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言和(1)
言和(1)
哪有公主深夜獨自在膳房內等待備膳的……可公主面色溫緩, 于月暈下帶着柔意,那庖廚便寧神了下,專心做起了佳膳。
庖膳而終,容淺奚端着滿目豐盛的珍馐菜品叩響了偏殿軒門, 心滿意足般伸眉仰首。
殿內那道淡雅雪色不由輕滞, 瞧着她大搖大擺地行入寝房, 神采奕奕地将道道美味輕擺于桌上。
“聽說你還未食過晚膳,本宮怕你饑不可堪,餓倒在房中,就來送些膳食。”
“快來用膳,本宮陪你。”望着他靜默阖門, 她淺笑莞爾,勾唇輕托起下颔來。
又将碗筷擺好,她微挑着清眉,漫不經心般道着:“也不知你喜好什麽菜肴,本宮便挑了些自己喜愛的。”
然話語落下, 他仍是凝滞于幾步之遠,深眸有流光微動, 像是慎之又慎地朝她望來。
她并非洪水猛獸, 這神色又是何意……
她可是好不易放下身段來為一家奴送膳, 他不歡喜也就罷了, 怎還……
怎還這般冷漠。
容淺奚垂目一頓, 冷哼一聲,作勢欲驀然離去,意味深長般挑了挑杏眸:“你再不來, 本宮就去喚曲竹了,讓他今夜在本宮的羅紗暖帳中等着……”
興許是這一語當真将他刺激了, 她起身還未走上半步,便覺一陣天旋地轉,清雪之息霎那環萦,令她神思恍忽不已。
久違的清冽将她裹挾,她見他眼睫翕動,感受着如玉長指環至肩頸,微微泛寒,引她晃神一霎。
“你……你再不放手,本宮可是會不慎碰及你的傷口。”
此人還真就愈發恣意,若在尋常之日,她定覺此般太過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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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卻不知怎的,此時她莫名想将他輕易寬恕,甚至還想行下更為親昵之舉……
只聽得耳畔落下一聲低笑,随後她又其他語道:“公主是放心不下。”
他竟是在得意……
也是,身為一名低賤的面首,讓主子惦念至此,他是該得意……
然而,心上溢滿的傲氣不允,她如何能纡尊降貴地讓一奴仆得意春風,桃面不免生出一絲羞憤來,震顫着她那高不可攀的自尊。
冷冷沉吟了一瞬,容淺奚憤然甩開清懷:“誰說本宮關切你了,本宮才不會惦記一個随時可抛棄的面首。”
這竹雪似的清冷之懷卻已将她禁锢得緊,她正掙脫了微許,又被面前皓影拉了回。
“你再冒犯,再冒犯本宮可要接着罰了……”她擡眸憤懑瞧望,望他眼中無悲無喜,僅是蒙了一層氤氲霧氣。
顧沄止淡然低眸,力道松了幾許,半晌啓了唇:“在下說過,命是公主拾得,公主可将這條命取回。”
心知他說的是上回将他從龍顏震怒中救出一事,她未曾料到,他好似當真認她為主,以報留命之恩。
“此前你說風月如同虛妄鏡花,本就無用的東西,又何必執着于身……”
“本宮信了,而今頗為暢快,”憶起他先前勸她斷了對周玦之念,她笑得更是譏诮,“倒是你,怎……怎這般纏着本宮?”
“自從公主于陛下跟前将在下所救,在下便覺此命是公主的,”他謙卑垂首,似任憑她處置一般聽她發落,“公主莫非不這麽覺得?”
他的命是屬于她的,她早就清楚,從他成為面首的那一時,她便心下明澈。
但他言得荒謬不自量,這府中的任何一人,誰人的性命不是她的?
這府邸中人皆是她的,生死亦是由她而定。
“無論救與不救,你的命皆是本宮的,這有何可議。況且本宮并非唯你不可,你白日也瞧見了,曲竹待本宮貼心入微,似比你更讨本宮歡心……”她冷眸而觀,重罰了這幾日,終有上這一刻能将他折辱。
她直直凝望顧沄止寂然不語,微然低落的眼眸宛若不聲不響地承擔着罪過……
該原諒嗎……憤惱了這麽多天,他也受了應得的責罰,應是可以作罷了……
她暗暗心想,幾日前如波濤翻湧的怒火已随時日平息,是時候可宥恕他了。
畢竟,他于她而言,還有利可圖。
“難過了?傷心了?”迷惘無措地發着問,擺于面前的局勢無解,她撤下冷顏,愣愣地道着話,“可是你所受的,遠不及本宮所遭的屈辱來得多,你可知這天下有多少人在看本宮笑話……”
自慘遭長公主構陷,眸中姝麗生了好大的氣,但怨憤褪盡,她便徒留心慌失落,顧沄止忽感憐惜,将之擁了緊。
“在下在想對策,在想如何能功過相抵,讓公主與寧貴妃再起東山。”無言晌許,他又道。
“那你可想出了主意?”似從話中聽出了希冀,她眸色清亮,不計前嫌般道着,“你若能扭轉局勢,本宮就饒恕你這一次……”
身前這抹玉雪之影她确是留戀,好似一旦沾得,就如同飲下了一盞瓊漿玉液,甘洌成瘾,久病難醫。
“在下有一計,但恐怕要公主狠下心了。”他傾身低言,而後與她說着綿柔之語,蒙于眸前的霧霭拂過少許鋒芒。
容淺奚聽得清越語聲在耳旁飄落好一陣,猶如被斟酌了許些天日,字字輕緩,無一不惹她心顫。
原來這些受刑之日,他竟是在想對策……
而所謂的下狠心,卻是讓她從周玦下手。
這卑劣的利用人心之舉,也只有他這般工于心計之人能想得出……
“你如何得知,周玦會來尋本宮?”她緩步而退,難以置信般問着,“本宮已潦倒落魄,已與他斷了情念,他t還會遵此前之言?”
她怎般也不會想到,兜兜轉轉,最終還是要靠那冷肅若清月的男子解這一局……
“會,公主是小看了周大人的深情所在。”方才的謙和卑從已悄然退散,顧沄止凝神再道,眼中彌漫的煙雲似明晰了些。
“而公主現下唯一的出路,便是由他打破綱常,對這朝權生起二心。”
她好不容易斷得幹淨,好不容易讓那念想煙消雲散,如今卻要她愚弄周玦僅剩的傾慕之意……
讓其為她謀反,為她舉兵逼宮?莫不是瘋了……
原覺着自己應是聽錯了,可她轉念一想,如是他道出口之言,好像也沒有什麽詫異之處。
那輪孤高自傲的清月與她之間所系的細微牽絆已散盡無痕,容淺奚輕搖頭,覺此路不可行:“你是想讓他為本宮謀逆?可本宮做不出算計他之事……”
他能做得,她做不得。
為求立足之地,為生存之機,讓周玦成為權勢紛争中至關重要的一步棋,倘若作亂而成,她得以擁攬天下。
可倘若失敗……
倘若失敗,她依舊安然如故,周玦卻成逆臣,屍骨無存,留得千古罵名……
“此事無需公主算計,時候一到,他自會尋上門來,”他言說得尤為冷靜從容,似真心想助她脫離困境,“公主與長公主容煙婕之間,他定會毫不猶豫擇上公主。”
仍是這樣篤定無比的容色,仿佛籌謀已久,仿佛本就是為此而來,她仔細觀瞧着咫尺間的玉冠公子,他疏離淡冷,與初見之刻一般無二。
相處的幾多日月裏,他始終如一,雲淡風輕,變的只有她而已。
她揚起明眉,似笑非笑地淺哼着:“你又是這般自大,可別忘了,之前是誰出的馊主意,讓本宮落得這下場。”
凜然之色微不可察地消散,顧沄止似意識到了适才的失态,立馬恢複一身清然:“并非是在下自大,是此乃在下僅能想出的法子。”
她反複沉思,只覺無法算計上那高懸明月,低聲微嘆着:“至于周玦,本宮會對他如實相告,不會将他利用欺瞞,就看他如何抉擇了。”
“本宮與他兩清,不願再有任何相纏。”
她将計策如實全盤而告,若周玦拒之,她便不再強求。
她已然招惹了那孤月五年,僅此一次,此後不欲再去叨擾。
雖然急需周玦手中的內閣之勢相助,她也不能将算計之心放在其身上。
眼前嬌姝不願行此計,但雙眸極是清明,望不見一絲一毫那人的蹤影……顧沄止似乎有所明了,卻又有不解在心,低低作笑着,不諱而問。
“在下便好奇了,公主對周大人已絕了愛慕之意,那麽如今在公主心上的,又是何人?”
“你何時對這些感起了興趣,想知曉?”她聞言只感稀奇,向來對風情月意不着興致的顧沄止竟朝她問着此話,眉眼彎起,伸手欲将其戲弄,“本宮偏不告訴……”
她有時會想,究竟哪一面才是他真性,又或者都是……他只是善于僞裝,假仁假義慣了,僅此而已。
然而她對自己的奴才不知虛實,這一點,足以讓她煩悶非常。
不知不覺與他又挨了近,其垂落墨發與微亂青絲輕盈纏繞,她忽覺肩處微涼,瞥眸一瞧,玉肩薄衫已褪了下。
這羅衫本就輕薄華透,原以為是被入了窗的清風吹落,她望向這清逸無塵之人,卻見他輕然落下目光,擡袖輕巧地攬住了盈盈細腰。
與他的距離咫尺天涯,容淺奚忽而凝眉,不明該如何面對這塊寒玉:“你是在試探本宮,試探你在本宮心裏的分量,可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