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動搖(2)
動搖(2)
那被單獨喚來的奴才喜形于色, 歡喜地跪地回道:“回禀公主,奴才名為曲竹。”
前些時日當着顧沄止的面招了兩名家奴,其中一名被廢了雙手,剩下的便是眼前這位長得眉清目秀的奴侍。
論樣貌, 他們各自皆有些出衆之處, 甚至那人都無法完全比得。
可清冽無瑕, 清寒如冰的氣質,似唯有顧沄止才有,他人無論作何效仿,也仿不出絲許來。
“曲竹……”她輕念着面前奴才的名,順手合上雜記, 擡眸嫣然一笑,“最近公子怕是不能伺候本宮了,本宮想着,這兩日便給你個機會,讓你服侍。”
那曲竹聽罷像是樂開了花, 連忙磕了磕頭,逢迎而笑:“奴才定當全心全意侍奉公主。”
“這是奴才剛制好的棗泥糕, 公主快嘗嘗。”轉起了眼眸, 曲竹喜笑着将一旁的糕點端上, 輕拿着一塊棗糕遞至嬌色唇畔。
若能得宣玉公主的寵幸, 他便可平步而升, 如那顧公子一般擁有上富貴榮華,此般良機掉至他身上,他定要牢牢緊握不放。
容淺奚見勢微愣, 剛來的奴才不知禮數可諒解,但将糕點喂至唇邊的還是頭一次見。
心頭湧過萬般不悅, 她蹙眉冷聲道:“公子尋常之時可從不刻意碰本宮分毫,是懂些分寸的。”
曲竹被吓得渾身一抖,慌忙跪地埋頭,棗糕順勢掉落:“奴才該死,奴才尚未知公主喜好,是奴才敗了公主雅趣。”
“初來乍到,情有可原,本宮也并非不通情理。”許是這兩日顧沄止受罰鬧得人心惶惶,也難怪這家奴對她如此懼怕,她正聲道完,未說絲毫降罪之意。
“往後未有本宮應許,不可越矩。”
公主不做計較,曲竹立馬磕頭謝罪,覺今日當真是時來運轉:“奴才謹記在心,絕不再犯。”
“冬日已過,今日園中開了些春花,陪本宮去院中走走,賞一賞初春之景。”容淺奚徐緩起了身,淺望軒窗外景致,別有深意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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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竹瞧着殿外彤雲密布,雨絲風片,若為不解,望公主朝庭園行去,忙執了一傘,緊跟其後。
公主帶着曲竹游園的消息就此悄悄傳遍了府邸,衆人紛紛私下而傳,顧公子是徹底惹惱了公主,之前所得的盛寵瞬息間付諸東流,實乃令人感嘆不已……
偏殿緊閉的軒門被緩慢打開,顧沄止踏出寝房的那一霎那,瞧見的是花叢間二人低眉淺笑之景。
一奴才悠步跟于那道豔明姝色身側,油紙傘向她傾斜。而她笑得宛若清揚,像是已然将他忘卻,像是……将他冷落于身後。
“公主有令,讓公子在房中靜養幾日,無需再服侍左右了。”門旁的侍衛抱拳道着,如同在與他言着不必再作觀望。
恰逢有婢女路過,那婢女似對其有所憐惜,見他此刻弱不禁風的模樣,小聲地告知:“那人名喚曲竹,是公主新招的奴才,挑人的那日,公子也是在場的。”
話未說完,婢女便見顧公子默不作聲地直徑向游廊外行去,雨水頓時落滿了雪色衣袍,急忙勸阻道。
“公子傷勢還未愈,不可妄動。”
可公子似乎不聽勸,眼見着公主朝此處望來,婢女趕忙垂首繼續忙活。
細雨微蒙,毫不留情地打落至素雪薄影上,雨中身影極是虛弱,如若風一吹,便散了。
容淺奚輕望而來時,見這孤絕料峭之身如一片枯葉于細微風雨中飄搖,眸光黯沉,神色裏藏着令人不易察覺的落寞,昔日那晏然自如的神情已褪了盡。
他好似仍不肯放過自己,好似在卑微地懇求她寬恕。
不疾不徐地款步行來,她眉如新月,低聲輕笑道:“本宮還想瞧瞧,是誰這般莽撞行事,原來是一向從容鎮靜的顧公子。”
“公子傷成了這樣,切莫再下榻了,”明眸一冷,她随即望向旁側撐傘之人,眼底又浮上笑意,“本宮有了曲竹,便不再需要你了。”
任由着早春之雨打濕袍衫,顧沄止目光輕顫,強撐于廊柱旁,瞥向傘下姝麗皎姿明媚,阖眸輕語着。
“公主不肯原諒,在下願繼續受以懲處。”
容淺奚冷嘲般笑了笑,感受府內衆多視線時不時地飄來,淡漠地轉了身:“那就随你了。滿園翠綠,春雨綿綿,本宮可沒有興趣在這與你談論不歡之事。”
“曲竹,陪本宮去亭臺散心。”
随之落下一語,她便閑庭信步地沿着石路走去,分花拂柳,煙視媚行。
曲竹見此更為得意,離前還不忘對往昔攬盡偏寵之人再添上一言:“公子放心,奴才定讓公主比以往還要欣愉歡暢。”
望這家奴還未跟上,她不滿而道:“曲竹在言說什麽呢,連本宮的話都不聽了嗎?”
“奴才來了,”曲竹聞言忙更緊了步調,行至亭臺,擡袖為公主擦拭了亭中石凳,“公主先莫坐下,待奴才擦拭幹淨了,公主再坐不遲。”
容淺奚上揚唇角,惬心般擡高了語聲,似要讓那淋雨之人聽得明晰。
“曲竹還真貼心,本宮心覺,你比公子好上太多。”
得公主此般厚愛,曲竹越聽越歡愉:“多謝公主賞識,公主誠心,奴才也高興。”
“這壺中的茶水似是需添上些了。”欲飲上些清茶,她眸光一轉,與之沉思提點。
曲竹瞬時會了意,手忙腳亂地端着壺盞從亭臺退下:“奴才伺候不周,奴才這就去。”
不經意再而瞧向那一處游廊,雨中已是沒了身影,容淺奚心生不寧,适才他所言萦繞于心頭,她思忖幾瞬,揮袖将正路過此地的映秋招了來。
等映秋湊近了,她附耳掩唇道:“映秋,與刑房掌事和下人皆道上一聲,不得再向公子動刑。”
“若公子問起,莫說是本宮之命,便說……”她輕轉眼眸,左思右想,而後煩悶再言,“便說是春年在即,不宜見血。”
映秋聽言稍為訝然,随後詫異又轉為欣喜,慶幸公主對公子還留有一絲情分:“奴婢從命。”
可正要退離t,映秋百思莫解,悄然折返而回:“可奴婢不明,為何不能讓公子知曉……”
“他獻計失策,害得本宮與母妃淪落至此,本宮還不能罰他了?”攏了攏眉心,容淺奚凜然高聲道,令身旁之人聽着頗顯威嚴。
她颦眉深思,一念後眉目稍作舒展:“皮肉之傷奈何他不得,便讓他自行懊悔去。”
映秋霎時明了公主的用意,便是在用另一法子懲罰着公子,讓其免去刑苦,自語般回應:“但願公子能懂公主的用心良苦。”
“本宮都不懂,他能懂上什麽……”
沉吟上片刻,她又覺思緒更亂了些。本意是令他再遭受冷落一番,讓他知曉她并不是非他不可,她身側不缺他一人,他不必自負不凡,還瞞她到今時今日……
她最痛恨被人蒙騙,可他偏偏不語至今,還口口聲聲與她道着父皇遇刺一事與他無關。
加之一着不慎,滿盤皆輸,她與母妃陷入深淵泥淖,都因他這一奴仆所致。
可他如今像是上演着苦肉計,她無從應對,雖是憤恨,卻無法見着他受刑而死。
分明是對他的訓誡,可為何到頭來亂心的卻是她……
待至清夜,微雨似是止了,窗外有朦胧月色透進,容淺奚有意無意地看向伫立在旁的芸香,心不在焉般翻看着書籍,佯裝着不在意。
“公子今日可有何動靜?”
見公主忽然問及公子,芸香鄒眉一思,如實而言:“自從在庭院與公主見了一面,公子便回了殿中,再也未出來。”
再也未出殿……
午時那單薄清瘦的身軀于斜風細雨中似支離破碎般向她懇求,眸底盡是卑微之色,恍若平素沉穩自如的面顏褪得透徹……
終究是再狠心不下,她透過軒窗瞥望游廊另一端,月色清皎,倒與他有幾分洽融。
“晚膳呢?他可有用過膳?”
芸香再輕晃了腦袋,淺淺一嘆:“奴婢在殿外喚過公子,公子未曾理睬。”
滿身傷痕不說,淋了雨還未進食,他簡直是不要命了……
若是讓他殒命在府邸,她如何讓他再嘗折磨與煎熬……
“本宮知曉了,”她凜眸讓旁側俏顏退去,伸展雲袖淺打了個哈欠,故作慵懶般道着,“今夜不必守着,你們各自回屋歇息吧。”
公主近來的心思令人摸不透,似對顧公子深惡痛絕,又似魂不守舍地将其關切,芸香不敢再問,行禮退出了正殿。
衆侍從退了下,偌大的府殿萬籁俱寂,唯那處燈火隐隐透出微光,容淺奚悠緩移回視線,安閑自在地朝庖屋行去。
漏盡更瀾,遙夜深沉,庖房內膳肴已所剩無幾,她索性又喚來了庖廚,做上些她喜愛的佳肴。
只知他擅撫琴作畫,喜閱書飲酒,其餘的她一無所知,至于他平日飲食起居的習慣……她從未觀察入微,亦是道不上來。
搬了簡陋木凳于一旁坐着,她于寂夜中緘默幽思,引得庖膳的庖廚惶恐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