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姬逐鶴氣算是消了一半。她也覺得自己總是喜歡在無人打擾的時候和他多打開天窗,說亮話。
“本宮跟你說了報酬能加,是你自己說不要的。”
她嘴角揚了揚,并沒有完全笑出來。
這種時候可不能讓步了,得讓人長長記性,知道世界上沒有後悔藥。
傅封安有記憶,不過他也不覺得自己這會兒後悔有什麽不對的,便同她開始了講價。
“不如,殿下給屬下一個承諾如何?”
“承諾?你還敢要?”姬逐鶴依稀記得在曲東,他就是問了姬逐鶴要一個“不去參加花雲會”的承諾。因為偶然遇上了主動搭讪的戚闵将軍,姬逐鶴最終毀了約,但那都是意外。
姬逐鶴的承諾已經不太管用了。她為了一個承諾親手将自己的性命交托給了別人,假設面前這個慕鶴安真真确确是屬于淳王的人,她也不敢。
姬逐鶴吸了一口氣,答得有些無奈:“本宮的承諾,不一定有保證,你真的敢要?”
傅封安竟也毫不猶豫:“殿下敢給,屬下自然敢要。”
他似乎沒有一點兒後怕,不知是膽大還是藏得深。先前,姬逐鶴從他下棋便能看出來,他大概率是那個後者。
可她不明白,他藏得如此深是為了什麽。
林子擋不到的地方,日光也刺眼,他們一前一後走着,倒是還看到了幾只從林子更深處逃竄出來的野鹿。
姬逐鶴正好借機會找找手感,每次瞄準都是往着死門上去的,縱是淳王姬淳沅來了也要說上一句“這丫頭心狠”。
這裏也就那位五皇子和姬逐鶴在争奪獵物,五皇子大概率也是看不上這鹿,等時候到了再喊人來清數也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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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封安繼續跟着,看着地上幾乎是被三箭斃命的鹿,還起了憐惜之心。
越是往深處去,野獸的低吼就能聽得更清晰,稍微有風動,姬逐鶴全身就顫肅了一下。
傅封安在後邊向她提議:“要不屬下替您開路?”
“你覺得本宮會怕?”
“殿下怕不怕屬下不知道。”傅封安話似乎還未說完,眼睛在那一瞬間就瞟到了銀箭射出來的那道光,掌心拍上馬背,整個人淩空躍起,空手接了射出來的冷箭。
他手心被擦出了血,人還是穩穩落地,在姬逐鶴眼前晃了晃那支箭,臉上卻是有些得意。
“但是屬下怕了。”
姬逐鶴看着那支冷箭,然後往着箭來的深林看。
她不悅已經寫在了臉上,沖着未知的深林裏質問:“何人敢動本宮的人?”
“本王不是說了?不喜與人争奪獵物,入圈者便與野獸一樣,殺。”最後那個字說得輕輕的,不知怎麽回事,他的口吻像極了慕鶴安。
姬逐鶴緊盯着深林裏出來的黑衣公子。他被面具遮擋的下半臉濺了血似乎還未來得及擦,加上這語氣,活像是不好惹的閻王。
傅封安此時的表情有些微妙,不光姬逐鶴覺得這人與他的語氣像,他自己也這麽認為。
他轉了手裏的箭,朝姬逐鶴說:“殿下,這位應該就是五皇子,看起來有些不善呢。”
“五皇子?”姬逐鶴猜到了這人的身份,但她此刻心情不大好,也不準備将此人放在眼裏,“本宮聽說左林兇獸不好打獵,五皇子莫不是抓不到就沖着我們撒氣?”
“激将法?”五皇子傅賀疏冷箭搭弦,瞄在了姬逐鶴左心口上,一點兒也不客氣,“羽國公主又如何?自己進了左林尋死路,就不要怪本王不留情。”
姬逐鶴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假笑問:“那恪王殿下有沒有興趣與我們比一場?”
傅賀疏已經将弓箭的弦拉緊,只要手一松,就能将姬逐鶴的命留在此地。不過他一聽到那句“比一場”,居然還心動了一下。
他慢慢将弓弦歸位,問起:“比什麽?你拿什麽比?”
“左林所剩的獵物應該不多了,若要奪魁,少不了找一些深林裏的兇獸。但是我看恪王殿下身邊也沒帶人,倒不如這樣,我們比比誰捕的獵物多、更有價值,贏的一方,可以拿走輸者所有的獵物,如何?”
傅賀疏收箭,冷哼道:“你這是在給自己下套,這是一場昌羽公主你必輸的局。”
姬逐鶴倒是先不押結果,定了時間:“結束之前,在此地彙合?”
“随意。”
傅賀疏腳上一蹬,騎着馬又往深林去,看着就是贏心重的人。
傅封安将自己的馬繩牽住,不等姬逐鶴催促就準備進林。
但是姬逐鶴這聲叫停也及時,有那麽一瞬間傅封安也在想這是不是為了支開傅賀疏讓自己逃跑的權宜之計。
“等等。”姬逐鶴從傅賀疏消失就一直盯着他那血淋淋的手看,最後将自己束發的發帶扯了下來,“自己包紮。”
傅封安有些受寵若驚,一只手接發帶,另一只手竟然還帶着氣似的,生生将箭給折斷了。
姬逐鶴一只眼睛半閉上,不知怎的就和冷箭共情上了。
她看着“不知好歹”的傅封安,重申了一遍:“如果連自己都照顧不好,那可是沒有本事能保護本宮的。”
“屬下知道了,但今日情況特殊,殿下能不能稍微消消氣?”
姬逐鶴眼睛放大,一本正經解釋:“本宮沒有生氣,包紮好了就去找獵物。”
他們并沒有深入太多,傅封安這時候表現得倒是出姬逐鶴的意料。只要是他帶路,總能找到幾只逃竄的小兔子。
“還不夠啊。”姬逐鶴下馬,将吓暈的兩只兔子提起來,裝進了馬上的小麻袋裏,“這樹上有磨爪子的痕跡,應當有幾只大的野獸。”
“那屬下就把它們引出來。”傅封安将包紮的綢帶扯下,将指甲陷進傷口,一邊滴血一邊往前走。
姬逐鶴沒有說話,看着他一步步把自己玩進去。
明明來齊國之前,他還沒這麽喜歡和自己閑聊、出主意來着。
野獸對腥味都很敏感,尤其是這新鮮的血。
附近的草叢都有了動靜,姬逐鶴怕傅封安這個不要命的真把自己玩了進去,策起馬追上去,一只手往下伸要拉他。
“抓着我!上馬!”
“不急。”
傅封安不緊不慢将發帶系在手腕上,拔出了腰間的劍。
“吼——”
草叢被踩平,連着招來了幾頭老虎,不過好在他們沒被包圍,也有路可逃。
她的馬“哼哼”幾聲,還都是顫音。面對這眼前一看便知兇殘的野獸,它竟然先一步怕了。
“這幾頭老虎……沖着你來的吧?”
“殿下這是什麽話?”傅封安笑得有些無奈,還搖了搖頭否認,“該同甘共苦的時候,殿下就該同屬下就要一起面對啊,待會兒屬下希望殿下您能瞄準一些,畢竟人身後沒有t眼睛。”
姬逐鶴從馬上背着的箭囊中抽箭,瞄準着蠢蠢欲動的老虎。傅封安倒也沖得快,好些次都讓姬逐鶴擔心把他一起給送走了。
但對傅封安來說,避開兩方的攻勢倒也容易。好些次他都是不差分毫的避開了姬逐鶴射出的箭,完全沒有一點兒負擔和幾頭猛獸近身搏鬥。
這和他落子無悔根本不能一起看待。他如此隐瞞實力,也不知道淳王知不知道。
好幾箭紮進了老虎的皮肉,不足以致命,也成功激怒了它們。以至于傅封安的處境變得不容樂觀。
姬逐鶴被弄得有些眼花,但還是不得不咬緊後槽牙往傅封安留下傷口的那些地方發箭。
“數量太多,根本解決不過來。”
是人總會累的,箭若是想要取他人性命,少不了多費力氣。姬逐鶴的手再難射出能斃命的箭,此時成敗都押到了傅封安身上。
他早就察覺到了身後的人沒有動靜,在短短一瞬間內,他将積蓄的怒轉為動力,僅僅用了兩劍将野獸的咽喉開了血口。
“咚。”
野獸齊刷刷倒地。傅封安臉上被濺了獸血,這種時候他反應變得遲鈍,但仍然不忘轉頭向姬逐鶴複命道:“九殿下,都殺掉了。”
他笑得很正常,又很奇怪。
人身上沾了血總是會帶上一種威懾,姬逐鶴盯着他的臉看,再一次将他與恪王傅賀疏聯系了起來。
傅賀疏戴着面具,他那時的模樣與傅封安似乎別無二致。這世上不會有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可恪王連面具也未摘,她為什麽會将他們聯系到一起?
“……”
姬逐鶴被空氣中的腥味提醒,一句話也沒說翻身下了馬,走到傅封安身邊。
“殿下?”傅封安手上的發帶被她扯下。
這是他第一次看見這位殿下照顧人。她纏的結很簡單,同時卻又熟練得讓人心疼。
“本宮曾日複一日為自己纏着繃帶,你也不用可憐我。你是本宮的護衛,你護我,在我活着的時候,自然也會盡一切護你。”姬逐鶴将傷口纏好,還哽咽了一下,“本宮不喜歡欠人,如果欠了,那就是這份情太重,還不起。”
姬逐鶴發覺自己一時間說多了,輕輕吸了吸鼻子,幹脆牽馬走。
“有這幾頭老虎就行了,往別處找找兔子或是別的。”
傅封安試着握了握手掌,将臉上的血擦幹,緊跟在姬逐鶴身後替她留意草叢的小動靜。
等到這林子裏的兔子幾近被清掃空,約定的時間也剩的不多了。但恰好就在他們二人準備原路返回時,深林裏傳出了一聲嘯吼。
現在在深林裏的只有恪王傅賀疏,這聲嘯吼極為強烈,聲音的主人無非有二,狼亦或是熊。但前者憑傅賀疏一人足夠應付,有他在,這狼應該是沒有機會如此一吼的。
“殿下。”傅封安面露難色,喊了她。
姬逐鶴眼神淡了下來,嘴上卻是不帶猶豫,朝他伸手:“只要是人命,那就得救。”
“好,聽殿下的。”傅封安握住她的手,借力翻身上馬。
姬逐鶴看不到,傅封安雖然疲憊了,但也甚是心滿意足。
他埋着頭,将姬逐鶴瘦削的後背盡收入眼底。
“殿下,屬下的這份情,其實很廉價,不需要還。”
“殿下金枝玉葉,是該活在……”
馬蹄聲幾乎能蓋過他的說話聲,但他也差不多是貼在姬逐鶴耳邊說出來的話,應當也不存在沒聽到。
“不會廉價。”
她說:“貶低自己并不能擡高他人,本宮覺得你好,所以這份情在本宮這兒,無法衡量,它很寶貴。”
“慕鶴安,本宮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