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再逢(1)

再逢(1)

她曾氣急敗壞, 将怒氣撒在他身上,曾時不時将他冷落,讓他經受了萬般痛楚與冷寒。

她曾多次戲弄,還曾将他視作過周玦的替身, 無所顧忌地見他卑微的模樣……

他不恨嗎……

他若是恨了, 借此和親一事對她往日所作所為件件報複, 她又該如何回應……

她終是徹夜難眠,思索了整整一夜。

那一人服侍左右諸般時日,僞裝得天衣無縫,對她恭謙順從到了極點,此時想來, 她似乎未有一刻真正認清過他。

倘若她孤行而上,将他的心一層層掀開,最終見得的是滿腔恨意,是對她積怨已深的憎惡感,她又該把自身置于何處。

圓月當空, 她沉寂仰望,好不易理清的煩亂心緒再度如青絲般纏繞了起。

天光幽明之時, 踏着晨曦霜露入了宮, 容淺奚于巍峨華鋒殿內執筆沾墨, 端立在龍案前, 書寫下一頁回信。

末了, 她輕盈擱筆,将信件遞于一旁靜默而候的何公公,忐忑心思不欲讓旁人瞧出絲毫。

“何公公, 這書信讓昭國使臣帶回吧。”

身旁之人收下此封信件,欲轉身去交于那使臣, 思忖了稍許,緩聲言着:“公主是心意已決,抉擇後就不可再反悔了。”

她淡然一笑,思緒間又冒出了花黛昨日所道的傳言,凝思片刻,鎮靜啓唇:“何公公可有聽得,五皇子與一舞姬兩情相悅之事?”

“老奴耳聞了稍許……”步子輕微頓下,那些不堪的言論非議似竄入了腦海,何公公嘆了一息,公主若去了他國,想必會受上不少冷落。

“此般……确是委屈了公主,就看公主是如何取舍了。”

容色見不得喜悲,斂眸了沉思一陣,她忽地開口,将那信函又要了回:“勞煩何公公遞回書信,本宮再添句話語。”

“公主請。”何公公不明所以,只以為是公主漏寫了何話,忙從袖中再次取出書信。

容淺奚蹙眉思了良久,擡筆于末尾處添上一言,唇角不自知地上揚了些。

“順便一提,本宮與我朝周大人相識多載,又因日夜共商朝事而互生情愫。本宮無奈作應,将來怕是要千裏共婵娟,兩心相悠悠。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

停筆之時,她才覺暢快,讓何公公将此回信送了去:“好了,這樣便好多了。”

如若五皇子燕璟與顧沄止是同一人,便能望見此信,她欲賭上一把,不信那顧沄止見這番話語還能耐住性子……

臨走時他在清幽亭臺內道出的情意仍令她銘記,似比那憎恨之緒還要綿長,蓋過了欺瞞之恨,蓋過了弑君之仇,唯有他血跡斑駁的身影硬生生地刻于心頭。

若他所言為真,若他心意不改,他定會前來一看究竟。

若他所語皆虛,亦或是她會錯了意,那五皇子并非是他,此信便會石沉大海,連同她的命運消散于天地一角。

深冬已至,正值臘月,三日後風雪漫卷,簌簌大雪直撲廊檐,不多久于凜冬之景覆了漫天白雪。

淩空碎瓊紛飛,暈染一片皓白,她凝望霧意茫茫的天際,望濃雪飄零,想着眼前玉屑像極了那時于t雪山上和他同歸所遇的落雪。

忽有急促跫音冒然傳來,花黛行步而入,眼中透着百般詫異,一時忘了禮數。

“公主!大……大雪……”

“何事能驚慌成這模樣?”她靜坐軒窗旁,見這婢女行得匆忙,淡聲回語,“本宮瞧得見,是下了大雪。”

花黛猛搖着頭,擡手指向殿外,半晌才說出話來:“公主快去看看,大雪中來了誰……”

目光就此斂回,疑惑順着落雪鋪天蓋地彌漫,容淺奚緩步走出,望向園中伫立的如玉身影時,終是止不住心顫。

他依舊白衣勝雪,清冷無瑕,眸色寒涼疏淡,卻于瞧見她的一霎,驚起了一方波瀾……

大雪漫天,落至其玉冠,落至發梢,落至雲袖衣袍,霜雪中他徐緩而跪,如同一枝被她折落的覆雪清蘭。

“你……”

她怔然半刻,眼睫翕動,言語欲出又止。

總覺着有許多話想與他言道,他不在的這些時日,她可是将那容煙婕所攬勢力個個除去,掃清內患,穩下了朝局。

她瞧清了周圍人的真面目,見着朝裏朝外之人皆為己謀利,而她無人傾訴,無人能讓她願以付之真心。

默然相伴的人也有,內閣大人周玦,獻計門客常陌,可他們皆不是這皓玉清雪。

如是一想,她覺自己是思念太久,愈發自私了。

“在下回來認罰了。”

他緩緩道着,嗓音與曾在她身側伺候時一般清冽,如同融入了翩飛大雪中。

無言少許,他低聲又問,垂着眸子,神色若為黯淡:“公主可有消了些氣?”

“若難解心頭恨……”見她遲遲未作回應,他眸光一顫,從袖裏執上一把匕首,向她恭敬遞上,“我此次來,便是打算将這賤命給了公主。”

容淺奚怔愣于殿檐,回想起常陌曾與她嘆息說着,此人已然悄無聲息地下了狠心,欲将這一性命交她手中。

她當初只道是打趣之言,并未想上太多。

未曾料想,竟是這樣的予命。

“本宮何時說過要你這條命了,”剛言出口,她不由微滞,憶着之前确是道過一些狠話,忙為自己作解,“此前說的可都是氣話,我……”

冷雪傾落,寒意逼人,再這般跪着是會凍僵的……

話言至一半,她快步行入雪中,揮袖打落匕首,任憑朔雪落于肩頭,卻是慌亂了神。

她俯視着他低眉一笑,耳畔飄來沉沉輕語。

“公主曾說讓我放過……我思來想去,仍覺此生不會将公主放了。”

她倏然知他話意,那晚知他所為害怕得緊,心慌意亂之下她是言過的。

而今回望,到頭來,是她自己不願放過,是她想将此道清色據為己有,可真是荒唐。

“雪裏冷,你快起來!”寒冬冷得她發起了顫,她輕扯其衣袖,欲将他拉起,“我命你起來……”

可眸中之人仍舊不起,她沒了主意,莫名讓清淚糊了明眸:“你連本宮的話也不聽了嗎?”

“我擇你就是了……”

她忽然傾身而下,将身前之影擁了緊,語聲顫抖得厲害,片晌又重複着:“我擇你……”

“這一世我便認你了。”

柔語徐徐而道,她情不自禁打着顫,淚水與霜雪一同落下。

殊不知他意,這雪天太冷,容淺奚不願此人再着了寒,想他身子骨比常人本就弱上一些,更是擔憂了起。

面前浮雪玉顏低笑一聲,将這嬌色回擁入懷,長指穿過墨發:“公主不恨了,我這是得了公主寬恕……”

此番像是在互相依偎取暖,猶如大雪封山的那日,他們在岩洞內亦是這般。

“我于許久以前,早在曾經那雪落盈尺之時,就原諒你了……”她輕聲低喃,遙想曾瞥見那刻有印記玉牌的那一刻,她便已說服自己将他諒解。

“我原諒你了,沄止。”

雪霧漸濃,她埋于其頸間,感受清寒之息盈盈裹挾,聽他于耳旁輕聲低語。

“公主既已原諒,我便想再得寸進尺些。”

“在下心懷非分之想,欲得公主一人心……望公主成全。”

他言得極輕,卻帶有無盡執意,蘊藏着縷縷貪念似欲将她揉入骨髓:“對于旁的人,公主不可将心思分去寸毫,唯有我可好?”

容淺奚輕擡眸,撞上清冷視線,直望着深冷雙眸,忽地輕笑:“也唯有本宮的面首,能這樣貪得無厭……”

“你再不起,本宮就不應了。”輕巧移開目光,她清嗓般一咳,趁他出神之際忙扶了起。

亦不明她所指心意,顧沄止遲疑端量:“公主方才是言……”

“喜歡,”她踮腳輕啄上薄唇,随之立馬避了眸光,悠然再道,“本宮喜歡。”

于此,終于明了她所思所想,他立于銀花飛雪中,見着這位宣玉公主輕啓櫻唇,傲然眼眸多了一分柔意。

“沄止,我喜歡你。”

尋思晌許過後,她鄭重相回,試圖将每一字都說得清晰:“可我不知這世間風月可否長久,或許只是一時興起,暫且無法允你将來,也無法應你白首。可我真真切切地心悅着你,我……”

方才他一切所行之舉,無不在以最偏執的模樣向她表意,她只感心間怦然,這幾日纏于心上的繁雜意緒消逝無影。

她心顫未歇,卻望他俯身,唇瓣覆上他的薄冷。

微涼柔軟輕觸丹唇,全身被禁锢于淡雅清懷,酥軟蔓延各處角落,緋頰如被熾燒般滾燙,蔓至耳根,引得她赧然不止。

霎時羞赧忘了回應,她卻感此吻逐漸加深,氣息被雪色淹沒,唇上隐隐灼熱,落入心底燃起不可熄止的熾烈。

思念傾瀉,不再顧及園中是否有人瞧着,她似追逐般攀上其肩,與這抹雪影忘情擁吻。

一吻落畢,仍感意猶未盡,容淺奚欣然輕靠他懷內,心覺與他待久了,當真會不知羞。

“夠了,這便夠了。”

宛若失而複得般将這明豔嬌姿擁懷不放,他低低一笑,未曾有過這般歡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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