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平安大學百來間宿舍,別間頂多一基基一個,某間一基基一窩。妖狐撇下住宿費追愛去了,結果一下空出來兩張床。
揣着三張校園卡刷完早鍛,順便去食堂帶了一盒小籠包。回來時月白正跟包子頭頂頭睡在晨曦裏,黑羽一時恍惚,好像未來所有的時光就這麽一眼望到了頭。
放下早餐把人撈到床中間撸後背,他聲音比動作更溫柔:“多大了還貼牆,那點兒潮氣全鑽你脊梁骨了。”
月白睡得迷迷瞪瞪,嘴唇被軟軟壓了一陣才給自己找理由:“你起床了我才貼牆的。”
從小養成的毛病,失憶了都改不了,真沒轍。
不知是不是催眠的副作用,自打從心理研究所回來後月白每天就跟粘枕頭上了一樣,總是睡不夠。黑羽舍不得為了頓早飯就把他禍害起來,便把牛奶灌進瓶子裏搖勻:“先吃點東西再睡,到點考試了我叫你起床。”
月白枕在他大腿上,有軟軟滑滑的東西擠開唇縫,就着吸了兩口,覺得味道不錯。但緊接着就清醒了,又急又臊地坐起:“你哪來的奶瓶?你喂小孩呢!”一低頭看着自己的衣襟,“都弄我衣服上了!”
“你不高興啊?”黑羽擱下奶瓶,按住他大腿往兩邊推,“那你也弄點到我衣服上?”
大清早就弄來弄去的,月白連試都不想考了。這門課黑羽沒選,把人送到教室門口往手心裏塞了個綠色小瓶子:“咱家的祖傳秘方,頭疼醫頭,腳崴揉腳,打瞌睡了就塗點。”
月白接過來就笑了:“終于見着你神奇的風油精了。”
“是你神奇的風油精。”黑羽揉揉他的腦袋,“今天就六月了,我得去俱樂部挂牌了,課時排得挺滿的。你期末考試和論文自己悠着點,別太費精力了?”
月白把風油精揣起來,感覺六月份他倆又要過上美國時差:“你課時都排到幾點啊?反正我每天都在圖書館待到關門才回去。而且飯總要吃的吧?”
“放心吧,不至于見不上面的,而且還要陪你去當小白鼠呢,現在先考試。”黑羽把他拉到沒人的樓道裏,拿着路上買的牛奶先自己喝一口,然後把月白摁在牆上強行喂一口,“加油,男朋友親自奶你,你要考第一名了。”
月白進去考試後黑羽出校門拐去了俱樂部。他真沒說錯,那麽多私教就數他名下的學生最多,課時早排到了兩個月後,不僅如此,經理還壓榨剩餘勞動力地給他報了場專業賽,抱着他恨不得直接搖下錢來。
黑羽照單全收,畢竟在學校裏混不了兩年了,畢業後想給月白一個家,不只是為了說話好聽而已。
今天上午是個沒基礎的小姑娘,光是持杆就糾正了半個小時,課時結束後接待生又擠進來:“有新客人點名要找你,你插空會一會?”完了還笑得賊兮兮,“談不談得成無所謂,主要是人長得特別美,想帶來讓你見識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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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時間月白該交卷了,黑羽挂了球杆歸心似箭:“沒興趣,在你眼裏我就是那種看臉的人麽?”門一打開瞅見外面的臉,瞬間發現對自己的認知還是不夠深刻,“我是。”
月白提早交了卷過來找他吃午飯,先檢查了煙灰缸,比較滿意,然後坐在沙發扶手上感慨道:“俱樂部頭牌真搶手啊,我沒預約就進來,是不是占你便宜了?”
“頭牌接客好累,想占你便宜放松放松。”黑羽把他勾到大腿上隔着薄薄的布料揉捏,月白側坐在他腿上,問起他這趟來的正事,“你知道嗎,我剛才寫完卷子又睡着了,而且還做了個夢,夢裏和上一次催眠是一樣的感覺,你說是不是起作用了?”
黑羽怕他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于是表面上不是很積極:“都一個星期了才起作用,這潛伏期也太長了。”
“你怎麽這麽掃興。”月白摸了顆薄荷糖堵他嘴裏,回憶起來,“雖然沒看見什麽,但催眠的時候其實我聽到閻魔讓我往前走了,只不過周圍一片漆黑,我心裏沒底,邁不開步,像站在懸崖上。”
“你這是心裏有坎兒。”黑羽在他心口按了按,把他放地上站起來,“問題不大,你等會兒。”
走到牆邊打開衣櫃,抽下制服的領帶紮在月白眼睛上:“別摘。”然後又去牆邊關了燈。徹底的黑暗中,月白像被遺棄在馬路中間的小動物,黑羽捏住他的手背拉起,問:“你相信我嗎?”
封閉的五感讓心跳加速,但手上傳來的力道溫暖有力,月白抿着嘴唇點點頭。
接下來,黑羽牽着他在房間裏走了一圈,一一避開障礙物,然後将他放開,向後退去:“月白,過來,往前走十步。”
月白呆立片刻,随即了然,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緩緩擡起手臂。
其實黑羽說完就又不放心地回到他身邊護着了,在他踢翻垃圾桶,又撞上球桌後,提前搬走了硬木靠椅。
還差兩步時,黑羽的聲音又在前方響起:“月白,我在這兒,到這兒來。”
屏住的呼吸松動了些,仿佛真的能透過領帶,穿過濃郁的黑暗,看到有一個人影在前方張開雙臂。抛下所有的遲疑與膽怯,月白緊邁了兩步,結結實實地撞了過去。
黑羽緊抱着他:“相信了嗎?就算周圍一片漆黑也不要害怕,我會一直在你前面。”
經過這一次體驗,第二次催眠月白就比較有信心了。這次閻魔比他們到得都早,他在催眠椅上躺下,只能和黑羽偷偷摸摸地眼神交流,要開始前捏住對方的衣角:“你放心,我肯定能找到你。”
第二次的步驟和第一次差不多,只不過十個數從正數變成了倒數。這次月白沒有再哭了,不過數數時依舊反應劇烈。
閻魔預料到會有狀況,想按住他的額頭繼續,但黑羽卻搶先把她的手換成了自己的:“月白別怕,繼續往前走,我在前面。”
這時是不能争奪主導權的,閻魔只好在一旁觀察,等月白掙紮幅度小了些,黑羽接替她繼續倒數,聲音像一只溫柔的手。輕輕念出“一”時,躺椅上緊繃的身體竟然真的放松下去。
閻魔心懷疑慮地看着黑羽,将計就計在便利貼上寫下一行話撕給他,黑羽照着念出來,起伏頓挫,抑揚緩急與她無差。
第二次催眠,月白是在黑羽有條不紊的喚醒下逐漸蘇醒的,期間除了那個小岔子再沒出錯。
閻魔走出門外:“黑羽,你跟我來。”
月白情緒還算穩定,點頭示意自己可以一個人待着,黑羽拍拍他手背跟出去。
“你懂催眠,而且很有天賦。”合上門,閻魔夾起一支細長的薄荷煙,白霧缭繞在眉間,“誰教你的?”
“不需要教。簽字第二天我問判官借了本書。”金牌教授的誇贊也沒能讓黑羽露個笑臉,“你們拿他當試驗品,失敗了還有替補,但我就這麽一個弟弟,你說呢?”
“似乎在催眠中他可以辨識出你的聲音,你對他來說是不一樣的。”
“你這樣說,會讓我以為你們要把這個爛攤子扔到我身上。”
在催眠記錄上簽了字,黑羽帶着月白下樓:“這次怎麽樣?累不累?”
“累倒是還好。”月白不太确定,“不過我好像看到了很多白蝴蝶,但又好像沒有,一團模糊。”
黑羽盤算片刻,也沒想透白蝴蝶代表什麽:“模糊就先不想了,我下午請了假,陪你回去睡覺。”
他們肩并肩走出樓下的天井。煙絲摁在玻璃上發出細小的燃燒聲,站在窗前的閻魔勾起唇角,做出一個大膽的決定。
這可真是上天賜給她的一對禮物。
與此同時,八百裏外的妖狐正追愛追得我心蕩漾,在大天狗的小公寓裏四處蹭自己的味兒,直到收到學校的放假通知才想起來給月白打騷擾電話。
其實按先來後到的情誼他應該騷擾黑羽,可黑羽對他太不細膩了,何況黑羽自己都不考試。
接通後先寒暄兩句,得知月白把他該交的論文都交了,該緩考的也都緩了,妖狐徹底沒了後顧之憂:“算算時間我也私奔小半個月了,都樂不思蜀了!你呢?封建迷信活動搞出點名堂沒有?黑羽還支持你繼續搞麽?”
月白還是嗜睡,翻了個身稍微精神點,才反應過來他是在問催眠的事。把第二次的過程簡單講一遍,提起黑羽又有點沒底:“第二次是他做的引導,之後閻魔教授把他叫出去了,不知道說了些什麽,可是兩次都沒效果,他未必願意讓我做最後那一次了。”
這确實是件亟待解決的事,挂了電話後月白決定去找黑羽談談,換套衣服就往俱樂部奔,路上看到燒烤攤生意紅火,還打包了三大盒。
跟前臺說他找黑羽,前臺裝模作樣翻課時表:“黑羽晚上都約滿了,您得往後排,下周四晚上他有一個小時的空。”
“我不約他課時,我是他弟弟,就是來看看,他在忙的話我等會兒吧。”
“弟弟啊?”俱樂部裏都知道有這麽個人,前臺撓撓頭坦白了,“其實黑羽把最近一周晚上的課都推了,說是學校有事,今天壓根兒就沒來過。”
“有事?”月白覺得不太對,“期末都結束了,他有什麽事?”
黑羽沒騙他們,判官找他還真有點事。
“既然你們決定最後一次讓我來做,那麽我不會給他注射麻醉劑,這是原則。”
茶杯往桌上一擱,一錘定音。黑羽在月白的事上絕對強勢,但判官也不能讓閻魔的交代落空,倆人面對面拉鋸一晚上了,結果還是不歡而散。
月白在俱樂部撲了個空,悻悻往回走。宿舍樓下花壇邊,黑羽對着手機說了最後一次“不行”,挂了往兜裏一揣,兩雙眼睛正好碰上。
月白甫一見了他,竟然有點委屈,胳膊一伸:“我不知道你不在,燒烤都涼了,你還吃嗎?”
月亮且還挂在中天,倆人在小花園裏一人一盒解決了夜宵。
“閻魔讓我給你做最後的催眠,那她就得按我的方法來。我還是那句話,7.8%對于別人來說不大,可對于你來說不行。”
黑羽拍着蚊子解釋來龍去脈,月白還沒想好怎麽說服他,于是先去小超市買驅蚊水。回來後正蹲在黑羽身前噴着,花園裏來了附近居民區的兩個小女孩,逮住他們就要一起玩躲貓貓。
穿小花裙的那位捂住眼睛:“你們快點藏起來啊!我數完數去找你們!”
黑羽似乎認為催眠的事已經沒有讨論的價值了,于是一拍膝蓋站起來:“行吧,找不到可別哭鼻子。”
月白現在一聽見別人數數就有點發憷,求救地看黑羽一眼,黑羽給他指了不遠處的三棵松樹,等他轉到樹後蹲好,一扭頭,黑羽也躲得沒影了。
從一數到十,最先被找到的是小花裙的同伴,同伴幾乎瞬間倒戈,倆人沒一會兒就一左一右繞到樹後,同時紮進月白臂彎裏:“找到啦!在前面就看着你頭發了!”
黑羽躲起來後就又回到了自己的空間,靠在暗處裏摸了顆潤喉糖。他還考慮着7.8%的風險,以及月白問過的一句話——
難道這點記憶就比命還重要嗎?
那時他回答得斬釘截鐵,可是和7.8%一樣,這也是個因人而異的問題。
放在月白身上,沒有任何事比命更重要。
天色晚了,兩個小朋友卻還不盡興,被媽媽一手一個強行扭送回家。“還有一個哥哥沒找到,你讓他藏藏好,我們明天晚上再來!”
花園裏靜下來,一片烏雲遮住月光,假山黑洞洞的,像個陰森可怖的怪獸。
噠噠的腳步聲靠近。“找到你了。”
月白彎在亂石外,眯眼一笑。
黑羽轉過臉,把他拉進山洞推在對面的石壁上,對着嘴唇吻下去,一手緊緊箍住腰,另一手還墊在對方腦後。站穩後月白也摟住他,微張開嘴任由他搜刮厮磨。
山洞容不下兩個成年人,但他倆擠在一起誰也沒動。
指腹摩挲着月白的唇角,又想起十年前的棠梨花雨,黑羽淺淺笑道:“你怎麽總能找到我。”
“可能因為我們是雙胞胎,血緣紐帶是剪不斷的吧。”月白倚在陰影裏輕輕喘着,想起判官的話,“黑羽,你相信血緣,相信靈魂嗎?”
黑羽知道他有話要說,便先不回答,月白已經想好該如何說服他了,繼續道:“就算有7.8%的存在,我也可以繞開它,在夢裏找到你,然後你會帶着我醒過來的。”
“我明白閻魔教授為什麽一定要你也參與了,她早就看出來,只有你才能進到我的潛意識裏引導我,陪伴我,最後再把我帶出來,黑羽,我相信你,你相信你自己嗎?”
黑羽依舊不回答他,而是把那句話又還回去了:“記憶真的比命還重要嗎?”
假山裏夜風陣陣,外面又是一地瑩白的月光。月白環住他的腰,臉貼在對方胸前:“記憶本身不重要,命也是,重要的是記憶中和生命裏的你。我想有一個完整的你,也想給你一個完整的我,為了這個,我什麽險都敢冒,你呢?”
黑羽還能說什麽呢,他只有妥協了。7.8%是原則,可月白總能讓他輕易失去原則。
“其實我不信什麽血緣靈魂,甚至也不太相信我自己,我只相信你。”他吻着月白的額頭,深深嘆氣,“相信你無論何時何地,都能找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