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成敗(1)
成敗(1)
“倘若江山落入了他人手中, 宣玉與貴妃娘娘才是徹底沒了後路。”他凜聲緩緩而言,冷眸寒涼了半分。
在她回憶裏,周玦從未對她如此失禮相言,望見她時皆為溫和柔暖, 可偏偏帶了那一絲疏離淡遠。
興許他與她一般, 已沒了後路可退……
他并非聽從周策臨終前之言, 執意要踏上與她并肩為戰之路,惹怒了皇姑,已是未有回頭路。
顧沄止所道不假,果真無需她多言,這位內閣首輔便會站于她這側。
她避開眼前若為熾灼的目光, 唐突般發着問:“為何要幫本宮?”
肅冷身軀退上一步,向她再拜,她聽得周玦毅然答道。
“微臣曾言,此生唯聽宣玉,無論宣玉心意怎般, 微臣不食言。”
他既已決心意,便不必再拒, 這送上門來的良機, 她是勢必要把握了住……
容淺奚凜然示意, 決定立馬入宮:“好, 本宮信你一回, 如若事成,攬下這朝中文武百官的信服,還需靠上周大人的威嚴。”
周玦似了然在心, 眸光于日晖下浮動,像是當真心甘情願為她輔佐一生:“微臣自是有分寸在心, 公主盡可大膽而為。”
“走,事不宜遲,本宮不可讓皇姑的計謀得逞。”
她擡袖理平了華彩羅裳,朝已然備好的馬車而去,一刻也不作停留。
車輪攆過石青磚,于街巷中火速般穿行,使得馬車颠簸得厲害。
好在這馬車內足夠寬敞,如若不然,她許是要因颠簸之力跌入了此道肅影懷中,那便無論何言都道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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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雖向着宮門方向迅速而奔,車輿中卻沉寂非常,她好似已良久未與周玦安适如常地閑談,忽而升起一身的不自在。
“大人近日可好?”容淺奚倏然問着,又覺多此一舉,周老前輩病逝才未多久,她怎能道出這番話來,忙改了口,“本宮是言……可有從周老前輩的病逝中緩過來些?”
周玦聞語輕扯唇角,疲憊中透了一份欣然:“有宣玉關心,微臣自會好受上一些。”
此前在其面前道得決絕,她輕聲而嘆,如同對他沉聲靜氣地回應着:“周大人應也知曉,世事無常,你我之間是回不去了。”
“曾是微臣辜負在先,”他自嘲般低眉一笑,明白眸中姝色話中之意,“微臣願以此生作償,随公主治理朝務,重振朝綱。”
這世上之事有時好是奇怪,她圍着他轉悠了幾年,他如今卻想着用一世相守。
縱使她愛慕不再,他亦是願意将她護在身後,哪怕這輩子都求而不得。
“大人的忠心本宮已明,”她淺笑莞爾,新月般的柳眉彎了起,釋然輕言,“你大可娶妻生子,不必将執意放本宮身上。”
回望這一年光景,兜兜轉轉,她已是收斂了太多心性,容淺奚于霎那間冰釋前嫌,對身旁這輪明月再是不記恨。
“本宮當年便是聽不得他人勸阻,一心想與大人共結連理。而今想透徹了,也記不得是何時放了下。”
清澈明亮的杏眸中望不見絲縷漣漪,周玦苦聲作笑,遽然問着:“宣玉歡喜的,可是那一人?”
“周大人幾時學會的打啞謎。”她眸底笑意不減,雙手不自覺攥上衣擺,故作不明其意地側首淺望。
這些微不可t察之舉落入他眼中,這抹嬌色曾經談及他時,也是這般掩藏着思緒……
周玦明了輕笑,随之将心中所想緩慢道出:“宣玉心上歡喜的,是那一随侍。”
可他哪知這随性的一言卻惹了她不悅,坐于身側的這道明豔冷哼一聲,忽地仰首,擡聲問道:“本宮不喜被他人揣測,況且,大人難道不覺得,自己所言很是荒謬?”
“堂堂一國最為尊貴盛寵的公主,喜歡上一名奴才,不荒謬嗎?”
瞧其微愣,容淺奚傲然再擡語聲,心高氣傲地做着提點。
他霎時知曉方才似多問了,忙側身行揖:“微臣失言,不該對公主妄自猜測。”
怕他仍是不解一二,她又蹙眉告知着,語氣極是冷傲:“本宮不論心悅哪家的公子,也不會淪落到喜歡一個面首……”
倘若真傳于坊間,一向金玉嬌貴的宣玉公主愛上服侍的面首,豈非成為一段千古笑話,她如何也容不得自己這般愚昧,與那顏面名聲相較,孰輕孰重都分不清了……
何況她又怎會心悅那顧沄止,這幾日,她只是被其巧言蒙騙,被其苦肉計欺瞞了而已。
她才不會愚笨至此,被他戲耍而不自知。
“那面首做錯了事,已被本宮打得氣息奄奄,眼下吊着條命卧在房中歇息,大人若不信,可派人去打聽。”輿內寂靜了幾分,容淺奚擔憂其再度懷疑,撇唇極為正色般道着。
只是将那人随然一提,未料她竟會有這般大的反應……周玦沉默不語了半晌,欲道上些其餘之言,卻見宮門已悄然呈現。
馬車就此停了下,他肅步行下車輿,恭敬朝她伸手将其攙扶:“到了,公主下馬車當心些。”
她見景輕微一愣,立刻收回思緒自行躍下,俯首理上裙擺,又舉目望向這片肅靜的紅牆黛瓦。
若在舊時,與周玦同乘一輛馬車,瞧得周玦待她如此體貼入微,她定會做上幾日美夢。
可現下她如何也歡悅不起,心底五味雜陳,或許有什麽在聚散離合間已寂然而變。
旁側清豔愣神瞬息,周玦跟着沉思了起,凜眉柔聲而問:“公主在想何事?”
她轉眸望這蒼茫秀麗的皇宮,以着最為盛氣驕縱的姿态,傲睨自若地行入宮內:“本宮在想,若有上周大人相助,這宸國的江山落入誰手,還不一定呢……”
宮道兩旁一片陰沉死寂,枝頭新葉被狂風吹得沙沙作響,分明是初春,卻有不計其數的綠葉于風中飄落,如同昭示着即将到來的朝局之變。
寝宮旁已有重兵圍守,容淺奚到來之時,心下明了此刻守在殿內的是何人,端容而立,讓一旁的侍衛入殿禀報。
她雖被陛下禁足,但終究是陛下昔日疼愛的宣玉公主,殿外圍守之人不敢對其有所怠慢,忙遵其之命行入殿中。
不到半刻鐘,便有一風嬌水媚、豐盈窈窕的女子款步而出。
這婀娜走出的,是當朝長公主容煙婕。
“宣玉公主,周大人……你們來此作甚?”宛若瞧見稀客般将此二人打量,容煙婕付之一笑,“陛下已歇着了,有何事待陛下病愈再言吧。”
可此而道身影未有絲毫要走之意,甚至上前了幾步,引得容煙婕上揚了朱唇:“你們莫不是想逼宮謀反?”
容淺奚恭肅行拜,對這皇姑的不屑之态已是見怪不怪:“皇姑言重了。宣玉只是覺着,有人會趁父皇病重,露出不臣之心來。”
“宣玉前來,是為護父皇安寧,以免讓他人有可趁之機。”
“這太平盛世哪會有人另有他心,宣玉公主說的,該不會是自己吧?”
容煙婕嗤笑不已,覺這丫頭認不清當今局勢,當真是不自量力,竟還從府邸跑了出,來看望陛下。
“父皇對宣玉向來疼愛,”她聞言微垂目,佯裝一副心傷又不失禮數的模樣,低聲問着,“父皇病危,宣玉卻不得見上一面,這又是何理?”
即便面前之人尤為不願,她身為公主,身為父皇的掌上明珠,這千百侍衛與殿內的何公公皆望在眼裏,皇姑斷然無法拒之。
想來讓這丫頭入寝宮探望也不會有疏漏之處,僅是垂死掙紮罷了,容煙婕緩聲将儀妃喊了出,随即漫不經心般行步而離:“儀妃随本宮出殿,給上這宣玉公主半個時辰瞧望陛下。”
遙望皇姑與儀妃于石階下漸行漸遠,容淺奚端莊伫立于寝殿前,回眸向周玦使了眼色,便快步踏入寝宮中。
殿內威嚴肅穆,兩旁的侍婢皆垂眸不敢動彈,龍榻上靜躺着那不可侵犯的鳳骨龍姿,榻旁何公公彎腰俯身立着。
龍顏緊閉雙目,已然入睡,她輕盈走近,問向一側的年邁宦官:“陛下方才可有醒來過?”
何公公手執拂塵徐緩行禮,答得頗為敬重:“回禀公主,是清醒過的。”
語調順勢轉輕,她眸光微凝,別有深意而道:“何公公是陛下最信得過之人,待陛下最為忠心,應知陛下對這江山極是看重。”
這何公公常年伴于父皇左右,自是聰慧過人,這弦外之音不會聽不出。若父皇真就此離去,他定會為自己謀上後路,才可安穩地侍奉下一任君王。
“你們都先退下吧,”揚聲一甩拂塵,何公公看向兩旁婢女,悠然道着,“陛下由老奴照看着。”
待周圍侍從紛紛離殿,容淺奚頓了頓,婉約啓着唇。
“太子之位仍然懸空,陛下又病症難醫,本宮欲讓陛下盡快立下儲君,以保陛下血脈能繼承這宸國社稷。”
“何公公是個聰明人,可知本宮所道之意?”她試探而問,将父皇身邊的這位老臣端量,見其了然般凝眉作思,心覺那皇姑應是未想着要拉攏此重臣,倒令她松上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