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噩夢與從前
噩夢與從前
“呵呵呵,哈哈哈。”
有人在笑。
“……無能……打他……”似乎有人揪了他的衣裳。
他在反抗,但雨點般的拳頭還是砸在了他身上。
“劣徒……又闖禍……去……”
冰寒的雪地裏,他似乎凍的發抖。
轉眼卻又是烈火環繞,熱的他喘不過氣來。
他又被圍了起來,許多人瞪着他,高聲說着什麽。
他卻怎麽也聽不清。
但那些話卻似有形般向他湧來,黑暗将他籠罩。
他“吓”了一聲,從似夢非夢中驚醒。
額頭上大顆大顆的冷汗順着他分明的側臉劃過,在下巴上凝成水珠,一滴一滴的往下落進被衾裏,暈染開一片深色。
他眼中一片茫然,失神的望着自己的雙手,喃喃道:“我是誰?”
“我到底是誰?”
頭好疼,像要裂開一般,他捂着腦袋,失魂落魄的掀開被子,下床一個重心不穩,跌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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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卻固執的爬了起來往前走去,他還有什麽事要做,他要去……
哪裏?
“木頭!”
朝朝一進門便瞧見木頭踉跄着步伐,似乎要出門。
她忙放下藥碗,上前攙着他。
木頭卻像是什麽都聽不到般,只顧着往外走。
朝朝急道:“木頭,你這是怎麽了?你要去哪啊?我是朝朝啊,你不記得我了嗎?”
“朝朝?”
眼前的人輪廓逐漸清晰,膚白唇紅,鼻梁挺翹,杏眼細眉,眼眸中似有萬千光彩,是如朝陽一般溫暖而耀眼的人。
她蹙着好看的眉,正擔憂的望着他。
“朝朝!”
“我的頭好疼啊!”
他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死死抓着她的胳膊,擰眉盯着她,眼眶中的淚水潸然而落。
他呢喃着問她:“朝朝,我是誰?我究竟是誰?”
朝朝的胳膊被他用力抓着,骨頭都幾乎要斷了般。
她從沒見過木頭像今日這般失态,也不知道木頭為什麽會這樣子。
可看着他這樣痛苦,她的心也跟着揪了起來。
她極力忽略手上的疼,勉強彎起嘴角,微微踮了腳,伸手安撫的撫摸着他的腦袋。
溫聲說道:“你是木頭啊。”
她說:“你不記得從前的事沒關系,我會陪你一起慢慢想,總有一天你會想起來的。
想起你有疼愛你的爹娘,有兄弟姐妹,也或許還有青梅竹馬,知交好友。
即便沒有,你還有我。”
木頭喘着氣,感受着頭頂溫柔的撫摸,神情漸漸緩和下來。
“朝朝……”
注意到他的手還抓着她,他立時放開,歉聲道:“我是不是弄疼你了?”
朝朝稍稍轉了轉手腕,有些疼,但應該不礙事,她彎起唇角道:“沒事,我先扶你去床上躺會兒吧,吃完藥再睡會兒。
你雖然沒有外傷,但也高燒不斷的躺了兩日,好在你終于醒了,否則再燒下去只怕真把你燒成傻木頭一塊了。”
她重又将藥端了來,坐在床邊舀了一勺吹涼後遞到他嘴邊。
木頭配合的張嘴,任憑苦澀的藥汁吞咽下肚。
他喉間酸澀,喚了聲:“朝朝。”
“嗯?”
木頭遲疑着開口,“倘若,我是說倘如,倘如我……從前是個壞人呢?”
朝朝又吹涼了一勺藥遞給他,看他喝下後想了想才道:“不會。”
木頭揪緊了被子,“你不會要我了嗎?”
朝朝放下空碗,鄭重的看着他道:“哪怕一個人不記得從前的事,但他的秉性不會變,你永遠是你,永遠是傻木頭。”
她将他輕柔地按倒在床榻上,替他蓋好了被子,溫聲寬慰道:“別瞎想了,眼下最重要的是你要好好休息。”
出了房門,離開一段距離後,朝朝才終于忍不住掀開袖子瞧,被木頭抓過的地方,竟已是淤青一片。
她沒好氣道一聲,“臭木頭,下手也太黑了。”
餘光瞥見一抹身影,她忙将袖子放下,欠身行禮。
騰暨擡手虛虛一扶,“朝朝姑娘不必多禮,木兄如何了?”
朝朝垂着腦袋,“多謝公子搭救與收留,等木頭稍好些,我們自會離開。”
前日若不是他将他們救出來送到這裏安置,只怕他們現下早已葬身火海。
騰暨:“說起來還是我們未加防範,讓賊人有可乘之機,放火燒了客棧,讓他們逃了出去,好在你們平安無事,否則我于心難安。
不用擔心,我鮮少來這間宅院,空着也是空着,你們可以多留幾日。”
朝朝靜靜聽完,才道:“不用了,我們明天就走。”
說完,朝朝擡腳就要離開。
騰暨在後頭喊住她,好笑且疑惑道:“朝朝姑娘,你為何如此怕我?總是見了我就跑。”
朝朝停了腳步,在心中默念道:是啊,怕你死。
怕他再次因她而死的凄慘。
朝朝沒說話,只轉身再次朝他行了一禮後匆匆離去。
翌日天還未亮,朝朝便和木頭留下一筆銀子,偷偷離開了騰暨在遠寧城的這間宅院。
此地離桐安鎮有五十裏地,二人便租了輛馬車。
馬車晃晃悠悠一路向北,一如當初。
秋風陣陣刮起車簾,吹亂朝朝的發梢,她将碎發別至而後,偏頭問木頭,“你今日感覺如何?頭可還疼?趕路奔波可還受得住?”
木頭的腦袋搖的像撥浪鼓,“已經不疼了,朝朝呢?我昨日抓疼你了吧,手可還疼?昨日……吓着你了吧?”
朝朝握了握手腕,淡笑道:“早就不疼了,你別放在心上。
論誰想不起從前的事都難免會急躁的,你又不是故意的,我只盼你能好好的,早日想起從前。”
說完,朝朝沉了口氣,望向窗外的風景。
木頭心中也藏着事,二人便沉默下來,只聽馬兒蹄聲陣陣。
半晌,終是木頭忍不住開口道:“那個什麽騰公子,朝朝與他很熟嗎?”
朝朝疑惑轉頭看他,“為什麽這麽問?”
木頭:“昨日我瞧見了,你與他相談甚歡。”
朝朝想了想,她昨日也就與騰大哥見過那一回,想來木頭後來沒好好休息,自個兒追出來瞧見的。
她好笑道:“你不是一直在床上休息的麽,又是如何看出我與他相談甚歡的?”
兩日前她醒來時發現處在騰大哥的宅子裏時,若不是木頭都快燒糊塗了,她只怕掉頭就走。
她不願再和騰大哥有瓜葛。
前世她已欠了他一命,今生哪怕還不起,也別再拖累他。
木頭被戳穿,耳根一紅,他垂了腦袋,嗫嚅着道:“我只是覺得,你好像和他很熟悉。”
朝朝偏頭看他,“那和你比起來,我和誰更相熟?”
木頭眨了眨眼,擡頭便與她對視,望進了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明亮清澈,眼中倒映的,是他。
他一時忘了言語。
待回過神來時,他眼神虛虛落下,看着自己的鼻尖,不确定道:“是我?”
朝朝并未回答,抿着笑,連眉間也沾染了喜色。
車行兩日後抵達桐安鎮。
不過時隔五日,再次走在桐安鎮的街上,竟也有種恍然隔世的感覺。
一個小女娃嬉笑着跑過,無意中撞到了她。
另一個小胖墩即将撞上朝朝時,被木頭按着腦袋攔下,“大牛,你又不聽話,忘了上次牛叔是怎麽打你屁.股的了。”
“朝朝姐姐!”
小菜苗順勢抱住朝朝的腿,露出缺了兩顆牙的大笑臉,“朝朝姐姐,木頭哥哥,你們去哪兒了,這幾日怎麽都不見你們?”
朝朝眉眼柔和下來,輕輕捏了捏小菜苗的臉,“我們就是出去玩了幾日。”
大牛不服氣的把木頭的手拽下來,努着嘴道:“木頭哥,別摸我的頭,會長不高的!”
剛子哼哧哼哧的追上來,“你們跑慢點,我屁.股還疼着呢。”
見到熟悉的兩人,剛子登時雙眼放光,“朝朝姐姐,木頭哥,你們回來啦,我們還以為你們不來了呢。”
“喲,朝朝回來了。”
“朝姑娘你可算是回來了,你做的糕點我是吃了還想吃,哪想你剛開張就不做生意了。”
這邊的熱鬧吸引了更多的人,不多時,三五人就湊了過來,關心他們這幾日為何不在家也沒開張。
看着一張張熟悉的臉,一個個熟悉的人,朝朝心窩一暖,鼻尖也酸酸的。
她笑着對大家道:“就是出去玩了幾日,讓大家擔心是我的不是,明日「悅心齋」照常開業,往後五日,都打五折!”
“好好好!”
街上熱鬧一片,紛紛讓朝朝多做點,明早趕着來買。
辭別了鄉親,朝朝和木頭先回了小院。
鄰居張嬸見他們回來,也喜笑顏開的拉着朝朝,“朝朝,你可算是回來了,我跟你說啊,雖然我家小兒子沒那個福分,但我有個遠房的大外甥長得那是一表人才,從小跟着他爹習武,身強體壯的嘞!
他還要去錦城,說是等秋狩過後,去考武狀元的!途徑我這過來來看看我這個老舅娘,估摸着這兩日就要到了,你們見見?就當是交個朋友嘛!”
朝朝讪笑,正待推辭,屋裏頭木頭喊她。
“朝朝,外頭風大,快進屋別凍着了。”
張嬸一拍腦門,“對了,瞧我給忘了,我外甥的姑姑家有個表妹,年芳豆蔻,相貌出衆,長得可水靈兒的一個妙人了,我讓外甥明兒叫她一道來我這玩?”
朝朝唇角的笑一頓,她眨了眨眼,撇頭看向院子裏,從這裏能隐約看到在竈臺前燒水的木頭。
他擦了擦汗,順帶又将煤灰抹在了臉上,注意到她的目光,他擡頭看了一眼。
目光對視一瞬,朝朝不自在的挪開。
她重又看向張嬸,斟酌着道:“我知張嬸您的好意,但我和木頭都無心嫁娶之事,不牢您費心了。”
張嬸煞有介事點頭道:“确實,木頭那個二愣子哪知道這些事,不過你的事可以再好好考慮,好好考慮哈。”
說着,張嬸一溜煙兒跑進了自家院子。
朝朝進了廚房,将從王婆那買來的菜拿出來洗着。
見她有些心不在焉的,木頭問道:“剛才張嬸又拉着你說什麽呢,說這麽半天?”
“沒什麽”的話在她嘴裏打了個轉兒,朝朝踟蹰着道:“木頭,方才我給你推了一門親事,對方是個妙齡少女,你會不會生我的氣?”
木頭眨了眨眼,似乎沒明白前半句話的意思,只笑呵呵的撫着腦袋道:“我永遠都不會生朝朝的氣。”
他擡手,手中端了一盤小食。
朝朝驚喜,“糯米糍!你什麽時候買的?”
木頭“嘿嘿”笑了兩聲,“你去買菜的時候。”
朝朝發現,無論她如何心境,只要看木頭這幅傻笑的模樣,心情好像都會好很多。
她輕笑一聲,咬了一口熱乎的糯米糍,擡袖替他擦去臉上的煤灰。
“你呀。”
張嬸有句話說的對,木頭就是個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