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月白說要回家,就像落葉要歸根,倦鳥要歸巢一樣自然而然,卻又透着些日暮蒼涼的不祥。黑羽摸着他的長發,一些落了灰的舊事又被風吹起,飛旋在回憶的光柱裏。

不論是否甘願,沒有父母庇護的雛鳥總是比其他同類更早學會飛翔。黑羽自認在他早熟的前二十年人生裏,幾乎沒有什麽事是超出掌控,或者說,是不可理解、難以接受的。

就連在升學體檢中查出腦部病變,他也不曾像電視劇裏那樣把所剩無幾的時間浪費在核查診斷結果上。

一秒都沒有耽擱,他跳上去往平安高中的公交車。死神的鐮刀架在脖子上了,他才發現其實他對這不算溫暖的世界沒多少留戀,之所以不肯立刻引頸就戮,只是出于對某一個人的放心不下。

放學時,他堵住了那個連續一個學期追求月白追到巷子裏,最終被他使了點手段吓跑的男生。

男孩子遇見他就像出逃的小鬼遇見勾魂的鬼使,瞬間想起了被機車追在屁股後面突突的恐懼,然而跑都沒來得及跑,就被揪進了小樹林。

“大哥,哥,我已經吃了教訓了,我太深有感悟了,你弟弟就是尊佛,我把他供起來,我以後就只遠觀,我再不想着亵玩了,成嗎?我是真怕了你了。”

“怕我是應該的。”黑羽冷着臉睨着蹲在槐樹樹根下的人,“但除了我之外,你必須什麽都不怕。”

那男孩子沒懂,想問,又擔心顯得幼稚。這窩囊模樣讓黑羽有幾分不甘,不過眼下,他也只能朝對方友好地伸出手。

男孩子大喜過望,他作文寫得不錯,這會兒連握手言和的臺詞都編好了,誰知黑羽把他拽起來,拍拍他身上的土說:“來,跟我幹一架,讓我看看你夠不夠格保護他。”

于是,月白人生中的“男朋友1”,就是這麽來的。

後來,包辦婚姻的勾當幹多了,就連妖狐都建議黑羽不如搬個小馬紮去相親角給他弟弟搞個比武招親算了。

“你這麽搞,你弟弟以後要真處一對象回來,你家一張床仨人睡,誰挨着誰啊?太亂了。”

“我又不可能陪他一輩子。”黑羽運着籃球繞在妖狐身邊,“你們正常人睡前聊天叫夜談,但你知道我睡前和他聊天是什麽感覺嗎?”

他這麽說着,舉高手臂把球投出去,維持着出手的姿勢,然後洩氣地放下,偏過頭。

“我覺得我是在交代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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籃球打了個轉,結結實實栽進筐裏,黑羽過去接住了,拍了兩下回到妖狐面前。

“你知道嗎,小時候我離家出走,他把我找回來,躺在我身邊抱着我,好久都沒敢合眼,說怕一睡着我又走了。”黑羽運着球跑到另一個半場,停在籃下,“當時我嫌棄他矯情,但現在我懂了,我每天晚上看着他在旁邊枕頭上睡着,自己卻一分鐘都不敢睡,因為我也怕我一睡着就走了。”

籃球又一次精準地入筐,落下來後沒有人接,一路彈到場邊。

黑羽有些累了,望着耀眼卻短暫的夕陽,喘着氣說:“每天我都和他講很多話,真的很多,他睡着了我還在講,每晚都不重樣,可我還是覺得……還有很多很多的事,來不及交代給他。”

這天以後,黑羽還是在課堂上整節整節地打盹,還是私底下天天給他弟搞包辦,還是抓住一切機會賭球賺快錢,和以前看起來沒什麽兩樣,不過妖狐知道,他這不是在過日子,他是在安排自己的身後事。

這柄鐮刀在黑羽脖子上方明晃晃地懸了三年,遲遲沒有落下。安穩日久,他甚至猜測是不是自己人命輕賤,而鬼使事繁,忘記要索他的命。

偷生度日的心态一直持續到前兩天,到月白的管床醫師把他傳去辦公室為止。

等了五分鐘都沒得到回應,病床上的月白搖搖黑羽的手:“你在想什麽呢?”

注意力被眼前的病號拉回來,黑羽擠出個安慰的笑,逗貓一樣摸他頭頂:“在想,三天後就要手術了,到時候給你剃個小光頭,看你那些男朋友1234567的還去不去小亭子裏找你說悄悄話。”

這話酸得,月白一下連手術成功率都不想考慮了,下巴縮在被子裏小小聲地抱怨:“男朋友20你怎麽這樣啊,剛轉正就吃起醋來了,你醋勁兒怎麽那麽大啊。”

醋壇子撐在床沿上捏他臉蛋,見他一眯眼睛又趕緊搓面團一樣地揉,耳語聲低低柔柔的,聽起來脾氣好得不得了:“我怎麽不能吃醋了?你高中起就有男朋友,我就是壇女兒紅這會兒也該開封了,還有臉叫‘男朋友20’……在你這兒我都排到二十號了,但你可是我初戀情人,我都委屈死了。”黑羽刮着他的臉蛋,“你說,怎麽辦?”

一句“初戀情人”把月白臊得臉紅,使勁往他手心裏拱。這股酸味兒沁到心裏快把他甜死了,又是哥哥,又是男朋友,對別人都酷得不行,只有在他面前才又酸又甜,滿心豐沛的泡沫噗噗地往外冒,早知道跟黑羽談戀愛這麽帶勁兒那他早昏迷多好。

黑羽在他臉上輕輕拍一下:“這麽撒個嬌就完了?我就這麽好糊弄?”

“當然沒完。”如果說休息室裏還揣着點英勇獻身的單方面奉獻,那這會兒可算是兩情相悅了,可惜公共場所裏沒法把人撲倒,月白拉過黑羽的手細細吻起來,“所以你快想辦法把我偷出去啊,醫院裏太不方便了。”

老房子沒有供暖,每年這個時候都冷得像冰窟,月白精神再好也是病着的,黑羽還是帶人回了條件齊全的宿舍。

寒假前夕,整片宿舍區都冷冷清清,到了樓梯口,黑羽把人放上三級臺階,然後轉過身:“上來。”

一離開醫院就沒有了病人的自覺,月白跳到黑羽背上,黑羽毛刺刺的短發混着洗發水的氣味蹭在臉上,弄得人心癢。

他舔着黑羽的耳朵搗亂道:“聽說你們打臺球的人總彎着,腰肌容易勞損,你腰行不行啊?要不行的話別勉強,放我下來自己走吧。”

黑羽沒搭理他,進了宿舍才讓人溜下去,徑自去開了空調。一回頭見月白背着手倚在門板上沒動,便過去裝冷酷:“剛才不還撩我麽,這會兒怎麽沒勁了?”

月白撇撇嘴:“姿勢都擺好了,結果男朋友沒眼力見,過來了也不壁咚,發愁呢。”

黑羽笑了笑,到底是沒咚他,把手伸到他腰後擰上門鎖。

“你幹什麽啊,妖狐回來開不開門怎麽辦?”

黑羽沒等他說完就捏着下巴吻下去:“誰管他。”

宿舍畢竟是私密空間,這個吻可比醫院裏放肆多了,月白的舌頭就像不是自己的,被黑羽勾進嘴裏又是攪又是吮,來不及吞咽的口水挂在唇角,偶爾力道重一下,嬌氣得直哼哼。

他一邊被吸着舌頭一邊抱住黑羽的脖子往床邊走,黑羽也摟着他的腰後退,覺得懷裏就是抱了片紙人,便在接吻的間隙裏含含混混地埋怨:“太瘦了你,養了那麽多年,幹吃糧食不長肉,賠錢貨。”

賠錢貨瘦歸瘦,勁兒不小,月白把人推在床上,一秒鐘都沒分開地也撲下去:“吃糧食有什麽用,吃肉才能長肉,你喂我啊。”

“行啊。”黑羽把他的長發別到耳後,在耳朵上親了一下,“大骨頭肉,雞肉,還是別的什麽肉,選一個,我親自喂你。”

“你這人!真不懂還是假不懂!”月白不樂意了,摟住黑羽的脖子嘬他喉結,賣力地蹭他腰腹下的火苗。

黑羽喜歡看他青澀地勾引人的樣子,好整以暇地隔着褲子抓揉那兩團緊實的屁股。

月白歪在他肩頭,被揉得小聲地喘:“我把你當哥哥,你卻對我耍流氓。”

“很流氓嗎?”黑羽靠牆坐起來,剝了他外套順着後背往上摸,“你男朋友第一次談戀愛,醫院裏獻出的是初吻,你還嫌他流氓,那作為前輩,你給他示範一下怎麽文明地談戀愛?”

“我不。”月白賴在他身上,仰起腦袋眨了下眼,“就喜歡你對我耍流氓……啊!”

他忽然吃痛地叫,黑羽趕忙把摸索到肩膀上的手拿開:“弄疼你了?”

月白還想遮掩,但架不住黑羽的臉色立刻黑下來,便只能聽話地解開三粒襯衫紐扣。黑羽連着毛衣一起小心地拉開,只見肩頭一塊咬痕未消的皮膚又紅又腫,還結着牙印形狀的血痂。

“沒事的。”月白垂着腦袋把衣領拉好,“其實不太疼,剛才我就是沒心理準備,聲音大了點,吓着你了。”

黑羽信了他的邪:“還有哪兒?”

不出一分鐘月白便被剝了個精光,光裸的背上布滿青青紫紫的掐痕,肩胛骨上還疊着道道血印,一眼望去,觸目驚心。

黑羽的指尖顫抖着:“我當時那個樣子,你進來幹什麽……”

“還好我去了啊。”月白有點冷,裹上外套,“去之前的晚上我做夢和你搶被子,你還記不記得,其實每次你搶完都還是冷得要過來抱着我才能睡着,所以醒來後我就覺得,你是不是想我了,想要抱抱我。”

月白說話時黑羽仍在繼續驗傷,把牛仔褲褪下膝蓋,兩瓣隆起的臀丘上果然也印了幾個手指印。

月白不知身後的人正歉疚得恨不得回去打昏那時的自己,繼續道:“妖狐說你不願意讓我跟比賽,是因為我不了解桌球,和你不是一路人。雖然我看不懂你哪一杆打得好,哪一杆不好,可是我是你弟弟啊,我懂的是你,我知道你什麽時候想一個人靜一靜,什麽時候又需要有人陪。其實不僅是這場比賽,以後你遇到的每一個困難,我都想能陪在你身邊。”

黑羽沉默地聽着,回應月白的是一個落在臀丘上的吻。

他吻着月白背後那些傷,心酸,愧疚,疼惜,什麽感覺都有。

“可是你的哥哥,他一點也不懂你。”黑羽把他擁進懷裏,吻着肩窩裏的咬痕,“他自以為是在照顧你,實際卻一次次把你推開,明明是哥哥,可你才是更懂事的那一個,他只會讓你擔心,讓你受傷,甚至連你生病了他都不在身邊。連他自己都覺得他糟糕透頂,你……”聲音頓了頓,“你到底為什麽這麽喜歡他……”

月白擡手摸了摸黑羽的臉,竟然摸到滿手濕滑。他自己從小到大哭過無數回,卻一點點都見不得黑羽為了他掉眼淚。

“不許你這樣說我哥哥。”月白側過臉,蹭着他的鬓發告訴他,“我哥哥,他是全世界最好的哥哥,他只是不說,可是我都懂。”

“全世界我最喜歡他。”

“全世界我只喜歡他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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