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章
第 29 章
「産屋敷一族某個不該活下來的先祖。」
産屋敷當主的話讓藤丸澪聯想到了平安時代遇到的“惡鬼”。
與受彼岸規則鉗制的鬼不同, “惡鬼”因擁有能被此岸規則容納的人類軀體而成功在一些領域中偷換了規則對“人類”的概念，使其脫離彼岸力量、規則的鉗制。
“惡鬼”之事讓藤丸澪憶起曾經在神代見過的人類另一種形态，那是一種無法被常人所接納的“新”姿态……
外貌畸形、力量強大, 自稱為“新人類”卻沒有人類「理智」與「溫暖」，又被“舊人類”定義為怪物的「魔獸」。
藤丸澪思維飄散到這裏就戛然而止。
——她聽到了逐漸靠近的腳步聲。
順着聲源方向擡頭, 坐在石階上望着盛開野花“發呆”的藤丸澪與剛清掃完內室衛生出來尋人的繼國緣一對上視線。
“你……”因暫借給藤丸澪居住的房屋長時間無人居住落滿灰塵, 又尋不到空閑幫忙清潔衛生人員的緣故, 産屋敷當主只好授命由繼國緣一負責清潔室內衛生。現在緣一恪守職責完成了任務, 迎着夕陽光線尋到藤丸澪, 神态認真地看着她：“會做飯嗎？”
藤丸澪依舊安靜回視，視線掃過他原先整齊潔淨的武士服與微卷漂亮的長發上沾染到的灰塵……緩緩點頭。
“廚房在那邊。”得到藤丸澪的回音，繼國緣一當即擡手指向廚房, “一直都有人使用，不需要打理。”
“我沒有理由住在這裏。”感覺到繼國緣一要離開，藤丸澪起身。
産屋敷當主的“鬼殺隊故事”并沒有勾出藤丸澪的共鳴與責任感, 可即便如此，産屋敷當主還是收留了她，并讓她暫住在鬼殺隊醫療隊旁側。
藤丸澪清楚, 這一切禮遇都是因「繼國緣一」。
“為什麽？”緣一無法理解藤丸澪的話語。
“我既不是鬼殺隊成員，也不是鬼殺隊成員的親屬。沒有勞動付出, 也沒有需要接受保護的價值。”
如果這個時候裏梅在這裏，一定會用更加簡潔的話語替她表達——「無功不受祿」。
想到裏梅, 腦海就不受控制浮現出另一人身影……那個被她連同複雜不解情緒統統用力壓在心底, 如同将剛燒開沸騰熱水放入冰窖中, 靜待它不再燙手時取出來飲用。
可是, 她知道沸騰的熱水在冰窖裏需要多少時間會降到合适溫度，卻不知道竭力壓制、令胸口疼痛的難解情緒需要多久才能平複。
到底還需要多久, 她使用「兩面宿傩」容器才不會胸悶疼痛到難以呼吸。
繼國緣一面無表情看着臉色開始發白的藤丸澪：“你想獵鬼？”
藤丸澪搖頭。
兩人沉默站在原地，相互對視。
“……”
“……”
-
天色完全黑下，繼國緣一在河邊整理幹淨頭發和武士服上的落灰，後方的藤丸澪就已經成功生起火，正熟練地把剛從河中抓住的魚架起燒烤。
黑夜溫暖的一束火光倒映在繼國緣一眸中，悄聲無息柔和了武士的銳利眸色。
“稍微要再等一會。”藤丸澪看向繼國緣一。
“嗯。”緣一坐在藤丸澪對面。
兩人圍着火堆，安靜等待晚飯。
“那個空置的房間收拾出來後，會一直空置下去嗎？”
等待魚烤熟的時間有點長，藤丸澪忍不住詢問緣一。畢竟那是他付出勞動時間清掃出來的房間，若是因為她不住而一直空置，豈不是浪費資源？
“醫療室一直都不夠用。”緣一語調平靜回應。
言下之意就是回答藤丸澪今天收拾出來的房間不會空置，而且還會很快就有人住進去。即便鬼殺隊內沒有人會希望用到它。
藤丸澪面無表情看着魚：“如果是這樣的原因，還是一直空置着它比較好。”
緣一也面無表情看着魚：“嗯。”
「噼啪。」
火堆裏燃燒的木料發出聲音。
“魚好了。”緣一提醒藤丸澪。
“嗯。”藤丸澪剛取出魚就聞到遠處飄來的血腥氣息。
“你在這裏，我去一下。”繼國緣一手搭刀柄站起身，對藤丸澪道完一聲就似離弦之箭消失原地。
藤丸澪手握烤魚，望着繼國緣一離去方向緩緩眨眼，半晌才想起“哦”一聲以示回應。
只見遠方一片黑暗中閃出火光，沒多久緣一就在河邊清洗幹淨雙手回到藤丸澪對面，低頭看着火堆旁新插上待烤熟的魚，輕聲開口詢問藤丸澪：“需要再抓一些魚嗎？”
抱着雙腿坐在火堆一旁的藤丸澪聞言搖頭：“這些都是你的。”
“……謝謝。”緣一重新坐下，再次守着魚烤熟。
“這個時代的鬼出現很頻繁？”藤丸澪視線落在剛才鬼出現的地方。
“不知道。”緣一毫不猶豫回完又補充道：“沒有在其它時代生活過。”
藤丸澪忽然眼眸微彎，嘴角露出笑意，“說的也是。”
“同個地方不會出現兩只鬼。”
聽到緣一主動解釋的話語，藤丸澪将腦袋埋進雙臂中歪頭望着他，“是因為聊到了「鬼」？還是大家都不夠了解你？緣一怎麽可能會是沉默寡言之人。”
經提醒，回想起醫師描述自己沉默寡言的繼國緣一面無表情：“我沒有沉默寡言。”
藤丸澪認同地點頭。
然後再點了點頭……
緣一擡眸，對面坐着的藤丸澪已抱着自己雙膝安然入睡。
-
次日，燃燒一夜的火堆僅剩小火苗順着清晨微風搖曳一下，徹底熄滅。
藤丸澪緩緩睜開雙眼，眼角餘光看到微卷的紅色發尾。再一眨眼，身旁不知何時已被堆滿新鮮水果。
“中午就到村落。”
緣一說完就走到另一邊背過身對着藤丸澪。
“……”
澪起身走到河邊簡單清洗完，再拿起緣一摘來的水果詢問：“你不吃麽？”
“……不用。”緣一背對着藤丸澪緊緊閉住雙眼。
“這麽多？”
即便聽到身後很輕的疑惑聲，緣一緊閉中的雙眼也沒有睜開。
——吃，是不可能吃完的。
但又不能浪費食物，于是藤丸澪複制出布包将未吃完的水果一一裝好。
“可以分給其他人。”
與轉過身面無表情望向自己的緣一對上視線，藤丸澪主動解釋。
在不知道該如何回應話題時緣一都會保持沉默，正如此刻，他情緒淡然地移開落在藤丸澪身上視線，什麽都沒有說。
「倏——撲棱——撲棱——」
正當四周安靜，茂密的樹林忽得飛出一只烏鴉，随着它躍起動作樹葉被動發出輕微沙沙聲，可很快就被它煽動翅膀的聲音蓋下。
烏鴉離開森林就開始繞着繼國緣一與藤丸澪的頭頂盤旋片刻後口出人言——
“任務，任務，任務。正西北方，正西北方，正西北方。”
鎹鴉所指正西北方就是緣一打算帶藤丸澪前進方向。
以往緣一外出，完全不需要鎹鴉通報方向就已提前到達目的地解決惡鬼，讓跟随、與其搭檔任務的「鎹鴉」很是受傷。
好不容易逮到鳥生第一次能夠在繼國緣一行動前播報方向的機會，瞬間感覺到生命意義的鎹鴉感動得當即将每個詞彙都重複了三遍！
如果不是因為規定不允許，它真想就這樣重複一路，直到繼國緣一到達目的地——
鳥生，太艱難了！
聽到鎹鴉的催促，繼國緣一面無表情轉身，筆直面朝正西北方向前行。
他故意放慢腳步照顧剛吃t完早飯的藤丸澪。
鎹鴉看了眼底下狀況，馬上逮到機會重複任務方向。
藤丸澪擡頭望向盤旋在自己與緣一頭上的鎹鴉，“我們是不是該加快點速度？”
“再等一會。”緣一話音剛落，盤旋在半空的鎹鴉當即大喊起來。
觀察緣一對此毫不動容，藤丸澪也面無表情收回視線。
地面兩人步調緩緩，半空中同調飛行的鎹鴉就一直催促至聲音嘶啞才滿足停下聲音，這時兩人開始發力，俯仰之間就已消失原地——
鎹鴉撲棱着翅膀，拼盡全力急速追上還是跟丢了地面上的兩人。
“……”
呵。累了，毀滅吧。
-
“這實在是太可怕了！到底是誰如此喪心病狂！竟對如此友善的柴田君一家下如此狠手？連病弱婦孺都不放過！”
“先不要認定「人為」，一切都等大人檢驗完傷口再說。”
“「先不要認定人為」？為什麽？！不是人為，難不成還會是……”話到這裏，往日與柴田君關系還不錯的村民原本高昂堅定發聲的音調開始發顫，“是……”
“一切都等大人檢驗完傷口再說。”因出事之人與織田武家有點關系，在沒有确切驗傷結果之前，就連擁有佩刀權利的村長都不敢輕易妄言。
“……”
「嗒——。」
藤丸澪與緣一同步到達正西北方向的村落，鼻子一動，兩人聞到沖天血腥氣齊刷刷轉過面無表情的臉，視線精準落在血腥氣源頭——原本圍繞在宅邸外的格栅欄破碎一地，而宅邸內的正門已經并排了幾具被草席包裹住的屍體。
濃厚的血腥味正陣陣從草席中飄出。收回落在草席上的視線，藤丸澪伸手朝前方輕輕一握——『沒有人類的靈魂，應該是去了彼岸。』
“昨夜遇害。”藤丸澪想到繼國緣一昨夜獵殺的惡鬼，詢問身旁神色沒有絲毫變化的少年，“是你獵殺那只惡鬼所為？”
“不是。”繼國緣一收回觀察的視線，語調篤定回道。
“惡鬼還在這裏？”藤丸澪揉了揉鼻子，不想再在濃重血腥味的空間內使用嗅覺搜索惡鬼。
“走了。”緣一擡頭，似乎在找鎹鴉。
“我們要過去調查嗎？”即便意識清晰判斷出這個時候不适合過去，藤丸澪還是向緣一詢問了意見。
繼國緣一低下頭：“……”
藤丸澪突然就覺得自己看懂了緣一臉上的面無表情。
——他在迷茫。
最後……
鎹鴉飛至，兩人都沒有進入村落。
藤丸澪跟在繼國緣一身後，懷揣着疑惑琢磨這位獵鬼劍士剛才為什麽會露出迷茫的表情。
就算獵鬼人不擅與人溝通，也不該露出那樣的表情。
天色漸暗，雨又落了下來。
現在正是谷雨季節，雨水多到就算天上放晴也會飄灑下雨絲。
何況天色徹底暗下之時？
兩人走在空闊區域，雨絲忽得從天上飄下，判斷完四周無避雨處的緣一當即脫下身上羽織，揚起羽織瞬間就将藤丸澪籠罩在寬大的羽織內。
随着紅色羽織揚起，藤丸澪微微睜大雙眼，似是在昏暗中感覺到了陽光的氣息。
——「溫暖的」人類。
她連忙伸手抓住被繼國緣一松開手、差點滑落的羽織。
在雨中跑了一段路，兩人終于在無人森林深處找到一座廢棄寺廟暫當避雨處。
藤丸澪放下手中被雨水浸濕的羽織，轉過身背對繼國緣一變出一套嶄新羽織還給他，剛靠近……就看到他小心翼翼擦拭懷中木笛，臉上還露出罕見笑容。
藤丸澪疑惑地看着他。
“這是兄長親手為我制作的。”繼國緣一微卷的長發還挂着水珠，可他卻不怎麽在意自己。用心将木笛擦拭幹淨收好轉向藤丸澪，才想起該生火烤幹衣物。
破舊寺廟中燃起令人心感溫暖火堆，藤丸澪身上沒有一滴水，她安靜坐在繼國緣一對面，看着火焰溫度緩慢地烘幹挂在他身上的雨水。
“緣一的兄長也是獵鬼人？”藤丸澪有些好奇。
緣一緩緩搖頭，漂亮的耳飾随着他動作輕輕晃動，“兄長劍術高超，家族內所有成員都被他保護得很好。”
家中所有人都被兄長保護得很好？意思是指家中無人被惡鬼所害？藤丸澪有些難以理解：“既然如此，緣一為何會選擇當獵鬼人，而非在家中與兄長一起保護家人？”
“家中有兄長即可……”緣一的聲音輕了下來。
藤丸澪從緣一話語中感覺到了他的落寞。
這是一種很稀奇的體驗。
是過往與人類接觸時從未感受過的情緒。
抛開兩面宿傩帶予自己無法知曉的情緒不談，藤丸澪确切感知過人類的堅韌、隐忍、野心，時而溫柔和煦時而嚴厲殘酷……卻從有過「落寞」。
而今竟然在無意間就從繼國緣一身上感覺到了這類情緒——濃郁到呼吸都會随之感覺到難受的「落寞」。
“保護家人與獵鬼，緣一覺得哪個更加重要？”
藤丸澪的詢問立刻引起在火堆遠處悄聲無息烤火的鎹鴉注意。
鎹鴉歪頭似是在打量藤丸澪，片刻後又開始梳理自己被雨水打濕的羽毛，假裝無意等待繼國緣一的回答。
注意到緣一提起兄長時以及珍視木笛無視自己的模樣，藤丸澪忽然就想詢問緣一這個問題。她想知道……今天在村落外緣一為什麽會面對自己詢問露出迷茫的表情。
身為鬼殺隊重要一員的繼國緣一，他的狀态與産屋敷當主截然不同。
緣一的情緒很淡，臉上時常沒有任何表情，不論是昨夜他準備去獵殺惡鬼，還是獵殺完歸來，身上都沒有絲毫殺氣。
而産屋敷當主……臉上即便挂着溫和笑容，當一提到惡鬼都難以克制自身殺氣。
藤丸澪今天離緣一很近，卻沒有感知到他在看到被惡鬼殘忍殺死的一戶人屍體時的任何情緒。
沒有殺氣，更沒有憤怒。
只有在自己詢問是否上前調查時表露出了「迷茫」。
『保護家人與獵鬼哪個更為重要？』
緣一用沉默回答。
藤丸澪沒有聽到答案，意外的未追問。
雨停了，獵鬼旅途繼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