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在她執政的那三月裏,姬逐鶴日日都親自理朝政。雖然有人視她為蕭家婦,但這人總歸還是姓“姬”。
蕭照宣當時不在京城,據人所說,他似乎對皇位不感興趣。
但姬逐鶴記得很清楚,她與蕭照宣聯手時簽下的契約裏就有一條——
事末,公主退位讓賢。
承安殿裏除了龍椅上坐着的那位羽皇,還有一名腰間佩刀的武官。
姬逐鶴一眼便認出那是蕭照宣。
她在臺階前跪下,叩拜道:“逐鶴,見過父王。”
一臉嚴肅的蕭照宣聽到姬逐鶴的聲音微微偏過了頭,他下意識把手搭在了腰間佩劍上。
羽皇沒讓姬逐鶴平身,居高臨下看着伏在臺階下的骨肉,不痛不癢道:“老三的喪禮你不必去了。老一……是在邊北營吧?”
皇帝身邊的公公附和:“回陛下,淳王今晨動身去的,估摸着這會兒也快到了。”
羽皇甚至還思索了一下,又接着原先的話繼續說:“十八你便跟着老一去邊北營吧,朕會派人備好車馬,路上蕭将軍會護送一段。”
姬逐鶴想不明白,但還是領了旨意。
邊北營她沒去過,那是個苦地方,天氣冷,所以征進去的新兵大多都是從那裏練起。
小言聽了殿下也要去邊北營過一段苦日子,回了王府就一頓打包厚袍子。蕭照宣在府外等得沒什麽耐心,差人催了一次。
“小言,這些就夠了,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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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逐鶴搖頭叫着小言別再忙碌,還有意無意撇着蕭照宣派來的小卒。
既然要走,傅封安也是一起跟着的。
蕭照宣騎在馬上看到公主身邊的侍衛,覺得很是礙眼。
他“哼”了一聲:“九殿下可真是矜貴。”
小言怼人已成習慣,張口就來:“殿下怎可與你們這些莽夫比?蕭将軍還是本本分分管好自己吧。”
姬逐鶴不予理會,準備上馬車。
“等等。”蕭照宣再次開口,但不是沖着小言,“既然是去軍營,那這侍衛就沒必要帶着吧?”
“慕鶴安是淳王替本宮選的随侍,蕭将軍是要撇了他親自來本宮身邊照應麽?”姬逐鶴不再跟他客氣,公主之命誰人敢不從,見蕭照宣閉了嘴,姬逐鶴就再次命道,“小言、慕鶴安,你們與本宮共乘一輛馬車。”
眼看着傅封安最後一個跟着上了姬逐鶴的馬車,蕭照宣眼裏竟然閃過了一絲妒色。
他與這九殿下不過是二次見面了,從前聽過這個姬氏一族裏最無用的一個女兒,如果不是身後有淳王撐腰,她也不一定能從冷宮裏搬出來。
次日清晨就入了邊北營駐紮的那一線地方,這兒天寒地凍,小言給姬逐鶴批了兩件大鵝毛裘衣都沒見她暖和一點。
車內不能生火,暖爐這東西她自然也是沒碰過的。小言抱着姬逐鶴想讓殿下暖和點,被帶着一起哆嗦了一下。
“殿下……再撐一下,等到了營帳裏就能暖暖了。”
男女授受不親,傅封安不能毀了公主清譽,但坐在一邊看着也着實不舒服。
馬車停了一下,沒出一會兒就有人敲了敲馬車的門。
是個侍衛,“九殿下,咱們這帶來的物資裏剛好有只暖爐,已經熱了,屬下就放這馬車上了。”
傅封安将車門打開一點縫,為了避免寒風鑽進來,整個人将那縫都擋得嚴嚴實實。他順了暖爐進來,遞到姬逐鶴手邊。
“殿下。”
“多、多謝。”姬逐鶴因為冷,聲音都是抖的。
她拿了暖爐不是一個人獨占捧在兩手上,反而将小言的手一起捉過來共同捂熱。
小言惶恐,顫顫道:“殿下,奴婢不用……”
這姑娘正值芳齡,手上繭子卻不少了。姬逐鶴是公主,在冷宮裏再苦也是有人照顧一下的,小言的母親為了給在冷宮的姬逐鶴找來一碗熱粥填肚子,可是被人活活打死了。
所以被淳王接走以後,姬逐鶴親自去尋了小言,一直将她帶在身邊。
抵達邊北營之後,蕭照宣的人馬就迅速撤離了。姬逐鶴抱着暖爐進了營帳,這會兒才仔細摸了摸手裏的暖爐。
他們此行根本不存在什麽物資,這手裏的暖爐摸着不陌生,是蕭府常備着的。每逢冬節,蕭府的丫鬟們就會領命帶幾只送到她房中。
姬淳沅忙着督兵訓練,很晚才回帳篷裏,得知姬逐鶴被羽皇下令派過來,他連彎也沒拐,先去找了皇妹。
“逐鶴,睡了麽?皇兄找你說說話,如果不方便就明……”
“皇兄,”姬逐鶴掀開帳篷的簾子,還是将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外邊冷,我剛煮了熱茶,來邊喝邊說吧?”
姬淳沅身上的铠甲沒褪下,但這也不影響他好好盤坐下。
他拿起姬逐鶴剛倒好的茶,吹了吹氣,問:“父王為何也将你派來了邊北?可是文妃對你發難了?”
“沒有人能猜得透父王的心思。”姬逐鶴一句話簡簡單單蓋過去,她第一次看見着重铠的皇兄,自然是要久看一會兒,“戚闵将軍呢?”
姬淳沅:“戚将軍應當已回營帳歇下了,可是多虧了我們逐鶴。”
姬逐鶴突然眼眶濕潤了,她吸了吸鼻子,撇過頭道:“逐鶴只是誤打誤撞而已,有戚将軍一起,邊北營咱們不會待很久的。對了,我明日想去兵場看看。”
“外邊冷,逐鶴待在營帳裏就好。皇兄答應你,等練兵結束了,一起回羽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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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闵在天未亮就吹了一哨子叫醒還在睡夢裏的士兵。一般這種時候都是營裏最亂的時候,有的士兵眼睛還沒打開,憑着肌肉記憶一路跑到兵場集合。
“後面那幾個剛來的,出列——”戚闵一嗓子出來立刻叫人清醒了,她冷厲拿下嘴邊的哨子,喊道,“遲了。所有人圍着營跑三圈熱完身再去吃早飯!”
士兵們有怨言也不敢挂在嘴邊說,只能乖乖聽令。畢竟,這姬氏皇族的大殿下姬淳沅,也跟着一起呢。
姬逐鶴也被哨聲叫醒,披了大裘就找到了兵場。
“戚闵将軍。”
“九殿下怎會在邊北營?這兒天寒地凍的,莫要凍傷了千金之軀。”
“沒來邊北營之前,我以為淳王只是行督軍之責。”姬逐鶴昨夜見姬淳沅着重铠,此時也不見人影,就應該想到他也跟着其他人一起在訓練,“皇兄都如此,本宮一個在冷宮長大的公主,怎可能扛不下嚴寒?”
戚闵注意了她身後沒有其他的人,突然嚴肅問起:“九殿下,知道鷹嗎?”
“不過是鳥禽,怎會不知道?”
“鷹是一種極其機敏的生物,只要是它們盯上的獵物,無論如何,他們都會抓到。殿下不曾見過齊國的皇帝,他親征的那段時間,我只記住了他那雙如鷹目般的眼睛。”
戚闵上戰場的那幾年,齊國還是老齊王坐鎮。老齊王不愛算計,戰是打得極其威風。
她不用看也知道姬逐鶴此時應當是一頭霧水,索性她就不多廢話,只淡淡補充了一句:“殿下多小心那個姓慕的侍衛,他的眼睛……太像當年的齊王了。”
姬逐鶴懷疑過慕鶴安的身份,她私下裏查過,這人是個孤兒,生在曲東,被姬淳沅養在身邊當做暗衛培養。這個人太幹淨了,幹淨得也确實奇怪。
慕鶴安是皇兄的人,皇兄疼她是事實,他不可能讓一個自己都信不過的人待在姬逐鶴身邊的。
但即便如此,姬逐鶴還是将戚闵的話記在了心裏。
雪停的時候,姬逐鶴就跟着一起在兵場,她會琢磨一下武器如何使用,用得順手的竟然是劍。
小言見殿下拿着劍玩,上前阻止了好些次,“殿下,這刀劍無眼,咱們還是不要在兵場……”
“慕鶴安,你同本宮練劍。”姬逐鶴一時興起,将傅封安叫了過來,還給他從武器架上抽了一把劍,“認真些。”
小言等傅封安拿了劍,趁着姬逐鶴往後退拉開距離,偷偷跟傅封安提醒了一句:“你待會兒可看着點放水,別傷了殿下。”
傅封安:“請殿下,賜教。”
“铛——”
兩劍抵上發出一聲脆鳴,姬逐鶴接的這一劍有點出乎意料了。
傅封安嘴上不留情,但心中甚是欣慰。
“這點力氣,在下覺得快練不下去了。”
姬逐鶴咬牙:“再來!”
他們二人的劍分開,不知道是誰先動了一步,引得另一方很快接上。
小言看到傅封安顯然是那個進攻的一方,自家殿下接的每一劍都極其被動,而且時間越長,姬逐鶴就開始手上脫力了。
縱然也發現了這點,傅封安劍下去的力道卻是一t點沒收。小言看着這一劍應該就會結束,已經準備上前去扶姬逐鶴了。
最後一劍。
“铛——”
只有劍鳴,不聞劍落。
姬逐鶴兩手發抖,只覺得喉間有腥味。
她握着劍接下傅封安和小言都默認的這“最後一劍”,扯笑道:“讓你失望了,慕侍衛。”
傅封安最先感覺到手上這劍未完全壓下去,眼中詫異了半會兒,但他擅隐藏,很快将情緒收起。
他嘴裏憋回了“不錯”兩個字,與剛開始一樣不留情道:“這是你必須接下的。”
小言看姬逐鶴跟傅封安本就是不公平的,偏偏傅封安還這麽冷言冷語,換作以前,她可忍不了別人這麽對殿下無禮。
“慕鶴安,你眼前的可是公主殿下,記住分寸!”
“小言,行了。”姬逐鶴收劍站穩,實在不願聽自己手下的人鬧別扭,“只要本宮沒輸便好。”
傅封安在她說完這話就提起劍直指姬逐鶴的玉頸,讓誰都沒料到。
小言:“大膽!慕鶴安你這是做什麽?”
不遠處聽了這邊動靜的戚闵也回了頭。
那一瞬間,她內心極其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