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屬下阿寂
屬下阿寂
而後幾日我既沒有見過父親,也沒看到阿寂。想必他已被父親帶在身邊,二人之間已經建立了信任。
如此下去,阿寂一定會被帶回澹家。我還如何阻止?
總不能跟我那十分厭惡怪力亂神之說的好父親,說我是重生過來的吧?指定會被當做小丫頭片子的滿口胡謅。
一想到這我就心煩意亂,熬藥時都愁眉苦臉的。
“小黑!這兒有人需要止血包紮!”大力哥突然跑過來,接過煽火的破扇,讓我趕緊過去照顧傷員。
顧不上胡思亂想,我收拾起工具就趕去營帳。
不去不知道,一去我差點吐血。
“又是你。”
他擡頭,額間汗濕的碎發遮擋住清秀眉目,薄唇沒幾分血色,吐字間卻頗有幾分咬牙切齒的味道。
“嗯又是我。你看到我兩眼一黑是吧。”我不慌不忙鋪開處理傷口的工具,悄悄翻了個白眼。
這話說的,好像我很樂意看到他似的。
“傷在何處?自己把衣服撩起來,我處理一下。”聞着滿屋子血腥氣,我皺了皺眉頭。
掃了我一眼後,他垂下頭看了一下傷口,拳頭緊握,撐在塌側,呼吸間全是隐忍,卻朝我伸出手:
“藥酒給我,我自己處理。”
我不是什麽求着要給別人包紮傷口的人,聽罷直接将藥酒塞他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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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畔是衣料撕裂的聲音。
露出的一截精瘦腰腹上,挂着一道血淋淋的豁口。
此般情景,我見過更深刻的。
阿寂低頭為自己處理傷口時,動作娴熟,好似包紮傷口對他來說也僅是家常便飯。
他這時也才十六歲,到底經歷過什麽?
我很驚訝這一刻,自己竟對一個決心要避而遠之的人,起了那麽一點好奇心。
帳中空氣很靜,我看他仔細控制着呼吸,好讓腰腹起伏不扯及肌肉,哪怕觸及到傷口最猙獰處也只是鎖緊眉頭,一聲不吭。
直到看到他長指挑刀,将一些初發潰瘍的邊緣血肉利落劃除時,我本能地在旁邊“嘶”了好大一聲。
“……”少年擡眸,瞪了我一眼。
“看着疼。”我有些尴尬地笑笑。
接下來得縫合傷口,我憋了半天還是主動請纓了:“你這姿勢不方便,想要恢複快還是我來吧。”
他依舊無言,但沒再拒絕。
我自信還是有點縫合天賦的,手穩且學得快,大力哥和月娘子都這樣說。
我蹲下身子,燒針後穿銀絲,開始縫合。
長期練武而形成的線條因為劇烈疼痛而繃緊,他鼻尖滲出細密的冷汗。
上一世的阿寂像個黑影似的裹得嚴嚴實實,算起來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到他赤裸上身的模樣。
雖然有點慘兮兮的。
我本能地吞咽了一下,竭力把目光拉回到那道傷口處。再怎麽說我也只有十七,哪這麽近距離地端詳過這場面。
臉上溫度被油燈照得有點燙,幸好抹了防蟲草灰,能掩飾一二。
最後我麻溜地打上一個結。
針腳并不明顯,只是傷口蜿蜒,乍一看也有點駭人。
“可能會留疤。”我站起身子,腦袋因久蹲而充血昏漲,一時有些站不穩。
他擡起胳膊扶了扶我,而後迅速放下,淡聲說了句:
“謝了。”
語氣倒柔和了些,起碼沒像往常那樣夾雜着冰刀。
阿寂利落地纏好紗布,穿上衣服,起身走了。
*
戰事已經處理得差不多,我剛要踏進阿爹的營帳,便聽到裏頭傳來父親的聲音。
“你無處可歸,又護主有功,武功高強,明日便随我回南蒼,進千機營效力吧。”
“能得師父賞識,已是阿寂之幸,定效犬馬之勞。”
什麽!千機營?那可是天子交與阿爹帶領的第一禁衛軍隊,擁有南蒼最高的軍事機密。
上一世阿爹雖也器重阿寂,但只讓他留在澹府做我的暗衛,這一世竟信任到讓他進千機營!
果然……不同的時空,什麽都皆有變數。
如果要一個西羽細作,進我南蒼軍事重部,我想想就後怕,簡直頭皮發麻。
管不了那麽多了,我掀開帳子一個劍步沖進去:
“萬萬不可!”
“何人擅闖。”熟悉的雕花匕首拖着殘影迅速抵上我的喉嚨,我的手腕一陣吃痛,再反應過來已經是被按跪在地上,身後殺意如芒在背。
第三次被這把匕首抵住脖子了……我忍。
“清兒?”阿爹瞪大了眼睛。
聽到這聲親呢稱呼,後方之人頓了頓,立刻收回匕首放開了我,眉眼驚詫。
“這是我女兒澹清,莫要誤會。”
我拉開衣袖揉着手腕,白皙骨節顯得那圈紅印更加刺目。
他往這處看了一眼,迅速撇開眼睛,單膝跪下,有些慌張地低頭拱手道:
“是我冒犯,還請将軍責罰。”
“行了行了。”阿爹有些不悅地讓他起來,又轉頭拍了拍我的腦袋:“清兒這時候來,所為何事?”
“我要他做我的貼身侍衛!”
下一秒,兩個人都驚奇地朝我看了過來。
“清兒認識他?”
“不認識,但剛聽父親說他武功高,那我就要他了!”模仿十四歲孩子的稚氣和撒嬌我信手拈來:
“堂兄,表妹他們都有暗衛,老威風了。阿爹,我也想要一個,而且我要一個最好的。”
我繼續摟上阿爹的臂膀,眼睛不靈不靈地看着他,一臉期待。
父親面色柔和起來,不過還沒發話,陷入沉默。
我心想有戲,開始苦肉計,提起袖子就開始抹淚:“父親事務繁忙,老是沒空陪我。清兒連個貼身保護的人都沒有……”
這句話一出,阿爹好似陷入回憶中,久久嘆了口氣,憐愛地摸了摸我的頭:
“好好好,清兒要他做侍衛,那就都依你。”
之後,父親良口苦心地吩咐阿寂,不外乎是說我是他唯一的愛女,日後要視我為主,護我左右,千萬不可有任何差池,否則拿他試問。
我站在一旁觀察阿寂的神色,除了冰冷卻瞧不出其他,只看出他對父親的恭敬謹順。
之後按禮認主,他對我俯首時,長辮披在身後,垂下的眼睫密長,遮住情緒:
“屬下阿寂,定護小姐周全,身死不辭。”
和上一世的立誓只字不差。
那時候我站在臺階之上,膽怯又好奇地看着陌生的少年向我低頭,以為交到了一個能保護自己的好朋友。
現在,我冷眼看着身前的阿寂。哪有什麽俯首稱臣,滿心盤算罷了。
更何況,我斷了他進千機營的大好機會,他心裏指不定怎樣厭惡我。
10.
之後阿寂奉命送我回營帳。
月色綿綢,我們一前一後在沙地行走,沒有說話。腳底下的影子始終被後方之人拉長的黑影籠罩,這樣的場景也曾有過三年。
這次竟然是阿寂開口,清如月色的聲音在後方傳來:
“小姐為什麽選我。”
我轉過頭,向着五步之遙的某人巧笑嫣然:
“我不是跟你解釋過了嗎。四日之前,練武場旁。你忘了?”
阿寂沒再說話,但我敏銳地察覺到他耳根發紅,瞬間覺得十分好笑又解氣,進了帳子後一個人樂呵了半天。
來日方長。上一世你殺我爹一次,我殺你一次,也算勉強扯平。日後你若行叛逆之實,我再殺了你。
至于明日回府,我真正想算賬的,另有其人。
*
一大早從帳中出來時,全軍的車馬已經整裝待發,北蒼旗幟位于隊首,直指烈日,好不亮眼。
今天日子特殊,我總算把臉洗幹淨了,穿上那日躲進糧車時換下的小姐服飾,淡粉衣褂與鵝黃披帛,頭發盤髻。
這是我這麽多天裏頭一次頂着張幹淨臉蛋出門,倒有些不習慣。
阿寂在門口等我。
看我出來時,他眸中有片刻微動,跟在我後面,扶我上了馬車。
颠簸幾日,直到耳邊鑼鼓滔天時,才知已回到國都。
父親去朝中領賞,我回到澹府,因為私自離家一事,幾乎哄了母親一下午才勉強氣消。
阿寂有時候會被父親叫去書房,或一個人默默練武,但大多時候守在我身邊。
今日我想出去逛逛。
我也沒讓阿寂閑着,一會說想嘗嘗這個,一會說哪個看起來也不錯,讓他忙上忙下,不一會兒手中提滿了糖糕吃食。
我咬着一塊琉璃糖人,擡頭眯眼看陽光,三年前的味道依舊沒變。
我看後方人一路都沉默着,便大方地遞了一根給他。
阿寂垂頭看我一眼:“不吃甜的。”
“酸口的。”我懶地掰扯,直接塞他手心裏:“嘗嘗呗。”
阿寂皺着眉頭咬了一角。
“好吃吧?”
“嗯。”他斂眸,目色帶着思索,好像陷在回憶中,眸色暗了暗。
據說這糖人師傅早年是從東澤來的,那手藝也是從那邊帶來的。
說起東澤,我又想起了月娘子,想必她在那兒已經安頓好,良田小宅,自由散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