應是有所觊觎才對, 如此大好時機, 他卻是無動于衷……
想至此處,容淺奚心生困惑,煩悶之感愈發濃烈, 只感自己被一侍從莫名冷落了。
“好冷……”她輕聲低語,發出的柔聲也顫上了幾分, 故作鎮然地将他提點。
雙眸聞言緩緩睜了開,顧沄止望着暗沉中的嬌麗之色渾身微發着顫,才有所明了,尋思片後,輕放懷中的玉琴,起身于她旁側默然坐下t。
擡手在空中滞了一霎,随後攬肩,他将這抹明豔帶入了懷中:“這般可暖和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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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此般她才感舒暢,在寒冬與一人互取着暖,是她尚未幻想過的景象。
幾番适應過後,她有些肆無忌憚起來,于他清懷裏緊緊相靠。
這一切又似乎回到了與他最為親昵之時,如同這一漫長時日的疏遠悄然而逝。
她心緒煩亂,只是不想他離去,不想他未經她應允,離了她身邊。
忽而想起那常陌所道的清酒,他曾是為緩解毒症而飲,怕他獨自撐着,容淺奚忙将袖中的扁壺遞上。
“這酒我還留有一些帶着,你若不适,可先飲着。”
好在這酒她一直帶在身,好在她還留了許多,她莞爾一笑,嬌然在他眸前晃了晃。
“你不必再瞞騙我,”見他不接,她輕咳一聲,讓他不必再作隐瞞,“我飲了些許,根本就未曾像你說的那般……”
瞧他半晌接了過,容淺奚心下歡欣,杏眸流光微轉,關切問道:“你中的,是何毒?”
這一回,他像是如實而答:“蝕情。”
本就對蠱毒藥理一竅不通,她默念着這二字,燦然作笑:“我記住了,回府便找解藥去。”
“公主趕了一天的路,應倦乏了。在下去洞口守着,以免寒風侵入。”
眸光落于岩洞透風之處,顧沄止見有岩石掉落,起身之時,又被這嬌蠻之影拉了回。
分明都已親近如此,怎麽還帶離身而去……這如何看都是想将她推開,容淺奚頗為不甘,費勁了氣力将這道寒雪素影留下。
她斂眉垂眸,纖手緊攥着其衫袍,嬌弱般道着:“可你一離去,本宮冷得慌……”
妄他謀算朝局紛争多時,步步為營,處處算計,這下,終是沒了招。
顧沄止淺嘆一聲,坐回原處,于她耳畔輕言:“那在下不走,寸步都不離開,可好?”
“嗯……”于此她安穩阖目,在他懷裏尋得一絲暖意,惬心順意而眠。
睡意迷蒙之際,她輕緩而道,又似是低喃自語,不知所言:“往後你喚本宮的名吧,本宮喜歡聽……”
他聽罷一頓,順應着喚道:“淺奚。”
“嗯。”清冽之語伴她在朔風中入了眠,她于倦意中覺着自己較少被人喚出的名,被他喚着煞是悅耳。
隔日清晨雪霁天青,霧霭消散,晨曦透過樹林映照着雪色,光影斑駁,凝結的霜雪有了微許融化之意。
從睡夢中驀然轉醒,容淺奚瞧望一縷晨晖透進岩洞,将原本布滿石洞的寒意沖了散。
身旁浮雪清姿仍在熟睡,眼睫流動着曦光,她不敢輕舉妄動,待在懷中微阖着眼,享受這難得的晨時山間寧靜。
忽地一聲清脆之響飄蕩耳畔,似有何物滑落在地,她垂眸一瞧。
落于地上的是一塊玉牌。
這玉牌應是從他袖中掉落的,她拿起端詳了一番,上邊未刻有字,僅有一個她不曾見過的印記,其餘的便與尋常的玉牌無所差異。
默默将此印記刻于心上,她輕然将玉牌放入其雲袖,故作若無其事地惬意而憩。
直覺告知她,此物定與他的身世有莫大關聯。
她自小生于宸國,因深受恩寵,兒時便有各方先生為之教導,即便是江湖中人的圖記,她也能認出一二。
可這印記她是頭一次見,對于此人不願道出的種種身份,她更為好奇了些。
身側的如玉公子微動,清冷深眸緩慢睜開,她恰于此刻擡眸,跌入了朦胧之意還未消盡的冷冽眼眉。
容淺奚坐直了身,端莊地理起了滿是塵埃的華貴繡裳。
“外頭的雪好像停了。”
緩步行至岩洞口瞧望了幾瞬,顧沄止回身帶上被冷置了一夜的琴,低聲問着:“公主想即刻趕路,還是再歇上一會兒?”
“我如今只想着,快些解了你體內的毒,讓你自在些。”
此地荒無人煙,再是待下去怕是會遇豺狼虎豹,她不如趁着天晴趕路,也好歸府為他盡早尋到解藥。
“走吧,”朝其嫣然颔首,想到這二日未有主子在的宣玉府,她勾起了丹唇,“本宮不在,公主府興許已是亂成了一鍋粥。”
聞言,顧沄止恭敬作了一揖,而後将擋風岩石踢落,日光霎時照徹岩洞,晴光映雪,照得林間分外明朗。
天地一片皚茫,積雪覆蓋了石路,遙望漫無邊際的雪白,她不自覺驚呼出聲。
“雪落盈尺,天地白皚,好美啊……”
踏入雪地中輕盈地擺動羅裙轉了幾圈,她倏然來了興致,回眸問道:“沄止,我給你舞上一曲可好?”
“在下為奴,公主怎麽使得。”
他萬分規矩地伫立于一旁的雪松下,見眼前姝影翩然而舞,于皓白雪色裏徒添一分華彩。
眼中嬌豔之姿宛若一只盈蝶翩舞,他單單怔了一瞬,笑意便柔緩地染了眉梢。
順勢于一岩石旁坐下,擺落玉琴,他擡指撥動琴弦,高曠琴音與驚鴻舞姿頃刻間交相融合,震動着雪林間一方驚豔。
她極少在人前輕舞,只因這宣玉公主的身份令她頗感尊貴,舞技不精,惶恐在他人面前失了儀容體态。
而今在這位随侍跟前,她已失儀數次,許多在意之事好似都無關緊要了……
他知她所有,願以沉默相伴。她雖不知他一切,卻仍感幾多歡愉。
她深知此情不為風月之意,只為無意間的依靠仰賴。
一曲舞畢,容淺奚歡欣雀躍地行步至琴前,遲疑般問道:“此舞你可有見過?”
她随之見他平靜如水,收起玉琴,穩步向山下行去,淡柔回應着:。
“不曾有見,公主舞得曼妙蹁跹,煞是好看。”
“你喜歡便好,”神思恍了瞬息,她彎眉而笑,極力遮掩着心底的詫異之緒,“我可不輕易在他人面前起舞。”
緊随其步調于山間穿行,積雪路滑,實在難行,只得由他輕微扶着挪動步子,容淺奚已然丢了心思,不顧二人間的無端沉寂,思緒已随微風飄遠。
兒時之際,她曾羨慕母妃名冠京城的舞姿,在宮中成日觀賞着母妃輕歌曼舞,只為欲在父皇面前獻上一曲,博其歡心。
某日,她瞧見母妃婆娑起舞,回風飛雪,嬌柔婉約,是她未曾見過的樂舞。
她不懂其意,卻覺此舞她尤為喜愛。
“母妃,這舞真好看,兒臣也想學。”
斂步止舞,母妃粲然一笑,轉眸溫婉答着:“此舞名為醉慕,是宸國獨有之舞,女子為含蓄示以愛慕,在心儀公子面前輕舞,公子自當能明了其意。”
那時的她太為稚氣,不解愛慕為何意,只心覺這醉慕舞于女子而言應是重要的。
若哪日她當真愛慕上了哪家的公子,便可以此表明情意。
“原是這樣,那兒臣就更要學了。”她忙扯着母妃的衣袖,撇嘴嚷嚷着要學這舞曲。
母妃自是執拗不過,柔笑着把手教了起:“好,娘親教你。”
白駒過隙,韶華如駛,一晃已過了諸多春秋
她本已将此舞忘卻,白霜鋪地,雪景甚美,才在此舞上一刻。
若問何故而舞,她便是想對此人加以試探,證實自己的幾分猜忌罷了。
可這一試探,令她震顫不止。
他竟不知這醉慕之舞……
無論他是道聽途說甚少,還是他素來漂泊無依,不曾聽人說起,她眼下只有一種猜想。
他興許并非是宸國人。
不是宸國人,卻處心積慮入她府邸,甘願屈于她威嚴之下,他究竟在謀劃什麽……
而這是否就意味着,他注定不屬于公主府,注定……會離她而去。
念至于此,容淺奚心亂如麻,對他的忌憚與惋惜紛亂交錯,最終皆化為煩亂一并散去,唯留悵然若失之感。
待心緒暫且平複之時,她将思緒拉回,見着宣玉府已赫然呈現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