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宮門幽閉,天色陰沉。
宮內人躺久了,不知外面如今是何場面。
乾清宮外,五位皇子長跪殿前,依舊不聞召。
此時誰也不敢輕舉妄動,裏面那位還留着一口氣,醫官們進進出出,卻仍未等到人召皇子進殿。
比起這位皇帝的生死,對幾位皇子來說,一封傳位的诏書可是要有價值得多。
內侍從殿內出來,拔高音量問:“九公主何在?”
五位皇子同時愣住,始終搞不懂老皇帝在想些什麽。
此時召公主進殿能如何?她已是人妻,這羽國江山只能是姬氏的名字。
內侍掃了一眼外面跪着的五位皇子,繼續叫喚着:“九公主可在此?”
“本宮在此。”
乾清宮宮門外,穿着深紅宮服的九公主慢慢踏進來,女子臉上平靜,仿佛早已預知到會被傳召一般。
姬逐鶴在五位兄長注視之下跟随內侍進了大殿。
老皇帝久卧分不清時候,只聽到了姬逐鶴進殿行禮的聲音,而後他叫人将自己扶起來靠坐在床榻邊。
姬逐鶴未聞皇帝命令沒有起身,即便雙膝跪着,腰杆也挺得很直。
老皇帝在帕子上又咳下幾口瘀血,緩了好長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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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了……朕且問你,這傳位诏書,你覺得朕應當留誰的名字?”
他既是用“朕”自稱,那他們現下便是以君臣相稱,只要是說錯了話,都有可能被押入囚牢,成為刑犯。
這是個不好回答的問題,同時姬逐鶴也知道,無論她說出哪一位皇子的名字都不會合皇帝心意。
“臣鬥膽直言。若陛下已有決定,召進來的定是某位皇子。”
老皇帝笑了,還笑得慈藹了幾分:“十八,孤小瞧了你。”
姬逐鶴表情無變化,而是拱手繼續答:“陛下言重了,臣深知不能妄圖揣度聖意。”
姬逐鶴雖是陛下的子嗣,卻也是羽國最不受人待見的公主。她母親出身不好,在宮中日子不好過,沒能撐過苦日子,最後慘死宮中。
但姬逐鶴有一位同父異母的兄長,他封王之後便将她接到了自己身邊照顧,在那段時間裏,是姬逐鶴過得最安穩的一段日子。
可好景總是不長的。
老皇帝把床邊的诏書拿出來,沉沉嘆道:“孤……知道你懷恨在心,淳王……”
姬逐鶴冷冷開口:“淳王沒有通敵。”
老皇帝手微微顫抖,身旁的內侍将拟旨的筆遞來,看着老皇帝慢慢展開诏書。
姬逐鶴盯着他手中的诏書目不轉睛,最終做下決定,咬定門齒叩拜下去。
她深吸氣,一字一句道:“請陛下,傳位于我。”
老皇帝眼神略有深意,他臉上皺紋擠到一處,語重心長問她:“你可是想好了?接了這诏書,你身前就是千萬的腥風血雨,這可是注定要下地獄的路。”
姬逐鶴頭叩在手背之上,毅然答:“逐鶴,不悔。”
老皇帝滿意地展開诏書,終于在臨終之際仔細看了眼她,那是不舍。
內侍看着皇帝已經展開的诏書,呼吸一滞,愣在了原地。老皇帝根本就沒有着墨,這上面的名字是早就留好了的。
——傳位羽國九公主,姬逐鶴。
承安二十四年,帝崩。
先帝傳位公主姬逐鶴,而這位公主只是拿着傳位诏書就下了一道命令,将先帝的其餘五位皇子于殿前斬首。
帝崩三月後,豐郡元年。
不少人都知道姬逐鶴曾經懦弱不堪,以美色蠱惑了蕭氏一族的大将軍。可後來人們才看清,她在無人注意時早已化身成了一頭野心勃勃的狼。
為了彰顯她女帝的身份,她的登基大典選擇的良辰吉日恰好是先帝駕崩服喪期內,縱使人聽了都覺得先帝半夜要詐屍起來痛批她。
也确實有不少人罵她忘恩負義,不僅害死自己的皇兄,就連孝道也全無。
姬逐鶴撥弄香爐,重新熏上了醒神香。
明明今日就是登基大典,但她絲毫不慌,還有意在這兒等着什麽人。
宮女從殿外跑進來,“撲通”一聲跪到地上,臉色蒼白受了不小的驚吓,“陛、陛下,乾清宮外來人了,是蕭将軍的人。”
“蕭照宣?”
姬逐鶴突然想起來這位被老皇帝放逐去了南邊吃沙子的公主驸馬,他們二人聯姻不過各取所需,如今也是到了償還的時候了。
後面進來的是一個太監,他笑着把酒壺放下給姬逐鶴盛滿,并沒有直接遞上來。
不用說也明白,姬逐鶴現在最适合談的條件就是這身後的皇位了。
太監笑得倒是讓人心裏挺舒服,可這話卻是當頭給人倒了一桶涼水,“公主,咱們将軍特意選了鸠酒來請您自己了結。”
宮女伸手上來拉住姬逐鶴的龍袍一角,努力讓她不要就這麽輕易答應,“陛下,不可。”
誰知宮女這話音剛落,姬逐鶴眼角下就濺上了溫熱的一把血。太監進來時抽了侍衛的劍,本想着也只是想震懾震懾這位新的陛下。
但她對身上濺到的血似乎并不過多在意,反而抿起唇對人露出了一個意味不明的笑。
她已經舉起酒杯遞到嘴邊,只說了一句話:“叫蕭照宣來見朕。”
酒杯落地,新帝服毒自盡,不過都在一瞬之間。
姬逐鶴唇邊還沾着那宮女的血,酒是涼的,卻也酣甜無比。她甚至覺得自己信的這人突然還挺不錯,至少,選的這毒酒并不苦。
蕭照宣也遂了她的心願見到了她的棺。
她是公主,卻也是蕭家婦,驸馬爺親手為她蓋上了公主墓的最後一抔黃土,眼中笑意不減。
太監疾步後至墓地,手中抱着乾清宮內翻出來的那一封傳位诏書。
“将軍,傳位诏書在此。”
“都回去吧。”
蕭照宣收起一絲不茍的微笑轉身,方才對亡妻的悼念不過就是特意裝出來的深情罷了。
他想要的不過也是這一封傳位诏書,至于姬逐鶴對他是否有真心,他都不在乎。
這夜久違下起了大雨。
蕭氏掌握兵權已久,在姬逐鶴死後再次決定要肅殺朝中追随姬氏皇族的官員,多數人為了保命,張口就是對姬氏皇族謾罵。
這被罵得最狠的便是踩着皇兄屍骨上位的姬逐鶴。
姬逐鶴生前鮮少見有人真心待她。
她踩着皇兄屍骨上位是真,為了稱帝,她成了攻于心計的女人,踐踏無數真心。
但她至死也沒有想到,還會有那麽一個人會頂着暴雨傾注去挖開公主墓,背着她的屍身離開。
同她一起,共赴黃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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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莺啼叫,陽光灑在院子裏栖坐的女子烏黑的發絲上。
女子一手拖着下颌小眯了一會兒,枝頭的春莺只是聽到了腳步聲就拍着翅膀逃走。
姬逐鶴大夢初醒,頭一遭覺得這陽光如此溫暖。
“陽光?”
她坐在石凳上往四周看去,這院子構造熟悉得很。
緊接着,後邊上來遞消息的侍女帶了些茶點來,附耳朝她道:“殿下,淳王殿下回府了。”
“淳王。”
姬逐鶴念着這個熟悉的稱號,嘴裏的苦澀碾碎了再碾碎,她喉間好像還留着那毒酒的味道。
淳王封王的第一年,姬逐鶴的十八歲。
她拿起一塊糖糕咬下,目光仍有些渙散問:“現在是承安多少年?”
“承安十九年,殿下怎的問起這個?”
小侍女不解,幫t她把熱茶沏好放置在一邊,還将糕點擺盤得更加讓人有食欲。
姬逐鶴嚼了許久,心中突然又燃起了要活下去的念頭。
死前的一場美夢?可是這太真了,就連陽光都溫暖得讓她不敢相信。
她抄起溫茶水飲下,從石凳上離身轉去了另一處別院。小侍女也跟着追上去,還喊着:“殿下?您慢些。”
王府另一處別院中,姬逐鶴剛踩上石子新砌的小路就被突然刮出來的大風吹得踉跄。
春光明媚,一人白衣側身站在柳樹下,朝她伸來一雙手。
“逐鶴,過來。”
姬逐鶴深吸一口氣,暫時摒棄上輩子的委屈,對着身後的侍女答:“那是我的純元皇後。”
小侍女留在原地對姬逐鶴這句話給弄迷糊了,她掰着手指頭自言自語:“皇後?可淳王殿下不是個男人嗎?”
“皇兄。”姬逐鶴被他一手牽進懷抱,比起溫暖的陽光,這個人的懷抱要更加讓她心安,“逐鶴……錯了。”
“傻丫頭,說什麽胡話?”
姬逐鶴把頭埋下去,只能自己憋在心裏。
上輩子,太子落馬身死,淳王姬淳沅被冠上通敵叛國罪名,是姬逐鶴親手将淳王的認罪書獻給了自己的父帝。
姬淳沅安撫她的情緒,拉着她又重新回到方才小憩的別院內坐下。他拿起一塊茶餅,先觀賞了一會兒:“逐鶴若還是哭喪着臉,可就跟這茶餅一樣了。”
不得不說,這茶餅捏出來的形狀和姬逐鶴确有幾分相像,如果不是姬淳沅這麽一說還真沒人往這上面聯想。
後邊的侍女們個個都沒忍住笑出聲兒來,他們淳王府沒那麽嚴肅,府裏氣氛好,一般是淳王開始忽悠姬逐鶴了,其他下人們才敢附和。
姬逐鶴看着姬淳沅把茶餅翻過來給她瞧,一眼就認出了這是梁媽媽的手藝。她被其他人起哄弄得耳朵泛紅,只得說:“定是梁媽媽心情不好當泥人捏了。”
姬淳沅知道她只要被逗害羞了就什麽都好了,卻還是沒收起自己好逗人的性子,把茶餅放到嘴邊:“那皇兄就把哭喪臉的茶餅人吃掉,逐鶴以後就再也不會如此了。”
小侍女給姬淳沅沏上熱茶,還說:“殿下,明月坊新來了一位琴師,琴技最近頗受大人們喜愛,坊主已經在問您何時要去了?”
姬逐鶴笑容凝住,看了眼姬淳沅,又問小侍女:“你問的哪位殿下?”
姬淳沅卻是笑出了聲,還故意重申一遍。
“琴師?莫非是那位安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