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成敗(2)
成敗(2)
徐徐行至殿窗旁, 她彎眉婉笑,而後将此人的心中顧慮皆言了出:“将來本宮不會有所虧待,可讓何公公成為新帝身邊的紅人……皇姑和儀妃可還未有陛下子嗣一說。”
何公公眉眼未展,似是慣于謹言慎行, 小心翼翼地瞥向龍榻, 話語極輕, 恭然一拜:“老奴謝宣玉公主指這一條明路。”
“陛下醒了,”驀地一聲冷肅之語響于殿中,周玦作揖而拜,有意為其提醒,“微臣拜見陛下。”
“父皇!”
容淺奚聞聲奔至床榻邊, 目光輕顫,關切般問道:“父皇龍體如何?”
睜眼時見身旁唯有三人守着,宮內靜谧空曠,容啓瞪緊了眼,遲緩開口。
“怎麽是你……你不是被禁足了嗎……”
“朕要儀妃, 朕的儀妃呢?”似覺察到了一絲不安,容啓慌忙喊聲, 奈何身子不适, 不由自主地咳血不止。
剩下的時辰已是不多, 她于榻前鄭重下跪, 正容亢色道:“父皇雖對兒臣與母妃不如往昔那般疼愛, 但父皇身為君王,也要為宸國江山着想。兒臣說的,是也不是?”
“兒臣鬥膽懇請父皇立下太子, 以絕後顧之憂。”
言畢,她伸展雲袖, 随後合攏,跪拜而下。
容啓微坐起身憤然一指,赫然而怒:“你這是存心來氣朕!存心來氣朕……”
一旁默不吭聲的何公公輕然走上前,将之扶回榻上,謹慎安撫:“陛下三思,老奴覺着宣玉公主所言不無道理,這立太子一事刻不容緩。”
“你……你們……”容啓猛然醒悟,怒瞪着面前最是可信之人,再度咳起了嗓。
“容岒……”丹唇輕喚起方才剛得知的名諱,她盈盈一笑,明眸漾出潋滟來,“聽聞父皇昨夜為所誕的七皇子賜名,當真是個好名字,兒臣很是歡喜,不知父皇是否有意将這山河萬裏交付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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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顏震怒,一時半刻不得而消,她未有退路可言,正聲再道:“他雖尚幼,兒臣與周大人可将之輔佐,将來這天下仍是父皇的血脈所有。”
“你們在逼朕……”
容啓又怎不知幾人用意何在,居心叵測,野心昭昭,而今正逼迫他拱手讓出江山,便是已覺他命不久矣……
雖有萬般不甘,可他深知自己病恙,病入膏肓,怕是撐不得幾時,如若再不立下遺诏,恐會留下大亂。
“父皇,兒臣也是走投無路,想為容氏的江山謀求一份安寧罷了……”俯身磕了磕頭,容淺奚跪直了身,眸光泛着堅定,高聲又道。
“兒臣不求父皇寬恕,只求父皇再作思量!”
容啓半躺至龍榻,褪落适才湧上的憤意,阖目深思了起。
這一思,便思了晌久。
眼見着時刻如泉水般汩汩流逝,容淺奚面顏逐漸黯淡,無望之t感似從心底被強行牽引而出。
她輕緩垂落眼睫,像是唯一一縷希冀于此時泯滅,卻聽得耳畔忽地傳來問話。
“七皇子那般幼小,如何掌權?”
聞言猛然擡眸,她怔怔地望向榻上龍顏,瞧其面色凝肅,連忙恭敬回應:“兒臣與周大人可輔佐皇弟,暫執朝政。待皇弟登基,兒臣必将歸還政權,從此不谙朝堂之事。”
“父皇若對兒臣忌憚,擔憂兒臣篡權奪勢,可将其寫入诏書……”怕父皇有所顧忌,她凜聲莊重再拜。
于此,又是一陣死寂。
“平身吧……”容啓無力擡了擡手,側首看向立于一角的清風霁月,“這是宣玉之意,還是周愛卿之意?”
極是肅敬般行着君臣之儀,周玦不徐不疾而回:“回禀陛下,皆非使然,是微臣與宣玉合議而得,此乃最宜之選。”
“你們個個都打着算盤,野心勃勃,欲攬盡天下之權……”冷聲譏嘲了幾番,容啓直指眼前這蓄謀在先的三人,擡着龍袖又指向殿窗外,似指着整個天下,不由地苦笑,“朕可看得一清二楚!”
沉吟低語,容啓抿了抿唇,不知是道與誰聽,滿腔忿忿不平化為無奈。
“心懷不軌,言不由衷……都道自己是耿耿忠心,到頭來皆存二心!咳……”
言語至此,他劇烈一咳,霎時咳下一片殷紅,引得榻邊之人不禁顫然。
“父皇!”容淺奚心顫地上前而扶,忙對身後的何公公喚道,“快傳太醫!”
“不必……”使力一擺手,将袖擺從其手中抽了出,容啓思忖幾許,仍舊威嚴地啓着唇,“你們出去吧,朕與何公公再道上幾句。”
應着父皇之意,退至寝宮之外,宮牆內被沉重之息所籠罩,枝葉随風飒然,容淺奚鎮定而候,瞥望着身側這道冷寂月輝。
若非他于龍榻前說上那幾言,父皇興許未必會就此釋然,遂耐心聽完她心中所盼……
她揚唇道謝,眼底透着絲許柔光:“方才多謝周大人為本宮言上一語。”
“微臣所言句句屬實,何來道謝一說,”周玦臨風而立,仰眸一望無雲天際,身姿清癯絕俗,“能言的皆已言盡,此刻只能聽天由命。”
如今她只得靜候下文,畢竟父皇最忌諱被人揣測心思,她緩緩輕嘆:“君王之心不可揣度,無人明了父皇所思。”
這分秒太是難熬,她只覺伫立了太久,雙膝被凜風吹得酸疼,卻遲遲不見境內傳來動靜。
直至何公公慢步行出,她恍然瞧望,一卷金紋錦帛被遞至面前,耳旁落下何公公之語。
“這是陛下書寫下的诏書,宣玉公主請過目。”
茫然将此卷绫錦展開,字字戳心,句句印入心頭,她難以置信地觀了一遍又一遍,雙目澄亮。
“父皇應了……”她低喃而語,眸底有浮光顫動,險些喜極而泣。
父皇他竟是真的應了……
這宸國的萬裏江山終是落到了她手中,塵埃落定,木已成舟。
皇姑定然不會知曉,這短短半時辰便能撼動整個朝廷,甚至是這日月山河。
何公公若無其事般收回诏書,朝眸中明麗姝影俯首作拜:“此诏書由老奴保管,老奴會在恰當之時公諸于衆,望公主與大人切莫透出風聲。”
未想此計如此順利,她俯身回拜,微蹙已久的月眉舒展了開:“有勞何公公,宣玉不勝感激。”
“二位快回府吧,此地不宜再留。”
遙望遠處并肩行來的長公主與儀妃,何公公緩聲示意可退行。
宮道仍顯蕭瑟寂寥,狂風時不時刮過,惹得枝上春葉搖曳,卻是有幾片新葉堪堪挂于枝頭,怎般也掉落不下。
這天下于世人渾然不覺中變了天,無人會想到,這宸國江山之土竟是被一嬌蠻明柔的公主攬了去。
回至府邸時,容淺奚太為暢然,再是掩蓋不了欣喜歡愉之意,想着立馬尋那皓雪之影報上喜訊,可尋遍了府殿,偏是尋不着身影。
疑惑地問向行路而過的芸香,她信步從偏殿中走出:“公子不在府內?”
“公子今日一早便出了府,說是府上少了炭火,去城中采買些來。”芸香朝殿內瞥去,轉念一想,憶起公子出府前所言,似一字不差地答道。
說好了安分于府中等她回來,怎就不見了人影……她斂眉暗自埋怨,折路回了正堂。
回至堂中悠閑自若地飲茶觀花,容淺奚駐足窗前,望桃花灼灼,開得正豔。
“這等小事交給其餘下人去做便可,他還未痊愈,你們也不攔着些……”
芸香低眉淺搖着頭,想公子今時深得公主盛寵,是萬萬阻不得:“公子心系府邸,奴婢可攔不住……”
不以為意地觀賞着窗外春景,她心下欣愉,适才一幕幕仍浮于眼前,杏眸終是溢滿了喜悅。
約莫過了二刻鐘,映秋踏着輕靈步伐行來,輕聲禀告。
“公子回來了,似是直徑去了竈房。”
見他手頭有諸多府務忙着打點,她便不去作擾,像他那般成算在心之人,應是已了然了動蕩之趨。
容淺奚心緒舒暢,退了下讓其:“想必他已是知曉了當今明朗局勢,本宮不去叨擾,讓他接着養傷吧。”
可還未過上片刻安寧,又有一婢女滿懷困惑而來,于她身旁悄聲相告。
“門外有位女子來鬧騰,指名道姓說是來尋顧公子的。”
這下,她徹底亂了心神。如同一陣冰寒細雨淋在心上,令她莫名感到些許寒涼。
好端端的,怎會有女子來此處尋他……
莫不是他在外頭欠了情債,姑娘氣不過,借此找上了門來……
回想起他曾中蝕情而毒發,她此前猜測,這清雅如玉之影确是心上有人。
當初她使得百般計策也問不出結果,便于無聲中作了罷。
這畢竟是他塵往私事,她不再去觸及,想着如眼下這般困他在側,他終究會心悅臣服。
此番作想,她不免憂心忡忡起來。
倘若顧沄止重燃舊念,與這女子私奔而走,她又該如何應對……
再而尋思,又覺自己頗為荒唐,她堂堂宣玉公主,立馬便擁得這天下權勢,還怕一姑娘不成?
他們若敢私自奔逃,她定翻遍這宸國各處将他綁回,讓他山窮水盡,無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