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裂縫(2)

裂縫(2)

“儀妃娘娘……”

她空茫低喃出聲, 遽然有些明了:“你們早就……”

“是你們栽贓陷害……”将自己啓唇之語戛然打斷,她霎時了然了一切。

儀妃已于暗中和皇姑齊心而謀,借着母妃失寵一時,推波助瀾, 火上澆油, 一舉扳倒母妃, 甚至還想出了如此卑劣的構陷之舉……

此二人密謀得極為隐秘,宮裏的朝官嫔妃皆未察覺,連同陛下也不曾留意。

顧沄止千慮一失,一念之差,鑄成大錯。

遭受皇姑冷眼而觀, 儀妃嘲諷鄙笑,她已然不予回擊,一心念着母妃的處境,岌岌可危,刻不容緩。

她僵在正殿中央, 心緒怎般也沉靜不下。

她要去求情,要讓父皇寬恕……如若不然, 就再無立足的可能。

伫立在側的儀妃觀她神态萬千, 似掩不了心中的慌亂, 柔聲而笑:“宣玉公主無憑無據, 怎能這般污蔑。方才還與長公主言道着共謀權勢, 眼下又猜忌我們謀害寧貴妃……”

“宣玉公主這變臉,未免太快了些。”

“與其在這耗着,不如去宮裏瞧瞧, ”容煙婕把玩起婢女新送上的酒盞,幸災樂禍般朝她一望, “你那母妃如今百口莫辯,本宮聽聞,好像與前皇後一般,已被打入了冷宮。”

良晌才驀地拉回思緒,她匆忙一拜,失魂似的從長公主府離去:“宣玉告退皇姑。”

一路她皆如身處煉獄,唯聽寒風呼嘯至耳畔,涼意席卷,緊繃的弦斷裂成段,她提心吊膽,惶恐不安,只得不斷命車夫再快上一些。

到達宮門處,兩旁的侍衛遽然将她攔住,将這抹昔日裏飛揚跋扈的明豔姝色隔于宮牆外,令她無法再向前行上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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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衛肅然開口,道出的是讓她心冷之言。

“陛下有令,宣玉公主近日不得入宮。”

她自小深受恩寵,在宮內來去自如,肆無忌憚,未想有一日竟會被父皇攔于宮外……

“你們給本宮讓開!”

早已不堪承受眼前如噩夢般的局勢之态,容淺奚不由地心顫大喊,可面前侍衛依舊不退讓分毫。

“本宮要見父皇,”似是被逼急了,她心下一狠,不管不顧地抽出侍衛手中的長劍,将劍鋒直直地抵于頸部,“你們若不讓開,本宮便自刎于宮門前,你們敢嗎?”

旁側侍衛見此景猶豫不定,面面相觑地觀了幾瞬,瞧這位宣玉公主以命相要,無可奈何地向後一退。

忙提着華裳裙擺向華鋒殿奔去,她止了所有念想,奔于宮道上聽着狂風呼呼作響,刺骨冰寒流淌至心間各處。

她從未這般感到心亂,一時半霎沒了任何冷靜之緒,以至于趕到大殿內,不經他人傳報便焦急地踏入殿中,望見父皇的剎那猛然叩拜在地。

“兒臣宣玉拜見父皇!”肅聲高喊,她極力而語,嗓音卻發着顫。

“母妃遭奸人所害,請父皇開恩,饒恕母妃,并徹查此事!”

她随之擡眸,瞧父皇面色陰沉,似比上回她冒犯龍威時還要可怖,咬牙再道:“父皇若不念及舊情,也要看在母妃腹中胎兒的份上放其一馬!”

威凜的眸光沉寂而落,容啓愠怒不減,盛氣逼人,冷聲問着。

“朕向來公正嚴明,宣玉的意思,是朕冤枉寧貴妃了?”

容淺奚微然搖頭,再次跪拜而下:“父皇,私藏巫蠱人偶一事絕不是母妃所為,請父皇明察!”

“巫蠱人偶?”冷眸徐徐眯起,容啓端嚴肅穆,威勢磅礴般再問,“朕未讓人透出半個字,你又是如何知曉?”

聞言,她只感心底驟然一沉,才覺自己是落入了皇姑的圈套。

興許父皇對此事仍心懷疑慮,覺察事有蹊跷,而她冒失闖入宮內,言說着父皇未曾透露的消息,便是坐實了詛咒帝王的罪名。

這也是皇姑謀害的一環。

容啓自嘲般輕笑了幾聲,而後龍顏大怒,直指金階之下這道姝影。

“依朕看,這分明就是你與寧貴妃一同想害朕!枉費朕曾對你們母女疼愛有加,朕糊塗啊!”

“不是的,不是的父皇……”意識到自己已是一錯再錯,步步皆殇,她無可挽回,垂目喃喃道,“是皇姑,是皇姑告知兒臣的,兒臣只是……”

她忽地語無倫次,思緒中空茫一片,忽而覺着再說無意,父皇如何也不會再信,萬千心念一同沉至谷底。

“給朕出去!朕不想再見你們母女二人!”容啓将茶盞狠狠摔落,又起身砸下玉瓷花瓶,怒氣沖天道。

“傳朕旨意,宣玉大逆不道,包藏禍心,禁足六月,不得出府!”

已記不真切是怎般被侍衛拖着出的華鋒殿,殿外豔陽高照,卻尤為刺眼,容淺奚仰望無雲碧空,覺這些年所擁的榮華已徹底遠去……

宮道旁有落葉紛揚飄落,随着清風似在她身旁得意飛舞,天地間的萬物景象皆在嗤笑般,顫動于她的眸前。

曾經那驕縱蠻橫,頤指氣使的宣玉公主,今時已隕落,再也未有餘力回轉。

一陣輕笑聲隐約飄蕩而來,她循聲望去,不遠處的芳園內,有位身着華貴錦袍的男子于百花叢中連連奔走,渾身帶着一絲癡傻。

她震顫多時,瞧望此男子正是廢太子容嶙。

此人先前失了地位,昔時桀骜的身姿不複存在,竟是淪落到了這般田地。

姹紫嫣紅中的身影像是同樣望着了她,歪頭思索許久,忙心花怒放地跑了來,引得身後跟着的幾名婢女疾步跟上。

“你是……我想不起來了,但見你好是熟悉,”容嶙輕撇着嘴,神色透出一縷迷茫,随後又拍了拍胸脯,歡笑道,“我乃當朝太子,這天下人人都敬畏我,怎麽樣,夠威嚴吧?”

此景于她而言太過諷刺,多年以前又有誰會知曉,最是盛寵的太子殿下與宣玉公主竟會落魄成這樣,只留下一串唏噓供人嘲笑……

可眼前男子依然待她溫和如初,她忙不自在地避開視線,想着其如今的遭遇皆是由她一手促成,她便不願再作面對。

容嶙輕眨着眼,見她蹙眉沉思不語,輕緩安慰着:“你怎麽瞧着不高興呀……你這麽美,傷心難過了可就不好看了。來,我教你抓蝴蝶好不好?”

實在是不欲久待下去,她微阖了明眸,轉身快步行遠,徒留一道蕭瑟落寞地回蕩風中。

“你別走啊,你走了,就再沒人陪我了……”

身後仍有語聲委屈又孤寂地傳來,容淺奚行步得更快了些,直到此身影望不見,她才駐足一嘆。

丢魂失魄般回返公主府,她只覺現下受的種種譏嘲與不堪皆是因他而起,這一切皆是因她聽了那顧沄止所道的讒言佞語,她才有此下場!

她本不該将他輕信,當初就應該毫不心軟地将他領教她的殘酷不仁……

她就該讓他受盡刑苦,讓他知曉她的冷漠兇橫之處,讓他跪地求饒,而他再是不可原諒。

“公主,這是……”

行入府邸的那一刻,宮裏來的侍衛已将府殿層層圍住,陣仗浩大,引得芸香遲疑般觀t望。

容淺奚冷冷作笑,唇畔上揚,透出一絲苦澀來:“本宮被禁足了,所得的榮華皆毀了。”

府中之人不明究竟出了何事,唯有一皓雪般的清影鄭重步至公主面前,一改往日的從然之态,容色微許凝重,緩緩恭肅下跪。

“在下失策,望公主責罰。”

這一路醞釀已久的怒意終在此刻得以發洩,她憤然甩袖,對着眸中這卓絕清姿厲聲大喊。

“母妃身懷龍嗣入了冷宮,本宮被禁足在府,這一切你能承受嗎!”

“自去領鞭罰!”她冷語相向,眸底掠過不加遮掩的厭惡之色,“本宮不欲見你,見着你,心裏堵得慌……”

漠然行回大殿,她未回眸去望上一眼,怒氣橫生地将壺中茶水飲盡,茶盞被重重地摔砸在地。

刑房處飄來陣陣鞭打聲,許是庭園極是寂靜,府內下人皆惶恐不已,刑房之聲頗為刺耳,震蕩在清寂的院落上空。

一聲接着一聲,聽那施刑之人是順着她意,對那清絕面首狠命抽打。

鞭聲徐緩入心,可這仍然難解她翻湧不止的憤意,她從未對他如此發過怒,這一回是寒透了心。

她其實明了錯不在他,他僅是個在旁獻策的家奴,聽不聽得進由她一念作斷。

怪只怪她錯将他信任,在知曉此人隐瞞良久的身份後,她曾一度起疑,覺得萬不能将他再信,卻仍舊抱有一絲僥幸般聽信他的謀言。

另有謀策為真,待她亦為真,她原本如是作想,相處這一年載或多或少會留下絲縷情分。

無關風月,只是主仆泛泛之系。

她确是藏着一股不可遏止的怒火,亦或是對他的欺瞞,亦或是這一連串的天崩地裂之事的出現……

無處宣洩,無處忘懷,她心神很是不寧,只能将郁氣撒在他身上。

殿外鞭刑之音未止,盡日窮夜,源源不斷地響徹着。

容淺奚聽得心煩,便一人暫且居住在了偏遠的書香院。

于此,是再聽不見那擾心的痛打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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