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動搖(1)
動搖(1)
聽下人來報, 這一響便響了整整兩日。
而過了二三日,氣也消了不少,她閑适地坐于石桌旁,想着她說道的可是讓他自行去刑房受罰, 未說要受上多久。
他自甘領罰, 自甘受鞭刑至此, 想必是深知自己所犯過錯,與她又有何幹……
身為寒音樓的幕主,這點小傷于他本不足為道,她何故要擔心起他來。
忽有人急匆匆而來,她眸光回轉, 見映秋立于院中,眼角落有淺淺淚痕,似是剛流過清淚。
埋頭緊攥着衣袖,映秋思忖片刻,輕聲相勸着:“公主, 兩日了,再這樣下去, 是真的會出人命的……”
竟是為顧沄止來求情的……
不惜将她惹惱也要為那人說上一句, 這映秋當真是榆木腦袋, 被仰慕之心蒙蔽了雙目還不自知, 她憤然起身, 平息了些許的愠怒再度升了起。
“本宮可從未讓他受罰諸般之久,是他自願挨罰!”容淺奚阖目一霎,凜聲涼言, “你們皆在意一位侍從的死活,卻無人在意本宮與母妃的悲哀處境……”
将桌上唯一擺置的玉盞摔至其足邊, 她氣憤得難以言表:“你若再為他道上一語,便與他一同領罰去!”
“奴婢不敢,是奴婢愚鈍,惹惱了公主……”
映秋吓得回退了幾步,好不易止住的淚水緩緩滴落于袖衫上,悲傷溢滿了眼眶。
又一道輕俏身影于此時慌張跑來,芸香覺察到此院氣氛凝重,仍輕喘着氣,半晌無奈地朝公主禀報。
“公子他……适才倒地暈厥了,”芸香回想起方才在刑房內瞧見的公子,不由地憐憫上一分,“渾身是血,目不忍視。”
聞言忽地一滞,瞬間燃起的怒意似被冰寒的雨水澆滅,容淺奚恍然輕顫,語調不自覺地緩和了下:“人可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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芸香輕微颔首,可眉間透着的滿是擔憂:“尚有絲許氣息在,奴婢命一些奴才将公子擡回屋了。”
他不是寒音樓的幕主,不是之前受過許多次刑罰嗎……
為何此前無大礙,此前皆能安然無恙地撐過,這回卻……
她憶着自己是否言重了,讓他這般愧疚自責,宛若要将他的性命歸還,不殒命不罷休。
無言了良晌,她見二位婢女皆待着下文,輕咳一聲,面色冷然而道:“随他去吧,你們忙活自己的手頭之事。”
“他于本宮而言,已沒了用處。”
“他此般也是在自我告誡,免得将來再行差踏錯,為主子辦事不力,好了傷疤忘了痛。”
他性命無憂,她便安心上一些,怕她們瞧出一絲關切,她又将話語說得寒意陣陣。
公主此番是鐵了心地對公子冷漠以待,曾經對公子的偏寵似已消耗殆盡……芸香和映秋從命行禮,立馬退了下:“是,奴婢知曉了。”
既是刑罰已畢,容淺奚若無其事般回了寝殿,想那鞭聲停了,倒是令這座府邸清靜了太多。
可鞭撻之音雖是終了,卻依是如同青煙般揮之不去。
安寝前飲了一碗羹湯,她瞧望低垂星夜,銀輝鋪灑,與燭燈柔和纏繞着,便向身旁的芸香遞去了羹碗,柔聲言道着。
“本宮乏了,你們退下吧。”
待殿內的婢女皆退去,她沉默一想,将行走于最後的芸香喚了回:“等等,你給本宮去取膏藥來,治傷的。”
芸香不解,有些心切地端量起坐于床榻邊的公主來:“公主受傷了?”
十分不以為意地彎眉而笑,容淺奚語聲悠緩,回得随意:“小傷罷了,不礙事,不礙事的……”
“公主莫慌,奴婢這就去取。”
芸香連忙快步離退,念着公主若有何閃失,那對這全府而言可是天大之事,但又心覺奇怪,公主午時還怒氣正盛,怎到了晚間就溫和了起……
容淺奚故作怡然自得地等待芸香拿藥而歸,心底覆蓋着忐忑之息。
她才不願讓他人知曉欲去偏殿看望那一人的心思,人是她罰的,這關心亦是她在關心。
若被府上的人知悉,不知會将她想成什麽樣……
一盞茶的功夫,芸香端着藥瓶行了回,遲疑片晌後,小心翼翼般啓了唇。
“奴婢來為公主上藥吧,公主是何處磕碰了?”
眉眼染着柔婉笑意未褪,她擡袖示意,惬意回道:“無礙的,你把藥放着,快退了吧。”
“本宮不想被他人知曉此事,切莫聲張。”望着芸香恭敬地将膏藥輕置,她想了又想,沉聲提點着。
芸香只覺今日的公主很是古怪,又道不清古怪在何處,颦眉一思,恭肅而退。
“公主請安心,奴婢不會透露半字。”
輕躺于軟塌,她着實輾轉難眠,耳邊回蕩的盡是芸香白日裏所說的顧沄止負傷慘重之語。
不去見上一面,像是如何也無法入睡了。
這般想了過了半個時辰,待整座公主府沉浸于寂清之下,容淺奚悄然起身,帶上膏藥,披着绛紅氅衣,輕悄地步入夜色裏。
随性想了微許借口,将守于殿外的幾名護衛遣了走,她輕步入了依舊雅致如初的一方偏殿。
他本是對深夜闖入寝房者萬般警覺,若是有上細微動靜都能将他驚醒。
可榻上那抹皓雪清影一動不動,連身上沾滿血跡的雲袖錦袍也未有人替他換下。
血腥之氣彌漫于房中久久不散,這二日當真是讓他受盡了折磨。
方才離的遠了,她只見得模糊,待走近了些,才怔然望見此玉影後背皮破血流,血跡斑斑,無一處光潔,霎時觸目驚心,引得她莫名發顫。
頃刻間心下深埋多日的恨意與怒惱消逝得無影無蹤,她輕柔地将他觸及,口中還喚着其名,但見他仍是紋絲不動……
她索性便将浮雪皓影扶坐起,又怕扯至其傷口,讓他側倚于軟榻上。
原以為男子皆是高大硬朗,單憑靠她一人之力扶起會極為艱難,可她扶過後才知,此人極其清瘦,比她所想的還要單薄上一些。
輕緩地褪下面前玉冠男子的上衣雲袍,容淺奚平複着心顫,将手中膏藥柔緩地塗抹至背部慘不忍視的傷口。
然指尖剛一觸碰,她便覺其體膚滾燙得要命。
再擡手觸他頭額,熱燙之感頓時傳來,她不禁輕嘆,舉止更為柔了些。
“我定會……取了他的性命……”
正于抹藥時,她隐約忽聽喃喃呓語:“不要走……莫要離去……”
她聽不清晰,好奇地欲湊近再聽上幾語,卻聽他未再言語。
他向來是運籌帷幄,從容自若的模樣,令她瞧不真切,令她覺着雲霧迷蒙。
從不知他也會有如t此脆弱之刻,她輕抹着膏藥,憤恨般道着。
“沄止,你當真是可恨極了,縱使你賠上這條命,也不解本宮的心頭恨意。”
“本宮如今一朝隕落,皆是因你一着不慎,疏忽大意,你如何償還?”她擡起了語調,話語中真就透露着滿腔恨意。
思來想去,她又覺憤懑更甚,眸色凝滞,逐漸咬牙切齒起來:“母妃于冷宮中無人伺候,腹中又懷有骨肉,該有多心灰意冷……”
“真該讓你死了才好!”
念及于此,她加重了力道,重重地将膏藥抹下,奮力按壓着已被鮮血模糊的傷口,發洩起心中的惱恨來。
直到他似難以忍受般輕哼一聲,她才心軟了下。
終是上好了藥,她取下其冠上玉簪,令松散的墨發披于頸後,再将他扶躺而下,為之蓋上了被褥。
從來都是被他人服侍,她從未想過自己竟會伺候一位面首……容淺奚撇了撇唇,起身正欲回殿安寝,衣袖卻被陡然一扯。
“淺奚……”身後飄來沉沉低語,她止步一頓,聽其再次低喃。
“恨我……”
她驀地回首,瞧他雙眸緊阖,仍似在夢中,輕盈将袖擺抽出,冷聲回道:“本宮恨你又如何?你該被本宮記恨!”
随後未再過望,她決然回了寝房。
今夜已為他上了藥,過幾日傷勢會好上稍許,她躺至羅帳內思索了半刻,懸着的心終于安了下。
可她偏是要讓他銘記此次的教訓,知曉她不可招惹的脾性,往後需再三思慮,殺一殺他那成竹在胸的銳氣。
往後?她忽覺自己太過天真,哪還有什麽往後……
她已被禁足在此地,母妃于宮內生死未蔔,顧沄止不得而信,亦是重傷不起,她又如何破此局面……
縱使心有不甘,可事已至此,她再思已無益,倒不如待那人傷勢痊愈,讓他将功抵過為好。
想到兩日前道出的惱怒之言,她此刻懊悔非常。然而那時她也不曾預料,只不過是冷語了幾句,哪知他對自己會這般下狠手……
隔日午後陰雨綿綿,時雨濛濛,園中一副杏花春雨之景如同水墨畫般鋪展開,府中之人聽聞公主在殿中小憩,不讓任何人作擾。
可半時辰過後,公主偏喚了一位奴才進殿,連那芸香和映秋姑娘都未被使喚。
下人們不明所以,想公主近來之日喜怒無常,還是少打聽為妙。
容淺奚斜坐于鸾椅,杏眸半開半阖,目光落下處為那人先前翻閱過的雜記:“你喚何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