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章
第 16 章
事情就是這樣,當你沒有機會的時候,腦中都是浮想聯翩千奇百怪的計謀,要怎樣将二姨太置于死地,可是真當有個絕妙的好契機擺在面前,我又開始猶豫,是否真的要做這件事?善念像一只爬上樹梢的松鼠,俯瞰樹下的計謀和盤算,唧唧喳喳鬧個不停。
看我猶豫,暮白公子輕輕笑道,“我知道你不願意,所以有這個最毒的主意。”
我卻嘴硬起來,“這有什麽不願意,不過要好好計劃。就怕像上次那樣,錯了機會怎麽辦?”
回到府中,看到那位與世隔絕的夫人,在房中替我補起褲子,我卻覺得可笑,上去搶了回來,不耐煩地說,“我自己補吧。”
她坐在一邊看着我問,“千鶴,你從哪裏來?”
我說,“我從暝國而來。”
“哦?”她問道,“那你為什麽要做男官?”
“誰願主動去做男官?”我随便亂說,“本來爹娘帶我來葮川國讨生活,以為能過上富足的生活,可是京城能人輩出,哪裏有他們讨口飯吃的機會?挨了幾年,終于窮困潦倒,連個遮風避雨的地方都沒有,只能将我賣了,好填飽他們的肚子。”
夫人遞給我一塊糕點說,“你長得清秀,若是以後學戲,一定能成名角。”
我說,“我跟着爹娘走南闖北,聽過不少戲,從來都是臺下觀衆,倒還沒想過要學。”
夫人笑着說,“那我替你找個師傅,好好教你。”
她的臉上有一種溫暖的光,像昂貴絲綢的波紋,讓時光停在鼻梁上,漸漸慢下來。她的平和總讓我想到羌國的雲鬟公主,也就是當今的皇後,我的舅媽。我母親曾經笑話她,可是她卻喜歡蹲在我面前,笑着摸我的臉頰,說我像觀音座下的童子。她皮膚黝黑,卻憨厚樸實,甚至會在宮中制些糕點送給我吃,她說羌國沒有葮川國富饒,所以人跟人的關系更親近些,到了宮中,就更疏遠。我那時不懂她說話的意思,如今也漸漸明白。
芹翠這會兒端着從廚房送來的飯菜,啪地一下擺在桌上,顯然肚裏一股子悶氣。夫人問她,“你這是怎麽了?誰欺負你了?”
我們走到飯桌前,看到幾碟殘羹冷炙,頓時明白過來。芹翠說,“這也太欺負人了,好歹這是夫人房中的飯菜,竟然這般應付!一定是二姨太的囑咐,蘇府這些下人也變得無法無天了!”
夫人冷靜地坐在桌前,招呼我坐下說,“能吃飽就夠了,錦衣玉食也不定活得更長。”
這話像在提醒我,曾經富足的生活像母親的人頭,豪華繁冗的葮香府,早已是過眼雲煙。我跟着坐下盛飯吃起來,芹翠卻不高興,一個人跑到院中劈掉舊家具,堆成一摞柴火。
二姨太的手段竟不止于此,午後還未睡午覺,腹中捶起一陣鑽心的疼痛,我沖到棗樹下哇哇大吐,五髒六腑幾乎都要從喉嚨扯出來。夫人也腹痛難忍,拉着床沿翻滾,冒出一身冷汗。兩個人鬧到夜裏請大夫熬了藥才稍微好些。
晚飯沒人有胃口,卻等來二姨太帶着身邊的侍女錦莺,假惺惺地過來探望,看向夫人,難掩幸災樂禍的模樣,“夫人怎麽這張臉黃得這樣可憐,吃壞了肚子,人一下像老了十歲。這要怎麽調理呢?可惜老爺的銀子,又要浪費在你身上。”
芹翠大罵,“一定是你在飯菜裏下藥。怎麽就這麽惡毒?你在蘇府張揚跋扈,夫人可曾認真管教過你?你這會兒卻不顧規矩,以下犯上起來!”
二姨太說道,“其實我是好心,用馊掉飯菜的臭氣,提醒你們不要吃。可是你們下賤呀!連我房中侍女都不願吃,你們狼吞虎咽不管不顧。啧啧!我本以為我的壞主意要徒勞無功,沒想到你們依舊狼狽不堪。”
錦莺也嚣張地說,“是我準備那些飯菜,用的是前日的剩飯菜,喂狗都不要呢!”
二姨太說,“就是就是!”
我坐在角落,冷眼看着二姨太的惡毒,像一口幹枯的井,深不見底。她是我從出生到現在,見過的最惡心的女人,手法并不高明,但勝在她的張狂執着,像一只毒老鼠,雖然我不是她眼中的誘人獵物,但只要她的影子出現,我就會害怕得全身發抖。
在那個難眠的深夜,我不記得是哪一刻讓我決定采納暮白公子的建議,這種決心讓我覺得十足欣慰,我像是傳說中懲罰邪惡的神仙,調停這人間的不公平。
我再次向秦書堂尋求幫助,采寒和葉庭的熟客中,就有這城中的名醫,用銀子打點買通後,就等着禦鹽商人回府的契機。
半月之後,我終于在欺淩和隐忍中等來了蘇老爺回府的日子。
這日暴雨滂沱,在夏日将盡的日子迎來了最适府中大變的陰謀。我以夫人名義找到串通好的名醫去二姨太府中請脈,蘇老爺正好在房中同二姨太聊着路途上的趣事,大少爺商參圍在他膝下歡騰,“爹,我是要有弟弟,還是妹妹?”
蘇老爺把他抱到腿上,“你想要弟弟還是妹妹?”
“弟弟吧。我想要人陪我玩。”
蘇老爺将手指勾勾,在他鼻子上一劃,“你就調皮,爹不在的日子,你可曾好好讀書了?”
商參說,“讀了《四書》《五經》。私塾先生又誇我長進了。”
蘇老爺欣慰地拉着二姨太的手說,“有你們在,我就安心了。我得到你懷孩子的消息,就立馬返程的。”然後讓身邊的老仆賞了銀子和帶回來的首飾玩具,合屋叩謝。
這時小厮正好帶着城中的名醫司馬大夫走進屋中,老爺問何事,小厮說,“夫人看二姨太近日神色倦怠,所以喊了城中的司馬大夫前來請脈。”
蘇老爺認真看了眼二姨太說,“确實瘦了些,我都疏忽了,還是夫人用心良苦。”
二姨太說,“可是我懷孕後,都是城西的張大夫來請脈的,他可是婦科千金的好手。”
蘇老爺說,“夫人不曾生育過,有些事沒能考慮周全,可以理解。我聽過司馬大夫的名號,那可是京城來的名醫,他的醫術我早有耳聞,不妨事。”
于是司馬大夫上前切脈問診,沉思一會兒說,“此胎似乎有些躁動,這才剛滿兩個月的胎,竟像幽微處的猛虎。”
蘇老爺有些疑慮,“什麽?剛滿兩個月?怎麽可能?那時我并不在府中。”
二姨太馬上怒火登面,“你瞎說什麽?好好切脈!”
司馬大夫再切脈,“确實不足二月的脈象,不曾有誤!”
蘇老爺一下站起來,先是怒瞪着大夫,然後死盯着二姨太,大罵,“城中還有什麽大夫!”
他身邊的老仆低頭說,“城北的楊大夫醫術也是一流。”
“現在就請來!”
正中下懷,這下戲要演齊全了。二姨太正襟危坐,斜眼不屑看向司馬大夫,冷言說,“我還以為夫人有什麽好心,原來在這裏給我下套。”
司馬大夫說,“我做的是行醫救人的事,這喜脈我沒切過上千,也有幾百,還不曾出過纰漏。咱們只管等着其他大夫的診斷,再說厲害的話。”
二姨太冷笑道,“那咱們就等着,不過今天大雨,大夫要是我府上挨了些板子,那恐怕就狼狽了。如果再摔上一跤,一定要讓大夫斷個胳膊了!”
不到半個時辰,那位光頭的楊大夫就到了,他的頭皮像一面銅鏡,将這個有些昏暗的房間照得更亮些。當他的手搭在胸有成竹的二姨太的手腕上的時候,我的心也落地了。
“這脈象,确是二月不足的喜脈。”
蘇老爺将手中的茶碗一摔,指着二姨太說,“我不在府中的時候,你都在幹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還敢留下這個孽種,給我捎去書信讨賞?你真以為我是傻子嗎?”
商參拉着他爹的褲腿說,“爹,你罵娘做什麽?”
二姨太狡辯,“老爺冤枉啊!他們一定是收了夫人的賄賂,串通一氣來誣陷我的!如果不是夫人,那就是三姨太!她們統統都嫉妒我!”然後她指向老仆說,“你再去将城中的大夫都請來!我不信他們的話!”
蘇老爺說,“若下一個喊來的大夫是你收買的呢?那我該相信誰?”
二姨太說,“老爺!從我嫁進府中,對您都是忠心耿耿,別無二心!你難道就不懂我的心嗎?若我真敢做大逆不道的事,敢寫封書信喊你回來嗎?”
蘇老爺似乎有些動搖,可看到兩位德高望重的名醫坐在廳堂,一時猶豫不決,看向門外的大雨,說道,“等雨停了,再去請大夫吧,我剛回來,累了。”
他正要起身離開,這種放棄讓我慌張,只差最後一個決斷,這事就能落上定錘。但凡從長計議,一切的陰謀都會不攻自破。
這顯然也賭上了司馬大夫和楊大夫的聲名,雖然他們可以找到諸多借口,來解釋近日的失誤。他們顯然有些緊張,更有一絲害怕。楊大夫馬上說,“若是府上不信我的醫術,以後我也不接貴府尋醫問藥的帖子。”
這沒由來的話更讓老爺懷疑,明顯畫蛇添足,老爺皺起眉頭站在門口,對老仆說,“你去将夫人喊來,就說我有話問她。”
正是此時,二姨太身邊的錦莺跪下說,“老爺饒命啊!夫人肚中的孩子确實不是您的!”
二姨太将手邊玩弄的一只玉釵往她頭上一砸,“你在瞎說什麽!”
蘇老爺走到她面前,指着她問,“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麽?”
錦莺邊哭邊說,“大約兩個月前,王夫人來府中,介紹了張大夫給二姨太,後來王夫人拉着我到院中整理曝曬的衣物,說張大夫正在看病,好調理她冬日留下的虛虧。可是這病竟然看了半個時辰,後來沒多久,二姨太就嘔吐不止,連經事也停了。再後來,張大夫來把脈,就說是懷上了孩子。”
蘇老爺氣得眉毛挺起,指着二姨太說,“王夫人居然還來過府中!她這樣的名聲,能介紹什麽好人?這下都解釋通了,你在府中胡作非為、一手遮天,我本都不願追究,現在還敢明目張膽地欺騙我,玩這等下三濫的計策,現在證據确鑿,還要将污水潑到夫人和這兩位名醫身上,你好歹毒的心腸!”
二姨太沖上前打了錦莺兩個嘴巴,“到底誰給你錢了,讓你這樣誣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