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周平桉,你在為我擔心嗎?

第十章 周平桉,你在為我擔心嗎?

胡洋木費力地拄着拐杖上車,不停地用手搓膝蓋,“天仙妹妹家在哪?順路就把你給捎回去了。你一小姑娘大晚上怎麽來這地?”

“人家有名,別一口一個天仙妹妹的叫。”周平桉擰眉,沒好氣地開口。

他怕小姑娘臉皮薄,開不起這種玩笑,等紅綠燈的空檔還偷瞄了一眼副駕駛座上的人,寵辱不驚,坐的那叫一個板正。

得,是他狹隘了。

“我是許抒情,抒情達意的抒情。”她歪着腦袋想了一下,補充道,“你也可以叫我阿苑。”

“我比你大,叫一句阿妹也不過分吧。”胡洋木機靈的很,既不生疏的直呼其名,也不逾矩叫人乳名。“我是州貴人,老家那邊都管漂亮小姑娘叫阿妹,不介意吧?”

“嗯,不介意。”

胡洋木擅長活躍氣氛,他看了眼始終安靜開車的周平桉,心下一動,“阿妹,這地方你常來?臺球廳未成年可以出入嗎?”

“第一次來。我四月份滿十八。”最後一句話她是有意說的。

“差一天也不行。”周平桉難得接話,依舊是惜字如金。

“未成年去也不犯法。”

“遵紀守法是應該的,但也不應該鑽法律空子。”周平桉嘴毒,一改往日的緘默,冷冷的說。

兩個人像是在較勁,胡洋木沖周平桉努努嘴,“某人聽我報完地址臉色都不好看了,沒想到在這不正經的地遇見熟人了,哥,什麽感想?說說呗。”

周平桉擡了下眼看她,“挺意外。”

車子進了內環後就堵住了,一行三人都沒有說話,胡洋木擺弄着手裏的磁帶機,躍躍欲試地準備放首歌,“阿妹,聽搖滾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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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常聽。”許抒情有些心虛,生怕胡洋木會說出她專程去買收錄《暧昧》專輯的事情,連忙接了句,“但不是不能聽。”

話音剛落,車裏就響起了重金屬樂聲,男歌手聲嘶力竭地唱着,“我想要怒放的生命,就像飛翔在遼闊天空,就像穿行在無邊的狂野,擁有掙脫一切的力量。”

“我想要怒放的生命。”胡洋木開了後車窗,小臂探出窗外,用極輕地聲音說道,像小聲的嘆息,更像是嗚咽。

二月的北京風很大,車子穿行在如潮水般地車流裏,留着長發的搖滾樂手聲嘶力竭地在北京擁擠堵塞的路歌唱着,摻雜着銀灰色的轎車發動機的響聲,每個人都沉默着,沒有人再開口。

周平桉将車子停在家屬院區外,站崗的警衛持槍,視線沒有一刻離開這陌生的車子。

胡洋木早就昏睡在後座上,整個人蜷縮成一團,懷裏還緊緊抱着那臺磁帶機。

“早些回吧,別讓家裏人擔心。”周平桉似乎很疲倦,擡手揉了揉眉心,“在面館,我說的話你還記得嗎?”

不等她開口,周平桉自顧自的開口,“在什麽年紀做什麽事情,有些事,得等長大。”

“譬如?”許抒情抓着夾克服外套的下擺,白玉似的手指冰冷發麻。

周平桉心口壓着一小簇火,盯着她的眼睛說,“譬如不應該在應該用功讀書的年紀晚上外出,不應該去那些不正經的地方,不應該和異性走的太近,不應該……”

早戀這個詞,他還是說不出口。

“讓人為你擔心。”周平桉幽幽地補了句。

許抒情指尖發麻,玻璃車窗上一團水汽,她還想再說些什麽,卻隐約瞥見警衛員從站崗亭走向他們。

“明天八點,我去音像店找你們。”她解開安全帶,将夾克外套塞給周平桉,手放在門把手上,“周平桉,不見,不散。”

她跳下車,加快腳步向家屬院走去,始終沒有回頭。

身後,周平桉為她亮着車大燈,照亮她前行的路。

“周平桉,你為我擔心了嗎?”

在車裏,她沒有問,只是沿着長長的路走,兩側昏黃的街燈照着她腳下。

“別裝睡了,她走了。”周平桉從後視鏡看了他一眼,後座窸窸窣窣地響,胡洋木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心虛的摸了下鼻尖。

“明天不見不散?小姑娘約你出去?她年紀輕輕,但說話做事倒像個小大人。”胡洋木擡手搓了搓自己的膝蓋,嘴角還隐隐浮現着一抹笑意。

“她替你聯系了醫生,明天帶你去軍部署醫檢查腿。”

車子駛進胡同巷子,平穩地停在了音像店門前,胡洋木卻沒有下車的意思,“幫我謝過小阿妹,但不用麻煩了。”

“理由。”

“犯不着麻煩人小姑娘,她替我找人,傳出去會影響你。”胡洋木聲音越來越小,“再者說,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能活。”

周平桉熄火,開門繞到後車座,動作粗魯地将人扯出來,“你不是最清楚自己的身體嗎?對自己的要求活着就行?來,你把後備箱裏的那些破磁帶搬回店裏。你他媽什麽時候能不嘴硬?”

他是真的動氣了,許抒情有句話說的對,胡洋木不需要別人的同情,尤其是他的。

昔日裏不敢觸碰的傷口就這樣毫無顧慮地被撕開,“作踐自己有意思嗎?搬啊。”

胡洋木愣在原地,領口還被粗暴的揪住,他能感受到周平桉的憤怒和恨鐵不成鋼。

“哥,何必呢,我不是大英雄,你和我都知道這腿是怎麽廢的。”他抓住周平桉的手背晃,溫熱的淚砸在他們的手背上。

“我不是大英雄,訓練時排雷炸廢了一條腿,腦袋上還被開了個洞。夠丢人了。”

周平桉攥着拳頭,安慰的話到嘴邊,千言萬語只化為一句,“不是你的錯。”

“明天八點,你知道不來的後果。”周平桉将人拽出車裏,連帶着兩箱磁帶一齊扔在地上。

他驅車離開,夜色正濃的長街只留下一串尾氣濃煙。

狼狽躺在地上的胡洋木沒有去摸被丢在一旁的拐杖,就那樣躺在地上,隔着眼眶裏的水霧蒸汽看天,厚重的雲層裏躲着一兩顆星。

以前他最喜歡負重拉練,連隊最高記錄就是他創下的。

可最後,卻落得一個殘廢的下場。

冰冷的石板路讓他思緒飄遠……

幾年前,那時周平桉剛入隊,其他的隊員不服,他們的資歷最低都是三五年起步,只有周平桉是從軍校空降的,副連長說他是技術複合型人才,沒兩周直接升任隊長。

其他隊員都不聽他指揮,全都把這空降兵不當回事,但也不敢太過分,怕他有後臺。那群人蠻橫慣了,仗着自己是老兵沒少欺負人,好幾次胡洋木都看不下去了,可也不敢出頭,那些人都是本地人,北京戶口。

他一個從大山裏走出來的野娃子,不過是憑着過硬的身體素質和在小地方立過的幾次功才被破例轉到北京部隊裏的。

他沒有勇氣站出來,只敢偷偷做些事情彌補新來的隊長。

周平桉從來不理會這些小伎倆,別人用剪刀絞爛他的鞋,第二天他床下就會多出一雙同尺碼新鞋。

周平桉不傻,發生過幾次這種事情後就留了個心眼,去調了軍需申請表單,胡洋木這個名字出現過很多次,那是他第一次注意到同宿舍睡窗戶旁邊的那個木讷戰友。

後來,全軍大賽,周平桉用實力證明了自己。

他第一名的證書和錦旗下來的那天,調任通知也發布,他被調到重點陸地軍事工程連隊。

旁人都議論他背後有後臺,但胡洋木卻堅信這一切全都是靠着周平桉自己努力得來的,那些項目記錄,無人能破。

胡洋木個人素質過硬,政治表現不錯,三個月後調到了周平桉的連隊。

周平桉有意磨練他,訓練胡洋木時全都是高标準嚴要求,旁人意圖挑撥,找到胡楊木說他是被穿小鞋故意針對了。

但胡洋木卻不這樣想,他知道周平桉不是那樣的人,嚴厲是為了他好。

再後來,他們成了朋友,他成了周平桉為數不多的朋友。

他們曾經發過誓,一定要回報祖國,一身戎裝維護和平。

曾經約定好要一起加入維和,可他出了意外。

一兩顆星藏匿在雲層裏,他粗喘着氣,冷白茫茫的一片,他分不清是霧還是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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