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寒音(1)
寒音(1)
伫立銅鏡前未到半刻, 她便将目光輕盈地落至鏡中那謙恭作揖的身影上。
靜養了一夜,眼下再見,氣色似比昨日将他扶回偏殿時好了許多,容淺奚細細端量, 瞧他垂眸不語, 像在恪守本分地聽她吩咐。
她挺直着嬌身, 心浮氣盛般開了口:“本宮要出趟府門,來尋你替本宮梳發更衣。”
晏然走至姝麗嬌影身側,顧沄止淺笑而問:“公主今日想要何等樣式?”
“你配便好,本宮未有特別歡喜的。”随然淺道,她便見着銅鏡內的謙卑之影已着手為她更起了衣, 舉止淡雅,一絲不紊。
明明只為她服侍了一年未及,他卻好似已陪伴了幾個春秋。
她亦然不知從何時起,眸光所落的銅鏡中人已不是自己,而是這伺候在側的随侍。
觀望了幾許, 容淺奚忽而問着:“傷勢恢複得如何?”
身旁公子聞語淡笑,用着一貫柔緩的語調答道:“在下為男子, 傷勢會恢複得快一些。何況有公主送來的膏藥, 在下自是好了許多。”
“只是陛下那邊, 眼下看來, 局勢是無解了。”
憶起公主于殿前引得陛下震怒, 他緩聲相言,眸底笑意凝滞了些。
在折返回宮時,她本就知曉了後果, 做了失盡恩寵的打算,如今的局面, 她明了萬般。
輕勾着唇角,容淺奚心覺受盡嬌寵多年,不想于今時落魄,輕然感慨着:“帝王之愛本就不得長久,只可惜本宮這一出,怕是要連累母妃。”
她轉眸望向仍為她更衣着的清影,左思右想,大夢初醒般惘然道:“本宮倒是從未聽聞沄止道過令尊令母,不知沄止可懂這帝王家的情愛。”
“一視同仁,雨露均沾,不可過多偏倚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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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沄止未擡眸半分,淡笑自若而回。
“本宮享了近二十年載的恩寵,如今算是見到了盡頭。就算沒有救你一說,只怕是本宮終有一日,也會惹得父皇大怒……”心上的萬千思緒化作一霎的輕嘆,嘆息過後,她傲氣依舊。
目光照舊直直地落于他身,容淺奚語聲放緩:“待父皇氣消了,本宮再去說說情,讓父皇于行刺一事查明真相,還你清白。”
他對此不回,俯身理着裙擺,語調頗為平靜惬意:“公主覺得這身裝扮如何?可還喜歡?”
“本宮未看自己。”
眼似秋水微顫,她莫名言了一句,目不轉睛地将他凝望着。
理着雲袖的雙手順勢一僵,顧沄止若為不解般相視而望,一頭霧水,瞥見公主正直勾勾地看着鏡中的他,不自在地移開視線,垂目繼續理起了袖擺。
“公主可看一看的。”
極少捕捉到他如是慌亂無措的模樣,她明眸含笑,似無意尋得了些許樂趣,眼眸仍将他追随:“你配的錦飾玉衣,皆是好看的。”
“公主是高看在下了。”他俯首輕聲言着,容色中浮現一縷春意,映照出惬心順意的思緒來。
更衣畢了,又見他輕拿木梳,細心地為她梳發,再于妝奁內擇一發簪,她心滿意足地瞧望鏡內的皎皎月容,将其一言一動皆望于眼中。
待他作罷退至一側,她故作泰然地言上幾語,将之遣了下。
明麗之下透着不可侵犯的凜然,容淺奚得意地擡手輕觸步搖,輕快向府外而行。
“公主這是要出府?”正将茶水端入的芸香不由地一愣,疑惑般問出口。
她只覺梳妝過後心緒猶佳,仰望天晴如洗,暢然而告:“本宮去一趟寒音樓。”
“公主是要一人前去?”芸香似被吓壞了膽,慌忙放下茶盞,四處觀着來人,眉間染上萬分擔憂,“那多危險啊,奴婢去喚上公子。”
擡指忙作噤聲狀,容淺奚小聲道着,話中多了一層不可違背之意。
“此事切勿聲張,公子也不得告知,一字也不許,聽明白了?”
“本宮不想打草驚蛇,既是寒音樓的人入宮行刺,那本宮就去探查一番,解了父皇的猜忌,還公子一個清白。”
可是否真就清白,她也言說不上,若說對顧沄止毫無起疑,那她便是自我欺瞞……
寒音樓是何地,她心知肚明,只不過借此次父皇遇刺的由頭,瞞下顧沄止,趁機去探尋。
芸香心生忐忑,如若行刺之事真是寒音樓所為,公主此舉太是兇險:“可他們做出行刺陛下的大逆之舉,公主這般冒然,奴婢怕是……怕是兇多吉少。”
“行刺皆是暗中密謀行事,像本宮這般光明正大地前往,他們不敢對本宮如何。讓一位名聲顯赫的公主失蹤于寒音樓,他們不會給自己惹t麻煩。”她耐心為這擔驚受怕的婢女而道,又感其所言不無道理,思來想去,再吩咐上一言。
“倘若今夜子時本宮仍未歸,你便将此事告知城內兵馬司。”
她不懂那些江湖上的規矩,寒音樓若當真不顧皇室顏面,此番便有了後手。
乘坐馬車穿過十裏長街,繞過八街九陌,容淺奚輕擡輿內車帷,望見晴空漸暗,陰雲密布,似要落雨,喚着車夫于北郊荒林一帶将馬車停了下。
此荒林深處果真有一雅樓,于城門不遠,坐落之處卻極為隐蔽,讓人難以找尋。
要不是宮中侍衛追尋至此,興許鮮少有人知曉這便是寒音樓暗衛所居之地。
此刻雖是白晝,還未近黃昏,這周遭卻顯陰森可怖,涼風習習而來,枯葉零散飄落,令人不禁顫上幾分。
她只身行下馬車,撐起一把紙傘,鎮定自若地漫步于綿綿陰雨中,駐足僅觀望了一眼,随後故作悠然地步入了閣樓。
樓中寂然無聲,未聽得一聲跫音傳來,唯有縷縷淡香彌漫,仿佛樓內無人看守一般。
容淺奚行至樓閣上,于樓廊處忽見幾道玄影擋住了去路。
這寒音樓之人果真身手了得,來去皆未有絲許聲響,她朝身後瞧望,發覺自己已于悄無聲息間被圍困了住。
領頭的女子英氣逼人,風姿婉約,手中提着一把精致長劍,眉宇間透着刺骨的冷意。
“宣玉公主竟會孤身一人前來寒音樓?還真是令人出乎意料。”那女子勾唇一笑,明知她身份尊貴,卻絲毫不曾退讓。
容淺奚泰然回以笑意,上揚唇角,不緊不慢地道着:“不愧是謂之鬼神皆懼的暗衛閣,本宮的身份這麽快就被識破了。”
“敢問公主所為何事來此。”
确為不明宸國公主的來意,女子緩緩打量,眼底的涼意不減,像是又寒上了一些。
來者不善,容淺奚亦是不甘示弱,冷聲而問:“昨夜可是你們的人闖入了宮內,行刺未果?”
女子聞言不屑一哼,将長劍抱于懷中輕蔑笑道:“公主無憑無據來污蔑,寒音樓可受不下這口氣。”
“本宮不想見你,”對于這面前之人心感不悅,她擡眸張望着四周,“本宮想見的,是寒音樓背後的主。”
再次嗤笑了起,那女子無奈般攤了攤手,毫無忌憚道:“我們一向奉令行事,幾乎無人見過主子。”
這些隐于山林的暗衛來去無蹤,想必幕後那下令之主更是神秘莫測,可這樓中手下竟是未見過主,着實有些荒謬……
容淺奚将信将疑,舒展的眼眉輕蹙了起:“你們當本宮是好蒙騙之人?”
女子言笑晏晏,不為在意她所道,上前一步悄然問着:“公主入了這閣樓,難道未聞到一股清香嗎?”
“此香對寒音樓之人不起效,可外人若是聞入,半個時辰內必陷昏迷……”假意惋惜一嘆,那女子笑眸微凝,正聲而道。
“算算時辰,應是到了。”
渾身頓感無力,眼前所見之景逐漸模糊,容淺奚覺大事不妙,卻已追悔莫及。
原以為這等流民已猜中她金尊的地位,便不敢對她妄動分毫。
誰知這樓中玄影行事詭谲,加之此地機關重重,确如傳聞所言,龍潭虎穴,應避而遠之。
她半阖着眼,艱難切齒道:“你們将本宮劫持,就不怕……”
話語尚未言盡,她頓覺劇烈昏沉之感襲來,周圍景象霎時朦胧不真切,雙眸一阖,再是沒了知覺。
此般獨行果然是莽撞了些,還未問出這寒音樓背後之主的下落,自己卻已淪落到了任他們宰割之境。
她自身難保,而今只得待芸香前來救駕。
昏暗之中,她唯覺自己墜入無盡的深淵低谷,本是嚣張嬌縱的傲然之氣于此時被畏懼淹沒。
深知她為宣玉公主,孤身來此便定是有所防備,他們是怎麽敢以下犯上……
昏迷了好些時辰,再度睜眼之時,周遭漆黑猶如子夜,陰暗潮濕,角落伴有水滴聲隐隐入耳,容淺奚無端心顫,明了自己正身處一間暗室,到處落灰,肮髒至極。
雙手被鐵鏈所困,全身受制于一石柱旁,她本就嬌弱,自是掙脫不開這枷鎖,幾番掙脫後便放棄了頑抗。
說來有些莫解,寒音樓之人好似未将她傷及,就連這捆綁之法也極是松散,雖對她冷言薄語,卻仍是有些膽怯在心……
她正暗忖而思,就聽得閣外樓廊響起了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