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預謀(1)
預謀(1)
清淚如玉珠般顆顆掉落, 牢中回蕩着陣陣跫音,一步步行向遠處,映秋空洞垂目,輕緩顫聲道。
“公主不也是為情所困之人, 應能明白奴婢……”
容淺奚聞語輕笑, 邊行步邊無情而語:“本宮不若你, 不尋不該屬于之物。”
行回庭園游廊,清輝充盈園中,風煙霭霭,有打更聲從院牆外隐隐飄來,她不知此刻已是幾時, 困意席卷,渾身松懈了下。
路經偏殿時,她駐足片刻,擡手推開了殿門,輕步踏進這一方淡雅之地。
自從那夜顧沄止走後, 她便命人不可妄動此處的物件,哪怕是一邊一角, 也不得觸碰, 生怕将所屬他的物件給弄壞了。
這些時日未有人敢入殿打掃, 書案上積了些灰, 立于牆側的“瓊月”亦是布上了塵埃。
莫名乏累地輕躺至其床榻上, 感受着殿內寂靜如常,蟲鳴聲于軒窗透進,卻湧入一縷安寧, 她若為迷糊地将身子縮入被褥,不多時便睡了着。
同時失了兩位跟随多年的貼身婢女, 她頓感心力交瘁,周玦那箭傷還未痊愈,現下又來了個昭國使臣,也不曉自己能撐上多久……
想着那道無瑕清雪之影,她鬼使神差地欲在其懷中待上一夜,可惜她卻觸及不了。
翌日曦晖拂照,氤氲晨霧凝成寒露,如雲煙缥缈,浮于亭臺水榭間。
公主府的家奴驚覺寝殿內未有公主的身影,紛紛慌了神,于府內尋了幾番,才知公主昨夜是在偏殿安了寝。
急促叩門聲震蕩于軒門前後,容淺奚忽而清醒,聽殿外響起常陌無奈提醒。
“公主!公主莫再貪睡了,何公公來報,昭國四皇子已入了宮,朝中大臣皆在等着公主前往!”
瞧着窗外已然日上三竿,她連忙理上素裙下榻,從裏開了殿門,日光如流水傾瀉入內。
昨日何公公特意來報,她卻是安眠太久,忘了時辰。
“昨日的事我都聽說了,公主無需為一背主的婢女傷懷,”常陌見她無端在此偏殿入睡,應是為映秋一事煩擾了心境,輕聲寬慰道,“怪我之前看走了眼,也未瞧出映秋姑娘有何怪異之處,怪我怪我……”
快步順長廊行入寝殿,命婢女更了一襲绛紅暗花雲錦華服,绾起青絲,她于銅鏡前戴上碧玉瓒鳳釵,驀地轉眸,瞧常陌抱臂倚于梁柱旁,似被這一身裝扮驚豔了住。
常陌咧唇不羁而笑,伸手指了指身後園內石桌:“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嘛……我瞧那花黛姑娘就很不錯,午後我還要教她棋藝呢。”
已然沒功夫與他打趣,接見外使是為重中之重的事,容淺奚正聲啓唇,欲回來再與之算賬:“本宮走了,這府邸上下由你看着,若出了事,本宮拿你是問。”
目光不由地瞥向庖屋一帶,試圖掩蓋着昨日犯下的“罪行”,常陌笑意更甚:“公主放心去,我發誓再不入庖屋了可好?”
可這素日與他談天說地的公主卻格外肅然,未聽他言畢,已端步行出了府。
宮城中已擺開了盛宴,金玉簾箔,明月珠壁,大殿中朝臣滿座,皆在迎接那遠從昭國而來的使臣,待着公主前來開宴。
随着何公公一聲高呼,案前百官一同行禮拜揖,遂見着宣玉公主威儀穩步行來,莊重凜然,氣勢逼人,卻天生帶着嬌柔之息。
容淺奚甩袖威坐龍椅,微擡眉眼,示意身旁之人可宣那使臣進殿。
“宣昭國使臣與四皇子觐見!”
輕揮拂塵,歌舞聲緩緩止住,何公公高聲而呼。
随着呼喊一落,一位劍眉朗目,身軀凜凜的男子大搖大擺地走了來,身着鑲金玉袍,面露纨绔,想必是那喜酒貪色的四皇子,跟行的是昭國派遣來的使臣。
說是使臣,實則只是來走走過場,皇子都親自來了,一切自是要聽四皇子之意行事。
殿下男子遲遲不行拜,渾身帶着不予掩飾的不屑與挑釁,是未将這宸國放于眼中,容淺奚嫣然一笑,輕盈地開了口。
“昭國四皇子是為和親而來,本宮難卻好意,想問問四皇子是瞧中了我朝的哪位女子?”
那男子語話軒昂,細長的黑眸悠然眯起,不談禮數地瞥望着殿上姝顏:“敢問這宸國除了宣玉公主,還有哪道姝色能入我燕瑜的眼。”
此次和親果真是沖她而來,與她所想分毫不差,只是這兵力強盛的昭國無故提出和親事宜,倒令她困惑起此人的來意……
“四皇子原是沖着本宮來的,”她彎眉婉笑,擡袖端起下颌,試探般問着,“可瞧中本宮的男子這天下數不勝數,四皇子又如何能覺得,自己能配得上本宮?”
燕瑜朗笑了幾聲,一掃旁側衆臣,意味深長而答:“傳言宣玉公主傲然跋扈,目中無人,我就喜這樣的美人。此番以和親為由,便是想讓公主與我朝王室聯姻,至此休了戰亂。”
“公主乃是我朝最為尊貴之軀,不可和親。”
忽有一肅冷之聲從旁傳來,一清癯身姿恭肅起身,冷眸凝起,是這些時日因傷勢未來上朝的周玦。
她這才發覺周玦竟也來參此宮宴,許是還未痊愈之故,面色仍有絲許蒼白,可眉宇間凝着不可褪盡的冷寒,顯然是心起愠怒。
“閣下是那傳聞中對宣玉公主死心塌地的周大人?”燕瑜譏嘲作笑,将之一遍遍地端量,毫無顧忌般狂言道。
“大人這般當牛做馬,公主可是在大人身下夜夜承歡?”
“放肆!”聽罷憤然大怒,她霎時拍案而起,聲色冷到了極點。
從未這般在滿朝文武面前遭此羞辱,容淺奚暗自握緊了拳,覺着此宴不設也罷:“此次和親之邀宸國不受,昭國若是不滿,盡管攻來便是!”
“公主,這萬萬不可!”筵宴一側有老臣顫巍巍站立了起,對此言論厲聲反駁,“倘若敵軍來犯,殃及的可是萬千子民。”
她知曉此人,這年邁卻威嚴尚在的老者便是太師段之烆。
此人與容煙婕暗中勾結,妄圖動搖她在這朝堂中的地位……
興許因段之烆常年不言一語,這忽然開口,頓時威震四方,令幾位朝官紛紛俯首相勸。
“臣附議,段大人所言極是,望公主三思。”
段之烆平日一貫是事不關己的姿态,而今卻幫着他國皇子而道,她忽覺事有蹊跷,眼前像是早已謀定好的景象。
莫非這四皇子與段之烆早有預謀在內……
“我當是何事如此吵鬧,原來是宣玉公主不願和親,引得三朝元老都不悅了……”
她聞聲擡眸,望容煙婕踏着婀娜的步子悠閑般走來,随之一頓,媚聲諷笑。
容煙婕揚唇再道,如同火上澆油般,三言兩語便将她置在了昏庸之位上:“雖執權掌朝,卻不顧百姓安危,這若傳去宮外,宣玉公主此舉怕是無法安撫民心。”
于此,她終是印證了心頭猜測,先帝駕崩,這宮中上下已無人能奈何了的容煙婕。
為昭昭野心,她這位皇姑竟敢與昭國皇子串通一氣,欲将她拉下龍椅。
袖間攥緊的雙手未松開絲毫,她故作鎮靜,迫使自己冷靜下心來:“皇姑今日竟有興致來金銮殿,可是為何事而來?”
“怎麽,閑來無事,我這長公主就不可前來轉悠了?”容煙婕笑顏逐開,朝身旁燕瑜妩媚一望,“昭國四皇子是貴客,乃我朝座上賓,我可不像宣玉這般無禮,自是要來盛情相待的。”
向綽約多姿的女子回以敬意,燕瑜再度瞧望四周,擡聲發問着:“我看你們這宮城中,也唯有這位長公主的話聽着順耳。”
“可我聽聞長公主從不插手國事,這又是為何?”
“我朝皆是遵從先帝遺诏,宣玉公主代小太子聽政,周大人從旁輔佐,怎會有本宮一席之地……”殿內官臣無人敢言上一句,容煙婕媚笑一聲,不慌不忙地答起四皇子的話語。
段之烆垂目冷哼,似攢了萬千不滿,欲于這宮宴上發洩些許:“宣玉公主确是對四皇子太過傲慢失禮,如此是将我朝置于不利之地。微臣覺得,我等偶爾也可聽上長公主一言。”
此三人當真是一唱一和地演了出戲,這戲道得天衣無縫,令她怎般也接不上話。
容煙婕與段之烆她不為畏懼,畢竟她是遵奉先皇遺诏,攬權在手。
可燕瑜乃是他國皇子,朝中達官皆在看着,她不得再對其怠慢t。
“也罷,我燕瑜向來疼惜美人,對宣玉公主方才所言不作計較。”燕瑜瞧她似是陷入了窘境,立于大殿上仍半晌不松口,便眯了眯眼,別有深意地擡高了語調。
“如若今夜公主能來我那暫居之處一敘,談論兩國修好事宜,我便與父皇禀明,和親之策作罷……公主意下如何?”
展袖伸向左右兩端,燕瑜眉目含笑,似于衆人面前應允下休戰之約:“我與使臣一道而來,便是帶有滿滿誠意。宣玉公主若應下,我說到做到。”
這分明是當着朝廷上下将她羞辱,以她作陪一晚,換取宸國一時的安寧,這與以色謀權又有何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