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不測(2)
不測(2)
語調忽地轉柔, 周玦再次回望,顫聲輕語:“微臣救駕來遲,還望公主……”
言語未落,不知從何處飛射來一箭, 帶着騰騰殺意猝然直射而下。
清癯之軀似是本能一擋, 引得她心膽俱碎般猛烈一僵。
一念之間, 那羽箭毫不吝惜地刺入周玦的胸膛,汩汩鮮血由傷口處蔓延而出,觸目驚心得令她再度發慌。
“周大人……”
容淺奚欲上前攙扶,卻因力道太小,只得由着他重重摔落在地。
“公主可有受傷?”溫和啓唇相問着, 周玦柔緩将這道明麗映入眼瞳,眼皮卻沉重地合了上,“可有……可有受了驚吓?微臣有罪,微臣……”
周遭似靜默無聲,一片狼藉, 前來援助的兵馬立于原地,皆在待着她下令。
“快來人傳禦醫!”顫抖地吶喊着, 她渾身溢滿了惶恐, 極致迫使自己靜心沉氣, 冷聲高喝, “周大人若醒不過來, 本宮要你們陪葬!”
喝聲震蕩于萬碧上空,怒意之下,藏着顫栗與悲切。
全然不知是如何回得周府, 她坐于府殿內死死地攥緊了雲袖,目光不移, 緊望着床榻上未醒的身影。
禦醫在榻旁看診終了,撫了撫花白長須,而後于她面前跪拜回禀。
“周大人福大命大,此箭未傷及心脈,只是失血過多暫且昏迷。”緩聲清晰回道,禦醫謹言慎行般再拜上一拜。
“待過上一二個時辰,便能醒了。”
“只是那芸香姑娘斷了氣息……已無力回天。”禦醫于此作嘆,以表自己已是盡力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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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是緊繃着的緒弦頓時一松,容淺奚輕理着袖擺,鎮然回應着。
“多謝大人,退了吧。”
待處理好了傷口,怕擾了榻上之人清靜,這府中的下人便由她遣了出,她欲獨自一人照看着。
好在周玦保住了性命,好在他無礙……
好在上天垂憐,未讓他不顧她而去,如若不然,她當真不知該如何支撐下去……
這已是她能聽得的,最好的消息。
芸香為護主殒命,一生待她誠摯忠心,為她解憂分愁,任勞任怨。待此事了斷,她定為其立一墓碑,再作以風光大葬。
未過幾刻鐘,便有宮中護衛來報,于房前聽從她的吩咐:“啓禀公主,私武房內的兵器已全部繳獲,鄒大人已押入天牢,眼下該如何處置?”
“私設武房,謀害朝官,諸罪加身……”她不願再去回想适才所見情形,聽聞此人也僅是輕然而道,“收回禦林軍兵權,三日後斬首示衆。”
“是。”那護衛接下旨意,穩步而退。
今日所遇有驚無險,那容煙婕應是未曾想到,此般嚴密之策竟是失了手……未将她與周玦除去,還白白搭上了鄒複這一重将之命。
明了那些被擒的刺客皆是死士,自是不會道出真正幕後之主,至多也只會道着是那鄒複指使而為。
容煙婕已然鋪了多條後路,就算行刺一事敗露,就能做到不留絲毫痕跡。
她坐于床帳一側凝思了晌許,忽望有一娴秀之影行入,在她眼前俯首行禮,來者是婢女映秋。
興許是聽得風聲,前來替她照料周玦,她淡笑而回,眉眼卻生出微許倦意。
“本宮來吧,你先回府去,與常公子說一聲,本宮無礙,鄒複已擒拿。”
“是常公子讓奴婢來的,”映秋見公主疲憊不堪,連忙倔強道,“公主已有兩日未合眼了,快去歇着。事情的始末,常公子皆已知曉。”
她轉眸瞧向周玦緊閉的雙眸,明了他未有性命之憂,想着去安睡上一二時辰:“也罷,定要将周大人好生照顧。”
正起身半步未行,她便感衣袂被牽扯了住,榻上肅影虛弱地将她輕拽,似是不願她離去。
“宣玉……”語聲輕柔至極,周玦不斷地輕喚,緩而睜了眼,“宣玉……”
“周大人醒了!”映秋欣喜而言,眸光輕閃,清亮地望向止步一頓的公主。
“醒了便好……”容淺奚霎時釋然,眸裏又有微光顫動,“醒了,本宮可安心走了。”
“宣玉,咳咳……”
聽她急切要走,周玦忙啓着唇,長指扯得更緊,好似想了許久的話語定要于此時道出:“微臣想與宣玉說上幾句話。”
極少見周玦柔和又鄭重相言,應是有話藏于心中,思量了許些時日才決意與她言道,她一望身側的映秋,示意其暫且退于寝房外。
待映秋阖門而退,容淺奚玉立至榻旁,不曾回首,目光淺落至軒窗處:“周大人直t言便是,本宮聽着。”
周玦徐緩坐起身,容色蒼白,也不顧那傷口是否被拉扯,字字溫聲言着:“微臣此生有憾,不能與宣玉白首同歸,許是終其一生也放不了。”
“微臣咎由自取,不怨他人,唯祝宣玉順遂無虞,皆得所願。”
他道得溫緩,像是傾盡了柔意,欲将這抹豔然印刻于心,終究愛而不得。
未想周玦渴望相告的竟是那已然了斷的風月一事,她驀然一愣,發覺這孤冷似寒冰的清肅之影仍陷于情思中,依舊放不下那些昔日塵往……
她不知如何作勸,畢竟她曾也受困于欲妄之下,輾轉反側,愛慕之意愈發強烈。
到最後只是心有萬千不甘,自己不願舍棄罷了。
思來想去,她燦然而笑,瞧窗外片片桃花紛飛,心裏似拂過一縷流雲:“玦哥哥定能在将來尋得心上人,而那人并非是宣玉,卻是比宣玉好上千倍萬倍的姑娘。”
周玦低眉淺笑,如同已有良久未能與她淺談着埋于心底深處之語:“可在微臣眼裏,宣玉已是無人可及……”
心湖寧靜無瀾,周玦一直如那遙不可攀的孤傲寒月,遙遠澄亮,她已無心再去碰及這與她一般心高氣傲的一輪清月。
縱然觸及了,她亦不會若從前那樣執迷不悟,自困深淵。
但願他能想得通徹,不必執着于這無望念想中……
“玦哥哥,我恨有一人,我對他恨極了……”她倏然開口,眸光随着桃瓣紛落而下,思緒裏浮現的是那曾在書香院中負手而立的身影,“可不知怎的,這恨意難消,讓我總是惦記……”
“分明他才走了未有多久,我為何總是将他念起……”
這近一月的煩心之緒欲傾瀉于此,容淺奚不明為何要與此人道,興許覺着他終歸是親近的。
周玦聽罷微微凝滞,眼底似漾開無盡落寞,化為一句問語:“宣玉這般心緒,他知曉嗎?”
“定是知曉的……”
不作深想,她僅是淺然一思,若為懊悔未能好好告別,與之鬧得不歡而散:“他應也如同我一般吧,恨我入骨……我此前将他傷得夠深,他定然是身心俱疲,不欲再見我的。”
墨雨幾日前的所道之言于耳畔回蕩,那素雪清姿醉酒在涼夜下,心有郁結,定是恨透了她。
似懂非懂般聽着窗旁姝色迷惘相道,周玦無言片晌,垂目想了想,忽有悵然若失之感。
“二人若當真記恨在心,宣玉此番是何必……”
“我明明懷恨在心,說着不願再和他相見,可他總在深夜之時闖于思緒間,怎般也揮之不去,這又是為何?”她忽地回眸,似藏有萬般不解,直對上那雙黯然神傷的眸子,輕聲發問。
周玦淺笑,漸漸将目光移了開,眸色仍是清寂如常,傷口卻有疼痛延伸而至:“微臣也不知,無法回答宣玉……”
“也罷,不過是一人愁思,一人獨念,”唇邊勾起釋懷之意,她行若無事般理起了華裳,欲回府邸,“宣玉早就習慣了。”
恐此人再為之多想,傷勢難以合愈,容淺奚柔婉而拜,走出了軒門:“玦哥哥有傷在身,莫再多思多慮,宣玉……告辭了。”
“宣玉……”他茫然一喚,見那如桃花熾灼的女子再是未回。
吩咐下映秋将大人好生照看,她望向滿園桃瓣随風飄揚,熾烈如火,落滿一地緋紅,駐足一刻,才閑然離了周府。
周玦這傷勢已無大礙,她眼下應與常陌商議後續之舉,策反刑部侍郎李琚,廢除段之烆太師之位是必行之事,不得再有此疏漏。
行步于街陌巷口,檐下燈籠成對懸挂,周遭熙來攘往,耳旁喧鬧嘈雜,她正沉吟幽思,随行的護衛忽然行動,擒住了一蒙面之人。
“公主,此人行裝古怪,跟随了多路,應是有所圖謀。”
護衛手握一柄長劍,架于那人脖頸之上,劍鋒泛着隐隐寒光。
心覺是容煙婕派人跟蹤行跡,她冷冷作笑,走近而觀:“什麽人膽敢跟蹤本宮?”
可待靠近了些,她驟然僵住了身。
眼前之人一身玄衣勁裝,長發高束披落身後,雖瞧不清面容,清淩身姿令她不由想起那辭別已久的人。
她頃刻間跌入深邃卻柔和如玉的眼眸,霎那晃神,久久未道出一字。
瞧着公主莫名呆愣了晌久,那護衛不得其解,執劍之手也松了幾分:“公主,是否将此人押入牢中?”
轉瞬間回過神,容淺奚眸光輕飄,倏忽道:“身上若未帶暗器兵刃,将他放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