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賣畫與生活
賣畫與生活
立夏過後,雷聲一打,天氣漸漸暖和起來。
來桐安鎮也已有足足半月。
雖然朝朝離家時帶夠了銀兩,但她到底沒有獨自生活的時候,沒有柴米油鹽的概念。
加上制作糕點的材料價格也不便宜,如今已經是入不敷出了。
好在筆墨本就備了許多,她便做了許多字畫,打算今日拿去鎮上賣。
木頭本想将賣字畫的活攬給自己,“天氣熱了,你在家休息,我拿去街上賣吧。”
朝朝與他細細說明:“一來你本就有活計要做無暇分身;
二來這些字畫是我所做,若有人詢問字畫中含義,怕你答不上來;
三來我雖然來桐安鎮有些時日了,但認識的人并不多,我想借此多在鎮上的百姓前露個臉,等我以後能開糕點鋪了,也能讓大家多來捧場。
況如今這天也不算特別炎熱,我也正好出去透透氣。”
木頭被她說的無話可說,“那你一個人可以嗎?”
朝朝笑笑,“我有什麽不敢的,我都敢一人離家,你可別小瞧了我,時間不早了,你快去做工吧。”
“好吧,”木頭蹙起眉,“若是覺得累就回家。”
朝朝點頭。
木頭背起字畫,朝她露齒一笑,“我跟你一起去,等你到了我再去做工,我下工了再去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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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朝随他出門,好笑道:“這些字畫又不重,我能背的動。”
木頭搖頭晃腦,“我就想和朝朝一塊兒走。”
朝陽溫柔而耀眼,陽光蔓延大地,蔥綠的麥田一點點被照亮。
麥田旁的土路上,朝陽将他二人的身影拉長,遠遠的交織在了一處。
長更街算是桐安鎮的主街,這條街上人來人往,街兩旁擺滿了各式各樣的攤子。
賣菜的,賣魚的,賣自己做的小玩意兒的,也有賣胭脂玉器,服飾配件的,應有盡有。
朝朝和木頭尋了個角落,将字畫擺了出來。
辦妥後,木頭又千叮咛萬囑咐,“那我去忙了,你自己小心些,有什麽事千萬記得你自己最要緊,別逞強,或是去找我。”
朝朝哭笑不得,“我知道了,你快去吧,別遲了。”
等他走了,一旁賣菜的老婆婆笑呵呵的問道:“小姑娘,你看着面生,不是我們這兒的人吧?”
朝朝唇角微彎,“奶奶您眼力真好,我叫朝朝,朝陽的朝,是半個月前搬來這裏的,就住在西北角那個小院子,以後還請您多多關照。”
老婆婆依舊笑呵呵,“好好,哎呀小姑娘長得真俊,你爹娘怎麽讓你一個姑娘家出來賣這些東西,那是你哥哥吧?他怎麽也不幫着你點。”
朝朝有些羞赧,阿爹阿娘最是疼愛她,舍不得她受一絲苦。
她也想學着哥哥那樣在外頭做生意,但阿娘說抛頭露面和庖廚是男人的事,只教她讀書、習字、作畫,掌中饋。
所以她偷跑了出去,那是她此生做的最大膽的一個決定。
因為她喜歡做糕點,很喜歡。
她到現在都還記得幼時哥哥從錦城帶回來的“黃金玉芙酥”。
小小的玉色糕點,通體晶瑩,其間泛着金黃的光澤,軟糯的外衣入口即化,裏頭包裹的糖心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來,甜意和清香在舌尖肆意蔓延。
自此,做出晶瑩剔透,美味可口的糕點便成了她的追求。
朝朝笑了笑,“奶奶,我也是閑來無事,便做一些字畫貼補家用。”
老婆婆倒是沒怎麽在意,她看了看那些字畫,可惜道:“畫是好畫,只是咱們鎮上的人不講究這些,你這些畫兒呀,怕是賣不出去幾個。”
如老婆婆所言,一日過去,不過三五人來攤前看過,卻是一幅字畫也沒賣出去過。
木頭老遠便瞧見朝朝安靜坐在字畫堆裏,神情有些蔫蔫的。
他走過去,将字畫都收起來,“朝朝,我們回家了。”
朝朝有氣無力的點了點頭,走前,她将一旁王奶奶沒賣出去的菜買了下來。
路上,朝朝微微垂着腦袋,也沒說話。
木頭背着字畫拎着菜,歪頭看了看她,将一根糖葫蘆緩緩舉到了她跟前。
“糖葫蘆!”朝朝看向木頭,習慣的接過來,“你怎麽又給我買這些小零嘴,昨日是芙蓉糕,前日是蜜餞……”
木頭“嘿嘿”笑了兩聲,“你高興就行,好吃嗎?”
朝朝吮着糖葫蘆外的糖衣,甜意充斥口中,心情也好了許多。
但想到今日的成果,旋而又耷拉下腦袋,“木頭,我的字畫很難入人眼嗎?”
木頭信誓旦旦,“我覺得你的字畫是最好看的。”
朝朝掩唇輕笑,“你又沒見過旁人的。”
木頭仰着腦袋,“我就是覺得你的最好看。”
朝朝忍不住笑出聲,“就你嘴貧。”
嬉笑着回到院子時,朝朝的心情已經好了很多。
用過晚膳,她便回房專心作畫去了,她不信,她的畫真的會無人問津。
翌日一大早,朝朝又和木頭早早出門。
睡了一個好覺,朝朝已經重新打起了精神,還主動和王奶奶問好。
王奶奶也同樣笑呵呵回應。
只是一個時辰過去,兩個時辰過去,竟連來看一看的人都沒有了!
王婆子笑道:“老婆子我看你這東西都是好的,只是賣的方法不對。”
朝朝有些疑惑,賣東西還需要方法嗎,但她還是虛心請教道:“請王奶奶指點一二。”
“哈哈哈。”王婆子笑了笑,随後大聲吆喝了起來。
“賣菜!賣菜!來看一看嘞,剛從地裏摘的新鮮的蔬菜!”
朝朝驚訝的目瞪口呆,為難道:“真要這麽喊嗎?”
王婆子道:“那當然了,你不喊,別人怎麽知道你要賣什麽東西,還有啊,你把這些字畫攤開,讓人一眼就能瞧見,若是路過的人瞧見喜歡的,自然會駐足觀望。”
朝朝将信将疑,“可我見您昨日并未吆喊,菜也賣的差不多了啊?”
“老婆子我在這裏賣了幾十年的菜了,鎮上的人都認識我,我不喊,他們也會來。
你不同,你剛來這,人生地不熟的,你不認識別人,別人也不認識你,憑什麽要自個兒來問你買的什麽東西。
再者你的價錢太高了,一幅畫一兩銀子,在我們這,叫搶錢。”
朝朝急道:“我沒有搶錢,況且一兩銀子并不高啊。”
王婆子搖了搖頭,“你這畫好看是好看,但又不能吃也不能穿的,咱們鎮上的大都是小老百姓,沒那麽多閑錢買這玩意。”
朝朝咬着下唇,心中似乎明白了什麽。
她朝王婆子露出一個笑,“多謝王奶奶賜教。”
随後她将自認為最好字畫攤開,明晃晃擺在攤前。
幾度啓唇,欲言又止,在王婆子鼓勵的目光中,朝朝豁出去般喊道:“賣字畫!《春燕南徊》《月映秋荷》等墨色山水任君挑選,還可代寫筆墨書信!”
喊完後,朝朝忽覺好似也沒有什麽。
恰時一男子聽了吆喝聲走上前,指着前頭一張畫詢問道:“這幅畫倒是不錯,怎麽賣?”
朝朝忙道:“一兩……不是,呃……一錢銀。”
男子“嘶”了聲,“貴了些,六個銅板賣不。”
朝朝接收到了王婆的目光,她輕咬下唇,猶豫一瞬後搖頭道:“這幅春山居士圖我畫了好幾個時辰,算上筆墨,一錢已是最低價了,您要是喜歡,可以看看別的。”
她大可以将這幅畫已一個虧錢的價賣出去,權當是開張了,可她自有自己的堅持。
原以為男子會轉頭就走,但他痛快的掏了一串銅板,“行,一錢就一錢吧,幫我包起來吧。”
沉甸甸的銅板到手,朝朝的心也跟着沉了一沉,這還是她生平第一次憑自己賺了錢。
她忙不疊将錢收好,小心的将畫卷起,遞給了買主。
看着買主遠去,朝朝轉頭朝王婆笑着真心感謝道:“謝謝王奶奶。”
王婆眼裏盛着笑意,贊許道:“說到底,還是你的畫好看。”
一日過去,朝朝一共賣出了四幅畫,又替人寫了字,總收了兩錢又六文。
木頭來的時候,她已快将畫卷收拾妥當了。
木頭幫着收拾,他打量她,見她笑的不假,便問道:“今天這麽高興,是賣出了畫嗎?”
“嗯!”朝朝點頭,将錢袋子遞給他,笑彎了眼,“今天賺了這麽多!”
木頭笑着将錢袋重新放回她手中,背起字畫,“我就知道朝朝一定能做到的。”
又将一個小袋子遞給她,“路上買的。”
“糖炒栗子!”
朝朝接過來,剝了一顆,飽滿的栗子仁泛着誘人的香澤,嘗一口,香氣萦繞鼻尖。
“等等!”見木頭要走,她忙叫住他。
“怎麽了?”
見他背對着,朝朝索性在他背後的簍子裏翻找起來,半晌後從中拿出了一副字。
她将字遞給王婆道:“今日還要多謝王奶奶的教導了,這幅《家和萬事興》的字您不嫌棄的話就收着吧。”
王婆忙推脫,“這太貴重了,老婆子我怎麽好收下。”
朝朝将字放下,“王奶奶,您收着吧,您若覺得不妥,以後您剩下的菜都給我留着,我買。”
王婆笑的合不攏嘴,“這些都是剩菜,不新鮮了,哪有人上趕着要的。”
朝朝:“不過一日功夫,哪這麽容易就壞了,就這麽說定了,您也早些回家吧,我們先走了。”
“诶诶,好。”
王婆子看着漸漸遠去的兩人,由衷的感嘆道:“真是個好姑娘。”
日頭漸漸西下,朝朝走在路上,只有不斷剝栗子的聲音。
木頭喜道:“這麽高興啊。”
“嗯。”
朝朝重重的應了一聲,将一顆剝好的栗子仁遞到木頭手邊。
木頭露着大白牙,沒伸手接,“你吃。”
朝朝努了努嘴,道一聲“張嘴”。
木頭下意識張嘴,下一秒,嘴裏就被塞進了一顆香軟甜糯的栗子仁,唇畔似乎還碰到了,比栗子仁更軟的物體。
朝朝笑彎了眼,微微傾身上前問道:“好吃嗎?”
拉近的距離讓木頭向後退了半分,他低下頭,以手握拳半抵住唇,嘴裏的栗子仁也“咕咚”一聲吞咽了下去。
“你耳朵怎麽紅了?”朝朝睜着杏桃圓眼,好奇的看向他的耳根。
轉而又擔憂起來,“莫不是病了?”
木頭連連搖頭,“我沒事,就是,就是,太陽太曬了。”
朝朝一臉原來如此,“今日确實有些曬,你瞧我的手也曬紅了,我們快些回去吧。”
木頭登時将注意放在她的手上,原本如青蔥般的手,如今後背隐隐一片紅。
他蹙眉,“我回去就做把傘,這樣你就不會曬着了。”
朝朝卻不甚在意,又剝了一顆栗子,笑道:“哪兒就這麽金貴了。”
她看着前頭即将落下山的日光,心底油然而生一種平靜感。
她偏頭對他說道:“木頭,我們一定會平靜安寧的在這裏生活下去的,對吧?”
夕陽餘晖撒在她的臉上,細的能看清她臉上的絨毛,像是鍍上一層朦胧的影。
她的眼瞳裏閃着明亮的光,眼中有他。
一切都是那麽靜谧美好。
木頭重重的點頭,“我們會在這裏一直生活下去。”
*
越過蜿蜒的長廊,驚得池中魚甩尾游走,蕩起一圈圈漣漪。
池中蓮花常盛,水波蕩漾荷葉間,一個身影靜坐亭中,若隐若現。
來人彎腰附耳在那人耳邊說了什麽。
那人擡眼,露出好看的眉睫,輕呵一聲,“想安穩度日?”
指節稍用力,杯碎,杯中茶水灑落一地。
“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