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裂縫(1)
裂縫(1)
見景舉棋不定, 匪賊似心有顧慮,埋頭悄聲再言:“可據小的所知,她可是宸國無人不曉的宣玉公主,這般冒然……”
“此處可為宸國之境?”将話語決然打斷, 趙予霜眸色冷厲, 寒聲反問。
匪賊擰眉沉思, 緩然作答:“此乃各國商路臨界之地,不屬宸國。”
雙目伴随着恨意再度凜冽,她作勢恥笑了起:“既是公主,身旁怎未有護衛跟随?”
“老大的意思是……”那匪賊恍然大悟,原本擰緊的眉眼無知無覺地松展開。
目光緊盯逐漸遠去的杏臉桃腮, 趙予霜扯動唇角,染上一股殺意。
“你們只不過是殺了個身着華裙的庶民,其餘的,你們一概不知。”
領頭山匪抱拳行禮,随後粗眉一挑, 示意身後匪徒随他而行:“小的明白,小的這就安排。”
林籁泉韻, 四周已杳無人跡, 穿過前方小片密林方能回城中府殿, 容淺奚故作穩步緩行, 忽覺自己也太過形單影只了些。
如若此時有一人相守在側, 也不會偶感孤寂至此……
青蕪所查的身世底細仍于心緒中徘徊,她如同大夢初醒,往昔點滴若流緒微夢, 一吹就散了。
趙予霜之言斷不可輕信,可她無端迷惘, 竟覺得那幾言皆為真,不摻一字作假。
或許她自始至終都不曾信過他,哪怕一刻也未曾有。
他明明只是她随時可棄的奴,卻妄想将她算計,真是好大的膽……
前些時日被他百般讨好之舉蒙了心,居然一度以為他能安常守分地伺候在府,她寒涼一笑,而今,是留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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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悵然作思着,忽有刀光襲來,狂風引得枝葉猛烈一晃,道道人影從四面八方蹿出,令她不由心震。
懼怕還未蔓延,她便聽得長刀落地之音紛紛蕩于山林,周圍玄影瞧不真切。
幾瞬過後,映入眼中的已是倒地不起的一群匪賊,沒了一絲生氣。
徒留一位領頭匪徒瑟瑟發抖,跪倒于地,雙膝顫得不像話,一寸也不敢動彈。
容淺奚望向隐于林中的殘影,擡高了語聲,冷冽般道着:“你們是何人?”
翠林深處終有一影行來,她凝眸望去,瞧來者是于寒音樓上撞見那出言不遜的女子,若她所憶無差,這名女子應喚作墨雨。
“敢問你們從哪來的窮酸野匪,想傷公主?”長劍毫不留情抵至山匪脖頸處,女子不屑一笑,“那寒音樓只能先送你們一程。”
匪賊已吓得魂飛魄散,再聽此名,更是沒了膽。
“寒……寒音樓……”
“留你一命,回去禀報你那主子,宣玉公主不可動之。”女子冷然收劍,話裏話外透着涼意。
“下回再遇見,一命不留。”
言語極冷,似要穿透骨髓,匪賊見劍鋒離遠,連滾帶爬地奔向叢林外,顫抖得慌不擇路。
瞧女子一言不語地欲讓隐于林間的玄影撤離,容淺奚微眯了眼緩緩凝望,凜聲問道:“你們為何要護本宮?”
長劍回鞘,那女子聞言抱拳,恭敬之态較初次相見已截然不同:“主上之命,不得而違。”
奉命為之……
她轉念一想,再次發問:“是顧沄止讓你們護着的?”
“主上有令,公主千金嬌貴,獨自而行時定要謹慎相護,不得有絲毫閃失。”女子正色回應,好似對先前的不敬之舉十分抱歉,語調又低了些。
“此前寒音樓多有得罪,還請公主不計前嫌。”
顧沄止雖是別有意圖而來,可待她倒是不差。
正如她方才與青蕪所言,他未傷她分毫,許是想讨得她的盛寵,如此便可心安理得地在公主府的庇護下行事。
故而如是謹慎護她,皆為他一己私欲,離了這些,他根本不會對她有一分上心。
容淺奚将面前女子端量,仿佛她不言,這道英姿便會一直垂首等下去:“本宮若沒記錯,你喚作墨雨,是嗎?”
“正是,上回冒犯了公主,主上已将屬下懲處……”
如同做了一場噩夢般,名喚墨雨之人微吸涼氣,身子骨微不可察地一頓:“如若公主不解氣,可随時降罰。”
看此麗影的模樣,分明是恐懼極了,難為其還裝作無動于衷,她冷聲而笑,回想起寒音樓內陰森可怖之息:“據本宮所知,那寒音樓的刑具可比宮裏的還要殘酷,你當真受得住?”
墨雨無聲良久,再是佯裝不下,直立的身姿隐隐顫動,似從骨子裏散發出了畏懼之意。
“看你這懼怕的模樣素日也沒少挨罰,”想那朝夕相處之人對手下定是狠厲寡心,容淺奚微微一嘆,眉間又染了笑意,“顧沄止淡漠無心,本宮可比他會憐香惜玉一些。”
原覺今日難逃一劫,墨雨驀然擡眸,眸底有光撲閃,不禁懊悔道:“公主寬宏大量,屬下為曾經冒犯之事無地自容。”
她望着女子感激涕零,勾唇再笑,順勢道:“哪日興致高了,本宮去為你美言幾句,讓顧沄止少将你刁難。”
“屬下在此謝過公主,我等定護公主無恙。”
平靜的容色似泛起陣陣漣漪,墨雨連忙又拜,心覺這宣玉公主似比想象的還要溫和。
回至府中時,暮霭昏暗,月白如雪,清霜鋪于檐角青瓦,容淺奚仍戴着帷帽,掩面悄然沿庭園回廊行向寝殿。
園亭池榭間蟲鳴此起彼伏,唯有芸香一人在亭中等待,見她來了,忙快步相迎。
芸香應着她的吩咐未将行蹤告知而出,瞞着府中之人道公主已然入睡,瞧她安然而歸,心上的擔憂才頓時褪去。
本打算入宮為母妃道上一喜,卻是被青蕪的消息打亂了念想,無論顧沄止做何陰謀詭計,與她所道的言論仍可聽上一些,如今最為緊迫的,還是要拉攏上皇姑……
她凝思了好一陣,随倦意襲來,于軟帳中入了深眠。
翌日晨和景明,容淺奚索性去向那長公主府一探究竟,瞧那多時未見的皇姑近日有何心意。
前次去尋皇姑時所受的傲言冷語依然如臨在耳,她忍下這口氣,斂着一貫驕縱心性,斷然踏入了金頂石壁的富麗府殿。
堂內女子妩媚多姿,手執碧玉殇,飲着琥珀般的清酒,眼波媚然,輕掃上她一眼,又漠然置之地瞥開了視線。
“宣玉給皇姑請安。”
對于皇姑一向的冷漠之态早有意料,容淺奚恭然俯身,端莊行拜着。
容煙婕不緊不慢地飲盡觞中酒,慵懶無力般坐直了身,将酒盞遞于一旁的侍婢。
“你還真令我好奇,這大白天的,不去瞧瞧你那母妃,跑到我這裏來作甚。”
眼眸柔婉含笑,她直言起此行的目的:“宣玉曾對皇姑莽撞,今日來給皇姑賠上不是。”
“這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容煙婕媚眼如絲,聞語甚感荒謬,不覺來了興致,欲聽她續言,“敢問宣玉公主何錯之有啊?”
她眉眼低垂,唇角輕撇,故作一副忏悔樣,低聲答着:“位份有別,長幼有序,宣玉不該對皇姑無禮,頂撞皇姑。”
瞧其确是有幾分誠意,可宣玉平白無故來此絕非如此簡單,容煙婕見勢放緩了話語。
“說吧,為何事而來。”
皇姑神色柔緩了少許,便趁此機将來意言盡,容淺奚垂目再拜,擡眸時帶着一霎清明。
“父皇寵幸儀妃已有了些日子,皇姑想必是在等儀妃前來合謀攬勢。宣玉雖愚笨,但也知皇姑位高權重,故而想與皇姑握手言和。”
“将來若得萬千榮華,定不會少上皇姑的一份。”t她一字字說得尤緩,生怕皇姑未聽明這言中之意。
她昨夜已想得明晰,若皇姑冷傲拒之,她便與顧沄止再謀劃上一計,畢竟有周玦相輔,她不會被逼至絕路。
可她終究始料不及,容煙婕聽罷譏笑不止,宛若聽了一番笑談,笑得前仰後合。
“宣玉興許還不知,你那母妃馬上就要跌落後宮了,”半晌勉強止住了譏嘲笑聲,容煙婕學着眼前這抹嬌豔的語調,一字一頓而道,“下場或許比前皇後還要慘……”
心底最深處猛地一顫,她忽覺情形不妙,不安之感悄無聲息地如同藤蔓纏繞百骸。
“皇姑何意……”
容煙婕冷笑得更為猖狂,眸光一凝,輕蔑般道着:“今早從你母妃寝宮中搜出的巫蠱小人,寫的可是陛下的名諱。”
未從皇姑的辱笑中回過神,待一念過後,她頓然意識到了四面楚歌之境,曾抱有絲許希冀的前路忽而陷入昏沉死寂。
何處來的巫蠱小人将母妃送上末路,此般卑鄙手段定然是後宮嫔妃所使……
“母妃絕不會做出此等惹禍上身之舉!”容淺奚微切着齒,清眸輕恍,淌過一縷惘然無措。
“你也別藏着了,出來吧,”容煙婕柔媚一揮袖,帶有微許輕藐,目光淺緩地移向屏風,“一個不谙權争的宣玉公主,掀不起風浪來。”
望清從屏風後緩步行出的素影,她倏然一怔。
心上如同落下一道驚雷,渾身麻木,陰寒漸漸彌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