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物歸(1)

物歸(1)

而她立刻意識到此人為何在待她脫衣, 只因傷勢遍布,自行而脫确為不便,時不時便會扯到那已滲出些許血漬的傷口。

容淺奚掙紮了幾番,柔婉坐于其身側, 為他輕脫下雲袍:“還是我來吧, 你莫再動了。”

布滿血痕的脊背再度映入眼眸, 本以為經過這二日的安歇會愈合上一些,哪知大多傷口皆已裂了開,斑駁血跡肆意胡亂凝固着,令她再而憐惜。

應是那夜她神思淩亂抓得緊,唯陷于一場花朝夜月裏, 倒無意讓他又受了一夜痛楚。

可身前之人未與她提起,現下亦是滿不在乎……

默然幾霎,她無言擡手,瞧不清他此時神情,又湊近了些, 頗為留心地上起了藥。

殿內沉寂無聲,約莫着過了一刻鐘, 正欲收起膏藥, 她不經意瞥至其後肩處齒印, 雖過了數日, 仍清晰可見, 仿佛是她獨有的烙印深深嵌入了薄肩。

容淺奚輕聲嘆息,指尖又取了些膏藥,柔緩塗抹而上, 卻引得他微然吃痛。

“很疼嗎?”她歪頭尋問,仍看不真切眼前之人, 清顏被其垂落下的墨發遮擋。

“甘之如饴。”

而後聽得沉聲一笑t,她驚呼出聲,頓覺自己被瞬息帶入了清懷裏。

“欸,你……”本能地欲掙脫而出,她忽地一滞,怕亂蹭到其傷口,又乖順了下,“膏藥都要蹭本宮袖擺上了。”

眼中谪仙般的皓影上衣褪盡,将她溫柔攬于懷,雙目淺淡,幾近清明,她漸漸平息下羞赧之意,心底淌過微許柔軟。

顧沄止低低淺笑,擡指習慣性地撫上她後頸青絲:“在下本是公主的人,公主有何可羞澀的。”

“再怎麽說,我也算是未出閣,有何不可害臊……”她只覺心上憋有一口氣,佯裝忿忿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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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月色微弱,深夜裏不可瞧望的流雲将之遮掩,唯隐約透着清輝,他擡眸朝窗外望去,柔語啓唇。

“公主早些安寝,雖已變天,但公主所要走的路還長着。”

心明言外之意,她低喃而回:“道路且長,有你伴着,本宮就無懼。”

她本恃寵而驕,心無困擾,這世上的萬千事物皆是唾手可取,未想這劫難近在咫尺,頃刻間打破所有安逸。

今朝皇城動蕩不安,她便替父皇護住這宸國江山,保母妃無恙,保自己擁盡萬千榮華。

水面清圓,烈日灼灼,初陽映于荷葉,流莺婉轉低鳴,樹陰滿地輕晃。

這般閑暇日子少之又少,容淺奚深知此為變天前夕,無論怎般也不可松懈,定要沉住心性。

二日後父皇駕崩的消息終是傳了來,雖已是意料之中,可當真聽得此訊時,她仍舊猛烈一顫。

昔時盛寵像是再也不得而返,她如今只得靠自己支撐朝堂,成為這天下真正擁攬朝權的宣玉公主。

芸香瞧着公主愣了良晌,怕公主未曾聽去,将适才禀報的又謹慎道了一遍。

“陛下于昨夜暴病而亡,何公公欲在朝堂之上宣讀遺诏,讓公主速速入宮。”

她颔首示意,随後回寝殿換上一襲绛紅色曳地華裙,華麗冠冕,驚鴻絕豔,身姿雖嬌柔,眉目卻淌出令人不敢進犯的威凜來,步步生蓮,但惹人不由地退避三分。

他與多次她要出府時一般,風輕雲淡地立于府門處,極是恭敬地俯身朝她行拜一揖。

一禮行畢,顧沄止淡雅而笑:“去吧,天從人願,公主一切順心安好。”

“你可會等本宮回來?”她左思右想,回首問道。

聞言眉心舒展萬分,他神色似流雲,悠緩溫語着:“會,在下會一直候着。”

而後回身,她果決行上馬車,順着街道內的青石磚路向皇宮而去,車輪滾動聲急切入耳,引起一片驚鵲撲翅飛起,飛入無雲碧空。

“父皇病殁了……”她沉思作想,猛地撩開前端軒門帷簾,問着一同而行的芸香,“周大人可在殿內?”

芸香鎮定地微點頭,言道着一切準備就緒,讓公主安心便可:“周大人身為內閣首輔,定是在大殿之上候着,讓公主去鎮一鎮場。”

“入宮,直徑前往金銮殿。”

明眸一凝,她望向不遠處神霄绛闕般的巍峨宮殿。

九重宮闕,莊嚴肅穆,直入天宇,這高闊的秀麗江山即将易主,這宮裏宮外,皆會是她的。

容淺奚下輿行入宮中,見行道兩旁古木參天,玉樓金閣,氣貫長虹,無不威嚴。

殿內朝堂百官已是候了一陣,見那位宣玉公主踏着玉石金階端雅步入殿上,伫立于空懸的龍椅旁,擡袖示意着一側的何公公讀上先皇遺诏。

那何公公從一金匣中取出錦帛诏書,一字一頓地緩慢念了起。

金銮殿內一片啞然死寂,誰人也不會料想,陛下最終竟是将宸國交由了宣玉公主手中。

這公主向來驕橫跋扈,從不谙朝廷之事,年紀尚輕,如何能穩固朝局……

可此遺诏又言,周大人身為內閣之首輔佐其右,倒是令文武朝官心安了些。

诏書念終,容淺奚輕展華袖,眉間嬌然已是褪去,徒留一番淩人盛氣蕩于大殿上空。

“父皇暴病,我等悲痛欲絕,此番按父皇遺诏行事,為告慰父皇在天之靈。”

階下有朝臣行前一步,半信半疑地問向手執遺诏的年邁宦官:“何公公,陛下真将那太子之位立給了才降生幾日的七皇子?”

行出之人乃是刑部侍郎李琚,她依稀記得,此人為儀妃的兄長,自當是不服此皇诏之意。

“李大人這是何意?莫非大人懷疑,父皇所書的遺诏有假?”擡眸冷聲一笑,她深知朝中有異議也不足為奇,于此,正是她立下威望的良機。

“衆臣皆知,何公公一直以來照料着父皇的起居,盡忠職守,是父皇最信得過之人。父皇親自将遺诏交于何公公,豈容你等亵渎皇意?”

何公公彎腰俯首,凜眉而回,極是肅然:“此遺诏乃先帝親筆而書,老奴不敢有所欺瞞。”

“既是陛下之意,微臣便遵照旨意奉命而行,還望各位大人莫要對公主行不敬之舉,以免受天罰,引得天怒。”一字字言得冷寒,适才默然的周玦穩聲道着,聲如洪鐘,響徹整個大殿。

“微臣失言。”李琚見勢渾身微顫,覺無人附議,慌忙退回百官中。

凜步走至衆朝臣面前,周玦恭肅一拜:“微臣定當遵先帝遺诏,助宣玉公主治理朝綱,伴小太子穩固江山。”

這宣玉公主雖不懂治理江山之道,可周大人卻是深思遠慮,思慮周到,威名早已遠揚了開,即便對這嬌豔公主心懷疑慮,對周大人他們确為萬般敬重。

大殿中所立朝官一齊跪拜,高聲而呼:“我等願随先帝旨意,宣玉公主千歲!”

這便是她幾多時日以來的夢寐以求之景。

從前她深得恩寵,唯父皇之命不可忤逆,其餘的她皆可仗着龍恩肆意而為。

可偏寵終有散盡時,而今她已是施舍恩寵之人,這整座皇城暫且皆是她一人的。

“今日若無他事,便退朝罷。”她心下洋洋自得,輕盈擡袖,令百官散行。

滿朝文武紛紛退步下殿前石階,因方才的震懾無人敢再作上稍許議論,容淺奚心覺今日初次上朝尤為順利,欲離殿回府,與府中衆人把酒言歡。

正款步行下殿階,她忽聽何公公于身後輕喚,欲言又止般将她喊了住。

“公主止步,”四下似有若無地觀望着,确認未有人在意此處,何公公行至大殿一側,輕聲細語道,“老奴有些話,不知當不當說。”

何事要隐蔽至此,她心頭湧上疑惑,正色回應:“何公公請言。”

“陛下雖重疾纏身,卻并非暴病而終……”何公公默了良久,深思熟慮過後,淺緩道出,“老奴瞧着,是被一劍封喉的。”

“什麽……”她驀然一震,滿目詫異地與之相望,頓覺心上漫出一陣陰寒。

父皇竟不是因疾駕崩,而是被刺客殺害……

她原本便覺父皇突染疾症已是疑點重重,那怪疾無可醫治,如同被人刻意謀害的一般。

此刻一聽,果不其然,當真是有刺客蓄意而為,勢必要奪取父皇性命。

本是猶豫未定,怕此番是公主暗中為之,何公公眼下一瞧,只怕是另有其人。

“本以為是公主之意,老奴猶豫不定,便對外謊稱是暴病駕崩,如此看來,是另有蹊跷。”

說起行刺,她不禁想起那寒音樓刺殺未果之舉,晃神而道:“是有人将父皇謀害……”

“這是老奴在陛下的榻邊拾得的一枚玉墜,”何公公從袖中緩緩拿出一物,鎮靜自若地遞至其手中,“應是那刺客留下,老奴便交于公主了。”

此物入眸,引得她霎時驚顫半分,心緒顫動得緊。

此物正是乞巧之時,她于街市上買下,相贈顧沄止那枚玉墜。

一心想弑君謀亂之人,果真是他……

“何公公有心了。”她茫然收下玉墜,恍惚地走出金銮殿,忽覺當今朝局皆是他所為,是他撼動了宸國的紛亂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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