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黑羽後退一步看他,帶着審慎的神色。他從來不讓月白跟比賽,好端端的,月白也不會突然提要求:“那個人跟你說什麽了?”
本來也沒打算藏着掖着,月白照原樣複述一遍,又問:“黑羽,那場比賽是不是真的有問題?你如果不聽他們的話,會有危險嗎?”
黑羽皺起眉:“他告訴你這些,你信了?”
除開幾個國內外的公開賽,多數比賽的獎金只是個鈎子,真正來錢的是背後開設的賭局。黑羽心知肚明,也自有應付的一套,但是以黑打黑的事情,他不想讓月白牽涉太多。
“這幾天你追也追過了,收收心好好學習吧,比賽還剩一個月了,你讓我安心準備準備,有事等賽完再說。”
這天在小花園分手後黑羽就去了俱樂部,到月白睡下都沒回來。重要的比賽前他都要封閉一段時間,以維持心理狀态的穩定。
妖狐煲電話到淩晨一點半,探頭出來換氣,看對床還睜着眼睛,便調戲道:“你哥不在,孤枕難眠啊你?”
月白其實困得要死了,可就是腦袋裏亂:“我白天可能說錯話了,非要跟他的比賽,他大概是想讓我死心吧,就躲着我不回來了。”
“也不一定是為了躲你。”妖狐又說了兩句把電話挂斷,趴在枕頭上跟他分析道理,“你看,要是你和狗子在一起讨論高階方程,黑羽突然插進去聊雞兔同籠,你能理他嗎?”
月白想都不想:“肯定理啊,他就是打個嗝我都特別願意理他。”
“媽的,你氣死我算了。”妖狐恨鐵不成鋼,“這樣,你再看看櫻花,人家又在黑羽俱樂部兼職,又是他的心理輔導,所以她跟黑羽的比賽就再自然不過,而你呢?你不是教室就是圖書館,跟黑羽就不是一路人,他讓你去幹嘛呀?”
“可我怕他出事啊。”
“你到底是不是城裏人?怎麽一點套路都沒有?”見月白還是不得要領,妖狐恨不得親自上了,“你得讓他習慣你,需要你,等他一離開你就連杆子都拿不穩,球都戳不着,那到時候他就會反過來求你了!懂了嗎?”
妖狐說得頭頭是道,然而套路都是用在走腎的對象身上,月白對黑羽走了四五年的心了,現在黑羽不在身邊,他一連好幾天就連精神都打不起來。
晚上下了課去圖書館溫習功課,好像才翻了會兒和黑羽來往的短信就到了關門時間,月白拿着手機瞌睡得直點頭,冷不防聽到有人叫他。
“大學霸!這麽晚了還用功呢?我有道題不會,你教我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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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指一抖,還沒編輯好的短信就這麽出去了。
[今晚回來嗎?我在圖書館,外面下雨了,要我去接]
要撤回又顯得矯情,月白只能先把手機鎖屏。
和他搭話的是個紮粉紅色頭繩的姑娘,感覺和在亭子裏見到男朋友19時很像,眼熟,但大腦堵塞,就是想不起在哪見過:“你是……”
姑娘自我介紹叫桃花,是櫻花的室友:“她生日我們還跟你和黑羽一起吃過一頓飯來着,現在想起來了嗎?”
桃花話多自來熟,講完題兩個人一邊收書一邊閑聊,出了閱覽室取傘,她拿傘尖戳了電梯向下的箭頭。
“櫻花這幾天也都好晚才回宿舍呢,是不是你哥哥又要比賽啦?”
黑羽可能在忙,沒看到短信,月白自我安慰着揣起手機:“他賽前要調整狀态,櫻花是他的心理輔導,得時刻盯着吧。”
“唉,總見不到她還怪想的,你會想你哥哥嗎?”不等月白想好怎麽回答,桃花翻着包又是一炸,“完蛋!我宿舍鑰匙忘帶了!”
于是就只能去俱樂部找櫻花拿。俱樂部離平安大學不算遠,但雨勢綿綿,他們到時月白還是濕了前襟。在走廊裏找到櫻花,他盯着不遠處一扇黃銅把手的門問:“黑羽就是在這間?”
時候不早,櫻花也打算一起走了:“對,你要找他嗎?他一般不鎖門,推開就能進去了。”
兩個姑娘離開後,月白背靠着門板滑到地毯上。人就是這樣的,明明已經走了九十九步,可到了最後一步又總是膽怯。
“黑羽也以同樣的姿勢坐在另一邊”,似乎只是這樣的想象就足夠讓月白滿足了,他安靜地盤腿坐着,來往的其他球員打量他,他也只是做個“禁聲”的手勢。
這麽一門相隔地陪到十二點半,月白站起身,嘴唇貼在門板上輕輕說了句“哥哥加油”。
尾音消散很久,門才緩緩向內拉去。黑羽在門內的陰影裏嘆了口氣,看到把手上挂了一柄雨傘。
他把傘挂回屋裏,倒在沙發上掏出手機。
[回去洗個熱水澡再睡。]
淅淅瀝瀝的雨聲一夜沒斷過,第二天半上午時黑羽在包房沙發上悠悠轉醒,還以為昨晚月白在門外陪他的事不過是大夢一場。
櫻花聽見動靜推開條門縫進來,見他正蹲在沙發腳邊,把碰灑的煙頭撿進煙灰缸。
“喏,你的飯,今天必須得吃了啊,不然身體熬不下去。”
足不出戶消耗的就也少,黑羽前幾天幾乎沒吃什麽東西。撩開塑料袋,裏面竟然是初中時月白用的那只白底紅蓋的飯盒,盒蓋上還貼了張便利貼。
[熱水澡真管用,沒感冒!]
雨連下了七天,月白也連送了一個星期的飯,別致的小便利貼從沒斷過。
[少抽煙,多吃肉,湯在前,飯在後。]
[大考大玩,小考小玩,不考不玩,功夫都在平時,告別緊張,做回自己!]
[原來湯前飯後是減肥的方法,對不起,說錯了,你還是多吃肉吧。]
[今天發了一筆巨額獎學金,我正在認真考慮包養你,你喜歡炒三絲還是地三鮮?]
[每一個成功的哥哥背後都有一個支持他的弟弟,我審視我自己,感覺你已經很成功了。]
[上仙,什麽時候出關啊?陰雨綿綿,連月不開,你的被子和你的弟弟都要發黴了。]
黑羽把今天這張也釘在小黑板上,赤橙黃綠青藍紫,仿佛有個小人兒持着彩練當空舞,哥哥加油!哥哥加油!
“靠,太特麽蠢了……”
等這一陣的雨纏纏綿綿地下完,天氣晴朗起來,黑羽約好的看診日子也到了。這是他在比賽前要處理的最後一件事,如果一切順利,等最後一筆獎金到位,那麽他的腦瘤摘除術就可以正式提上日程。
到醫院後拿着預約號拍片,然後回到診室門口等,快到中午了才排到。
老主任點着顱內的一個亮點解釋道:“你這屬于原發性腫瘤,目前體積不算大,這麽多年沒症狀的話很可能是良性的。考慮到預後效果,不一定非要切掉,我們的建議是先保守治療。當然,決定權還是在你。”
一旁的助理醫師提醒他:“這個位置離記憶區很近啊。”
黑羽習慣性地把玩着打火機:“你說的症狀除了頭疼還有哪些?”
“最常見的是顱內壓增大,對應的症狀比如說視力下降,惡心嘔吐等,再進一步還會出現意識障礙,注意力難以集中啊,嗜睡啊,這些,等到了高燒昏迷的地步那就肯定要手術了。不過你這個體積還遠不止于此,目前不用太擔心。”
他一邊聽一邊盤算:“你剛才還說要考慮預後效果,那最糟糕會是什麽情況?”
“這是因人而異的,大部分都沒事,極個別會面臨成為植物人,智力退化,或者失憶的風險,二次治療難上加難,所以到底是保守治療還是手術,你現在的決定非常重要。”
從醫院出來,黑羽漫無目的在太陽下走着,今天早上天才剛剛放晴,他還不太适應潔白的光線。路過一面展示櫥窗時停步站了站,眯着眼睛看到影子,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又噙着一根煙。
他本不怎麽迷戀尼古丁,高中時為了鎮痛才漸漸變得煙不離手,這幾年雖然病情穩定不再需要了,但日子久了,形成的心理依賴卻如蛆附骨,難以戒除。
他把煙按滅在窗玻璃上自己右腦的位置,只覺身上對應的部位也要燒出一個洞來。
那天晚上月白說,你煙瘾怎麽這麽大,你控制一點好不好。
好啊。
可他還想讓月白再等等他。等他贏了比賽。
煙瘾他控制得了,可是對月白的瘾,他就快要失控了。
黑羽看診的這天是近冬時節裏難得的好天氣,月白吃完午飯就匆匆往宿舍趕。黑羽的被子潮得能擰出水,趁下一片烏雲來之前他得抓緊曬曬被褥了,雖然這人最近都不回來,但是萬一呢?
正這麽想着,推開宿舍門看進去,就覺果真不能背後說人。
黑羽盤腿坐在床上,靠着牆壁像是在閉目養神。他睜開眼确認回來的是誰,微微擡起的下颚線上落下一道刀鋒般金色的光:“來取點東西,坐一下就走。”
“啊……嗯。”
雖然給人家傳了一個星期的小紙條,可冷不防突然相見,月白還是措手不及得連胳膊都不知道該怎麽擺。把書包放到桌上後不甘心離黑羽這麽遠,于是拖了把椅子坐去床邊盯着他看。
黑羽見他湊過來卻不說話,就摸他腦袋:“過來我聞聞,中午吃的炒三絲還是地三鮮?”
來回瞎扯兩句,月白才恢複正常狀态,可黑羽也起身要走了。他趕忙拉住問:“你非得回俱樂部去嗎?那地方連個床都沒有,你怎麽休息啊?我這幾天都好好學習來着,要是你回來的話我肯定繼續好好學習,争取不讓你鬧心,之前追你也……”月白偷看他一眼,還是決定說實話,“說追你是認真的,但可以先暫停進度,等你比完賽再重啓。”
前面一大段話都被選擇性忽略了,黑羽就對最後一句有反應,彎起唇角:“嗯,先別追了,看着都費勁。”
等塵埃落定,換我來追你好了。
離比賽沒剩幾天,黑羽覺得還是回俱樂部穩妥。飄灑的雨絲中,那把挂在黃銅把手上的大傘在兩人頭頂撐起,鞋尖潮濕,心裏也濕得發皺,可是誰都沒說話。
到了校門口,月白把抱在懷裏的羽絨服塞過去:“一場秋雨一場涼,這都冬天了,你晚上蓋好,別生病了。”
“好。”黑羽接了挂在手臂上,還沒有要走的意思,“老實待着別作妖,哥哥回來了給你帶小禮物,嗯?”
月白舉着傘笑了一陣,說:“多大了還小禮物呢。趕緊走吧,不然又要十八相送了。”
黑羽也收起笑,好像是嘆息了一聲,突然握住他的手肘往身前一帶。黑色的傘蓋下,兩人被沾濕的肩膀迅速地一觸即分。
然後他退到雨裏朝月白擺擺手:“走了,回去好好學習。”
月白沒來得及補上一句再見,傘就掉在腳邊,雨絲模糊了視線。
他捂着發燙的耳根,如果沒感覺錯的話,剛剛黑羽的嘴唇似乎吻了吻那塊敏感的皮膚,還貼在那裏留下一句悄悄話。
“等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