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墜落(1)
墜落(1)
容淺奚彎眉一笑, 放下手中的茶盞,欲将其婉拒。
“本宮只是臨時起意想來聽聽曲,好像無意擾了周大人雅興了。”
聽她所道尤為漠然,周玦凝眸一瞬, 若有所思般與她言道:“微臣也不明這碧娘是何意, 公主……”
“大人不必在意, 本宮未放心上,”驀然将話語打斷,她又怡然而回,心想他遇桃花與她又有何幹,“看戲聽曲皆是為了增添雅趣, 本宮是沖着百戲大會而來,不願論那尊卑貴賤。”
周玦只感自己莫名處于兩難之境,斟酌了幾念,道了一句适宜之言:“那正巧,微臣也暫且不想論君臣之別, 只想讓宣玉順心歡喜,點上一曲。”
此番, 既是拒了碧娘的心意, 又讓在場之人聽得了他的屬意之處。
她只得接過曲冊, 眉語目笑般将目光落于曲目上:“也罷, 那本宮就收下大人的好意了。”
這點曲的冊子終是落在了她手裏, 衆目睽睽,心感無措,只因她鮮少聽得戲曲, 不知這點曲有何禮數可言……
她仍舊端坐得體,将冊本舉得稍高, 悄聲問着伫立于身側的皓影。
“沄止可有喜歡的?”向後微靠了一些,她輕咳一聲,“本宮不太懂這些戲曲的深意,怕丢了臉面。”
在此寂靜中,她見顧沄止輕盈擡手,似有所思量一般,默不作聲地緩緩指向冊上的一曲。
枕中記……
這又是何曲,她未曾聽聞,可他所選的應是佳曲無疑。
現下只想着快些應付了事,容淺奚擡高語調,在碧娘與衆賓客的注視下莊重言道。
“本宮便點這曲枕中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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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一落,周圍看客皆露出一絲驚愕之色,連同那臺中的碧娘亦是詫異不已。
容淺奚将眸光輕斂,偷望向旁側的周玦,見他面色不佳,比方才似是黯淡了些許。
不就是點個曲子,用得着這般訝異……
她不明所以,聽臺上已然唱起了曲,便全神貫注地托腮而聽。
曲調輕揚動聽,不絕如縷,并無任何不妥,直到唱至終了一句,她才明了為何衆人詫然如是。
“黃粱一夢終須醒,無根無極本歸塵……”
這便是明擺着告知周玦情念無望,亦言着碧娘休得妄想……
她無言一霎,聽得四周議論紛紛,轉眸怔然問道:“你是存心的?”
“在下不敢,只是借此讓周大t人認清事實,以免太過迷失,”顧沄止回得淡然,眸色謙和地觀着戲臺,話語是與她道,“公主不也是心有此意?”
寒音樓前與周玦的那番話倒令他記于心上,表面雖仍是恭謙,卻暗自放肆了不少……
她不作斥責,本也不欲再對那皓空明月回頭。
這算是徹底……斬斷了所有與風月相關之念。
若無其事般嘗起案幾上的糕點,她眉語目笑,順心惬意地繼續賞着戲目。
“本宮來戲園是為散心,便不與這等小事計較。”
另一側正巧有朝官離去,她燦笑着順手将椅凳拉了來,輕擺衣袖道:“你為何一直站着,來身旁坐下觀戲。”
此言令其微滞,顧沄止微俯着身,似為難堪地恭敬相語:“此般太不合禮。”
她不覺蹙起了清眉,不滿似的厲聲道:“方才本宮與大人所言,你未聽進嗎?”
“本宮愉悅,不講究禮數。”
柔語帶着不可忽視的威嚴,她凜眉未展,再次下着命令:“還站着做甚,快坐。”
“在下從命。”他沉默片晌,終是妥協一般清雅而坐,引起園中之人屢屢回望,議論之音卻而更嘈雜了些。
又指了指那嬷嬷遣人送來的甜點茶水,容淺奚随性再道:“這裏的果盤糕點皆是不錯,你可嘗嘗。”
顧沄止低眉颔首,垂眸肅敬地回着:“好,在下知曉了。”
這下,戲園內人聲鼎沸了起,園中的衆人皆将目光由戲臺移至閣樓上,不顧高低貴賤地在背後談論不休。
雖說是私下閑談,可議論聲滔滔不絕,有些不自覺說得響了,便無可避免地入了她的耳。
“那公子是何來頭,竟能和當朝宣玉公主平起平坐……”閣樓中一些朝官的女眷丫鬟終究是閑不住,瞧着那天人玉姿淡雅而坐,緩緩開了口。
另一女眷謹慎相回,與言語的幾人湊近了些:“這你們就有所不知了,傳言這位顧公子可是公主的心頭好,盛得公主喜愛,常年随侍公主在側,所享的榮華是任何公子都比不得。”
“神清骨秀,溫良如玉,瞧着真如同仙人……”一旁的婢女感慨萬千,似了然在心,為何那光風霁月的周大人失了公主的愛慕,“難怪公主會對此公子偏寵有加。”
語聲轉輕,那女眷百思莫解道:“讓大多女子不解的是,這顧公子才貌卓然,為何甘願待于公主身側,仰仗公主之威過着日子……”
“據說以顧公子的才華,考取功名絕不在話下。”
“你們這還瞧不明白,”其中一位不曾言說女眷啓了唇,不屑一望,帶有淺淡的輕蔑,“宣玉公主乃是聖上的掌中明珠,能得公主如此厚愛,就算考得功名,哪有這取之不盡的榮華可享。”
婢女聽語而思,雙眉緊皺,似為這顧公子而憂愁:“可若是哪日遭了公主厭棄……”
“噓……此話可說不得。”忙低言噤聲,适才接話的女眷小心翼翼地道着。
見周圍議論之人多了去,婢女嘀咕而言:“沒名沒份的做一個奴才,如何也不是長久之計。”
“你們又未嘗可知,顧公子是否是沖着驸馬之位去的。你們看那驸馬的位子還無人去占呢……”那朝官女眷眸露鄙夷,覺怎般的仙姿也是為己所謀。
婢女又向那公主身側而望,不經意看向緘口不語周大人,再作感嘆。
“顧公子當真好命,能被公主這般青睐,都能與周大人平位而坐。”
談論之音恍若要沒過了唱曲聲,如此下去實在不好收場……
沉寂良久,顧沄止徐緩起身,肅立柔聲細語道:“公主,在下還是站着伺候吧。”
“你怕了?”她傲然擡眸,朝他看去。
他似笑非笑,語調又柔了少許:“在下不願辱公主名聲。”
周遭的非議确是吵鬧,擾了她本就未舒暢的心緒,容淺奚低喃作罷:“反正威名也快到頭了,本宮已想得透徹。你若不自在,便随你罷。”
那所謂名望會随着父皇的冷落而煙消雲散,她心如明鏡,曾經所享的榮華皆是父皇一人賦予。
眼前明豔所散發的神采奕奕于瞬息間黯然失色,落入他眼底,似無端掀起了寒潭中的微渺漣漪。
他恭默守靜,半晌不知該如何言道。
莫名心有無策之感掠過,他只知身為公主府的奴仆,替公主解悶是分內之事。
可他極少将心思放于取悅姑娘身上,沉吟思忖過後,他傾身淡然而問:“公主喜歡放天燈嗎?在下知一處江河之畔,可放天燈祈願。”
這番相邀卻令她震顫了住,容淺奚愣住了神,不可置信地向他瞧去。
容顏仍是尋常般清冷,衣袂随風拂動,他眉目如泉水清冽,正靜待着她的答語。
“你是……在邀本宮?”
她疑惑反問,驚訝地許久回不了神。
“嗯。”
聽得他從容回應,她只覺這世上之事太難以琢磨。
向來淡心寡情的顧沄止竟邀她去河畔放天燈,無利可圖,僅是前去尋求歡愉……此舉與她所識的那善謀之人大不相同。
這若是被常陌聽了去,估計都要瞪直了眼……
興許是呆愣了太久,他放柔了音調,為自己的冒失之舉再道上一句:“在下不知姑娘歡喜何物,只見得那些放燈之人像是極為喜悅,想來應是能讓公主解一些煩悶……”
與他單獨出行游玩的時機是少之又少,遙想上回還是在湖中泛舟,那時他蝕情毒發,了了告終……
可是今日是他主動而邀,于她而言極是稀奇,她坐直了嬌軀,端莊了儀态。
“去,本宮可去。”
這場百戲大會在衆說紛纭中落了帷幕,容淺奚行所無事般出了戲園,心念着去與顧沄止放那天燈,便由他引路,她閑然跟着步子于城中街市穿行。
天幕愈發暗沉,萬家燈火通明,照得街巷內如同白晝一片明朗。
路遇一攤鋪,她聽着耳畔傳來吆喝,情不自禁地止步觀望。
“賣芙蓉酥了!色味俱全,口齒留香,快來嘗上一嘗!”
瞧了鋪子上的芙蓉酥幾眼,她就饞涎欲滴,都道是宮中吃食最為美味,可她早已吃了膩,偶爾嘗嘗這民間糕點亦是尚可。
似看穿了她藏心之意,顧沄止回眸行回糕鋪,溫和相問:“這芙蓉酥如何賣?”
“一塊糕點十文錢。”攤主伸手比劃,随之将一塊芙蓉糕包好,遞至詢問的公子面前。
“這位公子的銀錢,我也一同付了。”
他正欲從袖中取錢袋,見一名貴氣千金端步走來,在攤上放了一錠白銀。
此女子若為大家閨秀,偎紅倚翠,華冠麗服,雙目望向此道清逸時,泛起了潋滟柔光。
路過之人見勢悠緩聚來,與同行的友人小聲道着:“褚小姐可是褚家嫡長女,這莫非是瞧上了人家這翩翩若仙的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