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糖畫與舊墒
糖畫與舊墒
今日十五,锃亮的圓月高懸于夜空,為大地鋪上一層銀霜。
木頭托腮坐于窗邊,透過窗看着隔屋的朝朝,她正坐在書案前作畫。
他隔空問道:“朝朝,你在畫什麽?”
朝朝聞言,畫了幾筆後将畫紙舉起給他瞧,“是新糕點的樣式,我想多畫一些。”
宣紙上畫了花葉狀的幾樣糕點款式,一旁還有些小字注釋。
「由糯米粉,粘米粉,紅糖,棗肉混合制成,因形似落葉而命名為紅葉瀾瀾。」
木頭笑看着她,“天色不早了,你早些歇息罷。”
朝朝将畫放下,掩唇打了個瞌睡,前幾日發生了太多事,到現在心都還懸着。
如今回到家放松了起來,但又不太能睡得着,就想着日後要做的糕點,現下倒是有些疲乏了。
她起身關了窗戶,“我去睡了,木頭你也早些睡。”
“嗯。”木頭點頭,看着她關了窗,熄了燈,沒過多久,傳來了她綿長的呼吸聲。
木頭唇邊挂着的笑意漸漸的淡去。
他擡頭望着明月,腦中不斷回想那些零星的片段。
青山,白衣,還有什麽?
咒罵聲,笑聲,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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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閉上眼,腦袋又有些疼了。
但他隐約知道,他從前或許不是一個好孩子,否則為什麽那麽多人在打他罰他。
他深吸了口氣,看向隔壁的屋子,想到朝朝,他的心頭就如陽光照進來一般溫暖。
他不想離開朝朝。
他想一直都陪在朝朝身邊。
如果他從前是個壞孩子,那他一定會改好的!
不!他不要去想從前的事了,他是誰根本不重要。
他就是木頭。
是朝朝的木頭。
*
「悅心齋」再次開張,生意自是興隆,又是晌午沒到,鋪子裏的糕點便售賣一空。
自己做的糕點被人喜歡,朝朝心中很是高興。
用過午飯後,朝朝便拉着木頭在鎮子裏閑逛。
雖然他們來桐安鎮大半年了,但還沒有真正的像現在這樣閑庭信步的逛過。
路邊攤主同他們打招呼,朝朝一一熱情的回應過去。
“朝朝,那兒有糖畫,你等着,我去買來。”木頭快步跑到糖畫攤前,和攤主交談了什麽。
朝朝遠遠的瞧見了小菜苗他們,招呼他們過來問道:“今日怎麽沒去學堂?”
小菜苗捂着嘴偷笑,“朝朝姐姐,今日夫子告假啦!嘻嘻。”
大牛高興的手舞足蹈,“哈哈哈,不用上學真好!”
朝朝無奈笑道:“你們啊,就知道貪玩。”
剛子瞅瞅不遠處的木頭,小大人般豎起手掩唇道:“朝朝姐姐,你在和木頭哥約會嗎?”
小菜苗新奇的“咦”了聲,雙眼放光的看向朝朝,“朝朝姐姐,你是不是也喜歡木頭哥哥?畫本子裏說「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朝朝姐姐,木頭哥哥也是喜歡你的。”
剛子笑的高深莫測,附和道:“是啊,木頭哥可喜歡朝朝姐姐了。”
朝朝張着嘴,一時不知該如何言語,只兩頰上漸漸烘熱起來。
她佯裝愠怒道:“瞎說什麽,你們不好好讀書成日裏學這些烏七八糟的,改日我就告訴你們夫子去!我……以後也不給你們吃我做的糕點了!”
大牛立馬讨好笑道:“朝朝姐姐,都是他們亂說,我可沒說,我以後還想吃你做的糕點~”
小菜苗和剛子也立馬認錯,揪着朝朝的衣擺撒嬌道:“朝朝姐姐我們錯了,你可以告訴夫子,但別不給我們糕點吃~”
“你們做錯什麽了?”木頭拿着一串糖畫過來,不動聲色将大牛和剛子拉開。
朝朝率先道:“沒什麽!”
大牛,剛子,小菜苗也都老老實實的閉嘴搖頭。
木頭奇怪的看了他們幾眼,将一幅蝴蝶糖畫遞給了朝朝。
又将兔子糖畫,老虎糖畫,小鳥糖畫分別給了小菜苗,大牛和剛子,他自己則是留了個小狗糖畫。
三人接過糖畫,交頭接耳,小聲嘟囔了幾句,又齊聲聲說道:“謝謝木頭哥哥!”
随後嬉笑着跑開。
木頭舔了口手中糖畫,看到朝朝又擔憂起來,“朝朝,你不舒服嗎,怎麽臉頰這麽紅?”
朝朝将手背抵在臉上,道了聲“我沒事”就率先走開。
三個小孩一定是在胡謅,拿她取笑呢!
木頭追了上去,看她應當是沒什麽事,便又跟在她身後。
二人一路閑逛,不知不覺又買了許多小玩意。
“呼。”
朝朝呼出一口氣,“木頭,我有些累了,去茶樓裏坐坐歇會兒咱們就回去吧。”
“好。”木頭拎着大包小包上樓,尋了個靠窗的座位。
坐在窗邊吹吹風,再喝上一口熱茶,疲乏感登時消了大半。
兩人正說着話,樓下忽然傳來一聲拍板聲。
不僅吸引了他們的注意,一樓裏歇腳的客人也紛紛看向那人。
說書先生拍完驚堂木後,老神在在的撫了撫胡須,開口道:“今日老夫就來給各位講講一件發生在十五年前的大事!”
底下有客人不滿,“前日講的故事還沒講完呢!”
說書先生擡手示意,“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今日老夫要講的,是我昌黎國十五年前如何大敗舊墒的故事。”
雖還有人不滿,但更多的人則是翹首以盼,期待他講下去。
說書先生長袖一甩,娓娓道來。
“扶風城,也就是以前的墒國,東臨昌黎,西接瓦爾哈拉族,地勢高,易守難攻,三國相互制約百年。”
“只可惜墒女王心腸歹毒,公然破壞兩國友好條約,竟背地裏聯合瓦爾哈拉族,截斷我軍糧草!将我朝将士困死在烈焰城!”
說書人說的激動,驚堂木又是一拍,座下客人心兒一顫,連手中的瓜子也忘了磕。
說書人眯了眯眼,覆又開口:“但我昌黎将士豈能任人擺布!即便是餓死,困死,也要死守烈焰城!”
“我軍連夜召開密會,最終商議後,派一只百人精兵夜探墒王宮!足足百人啊!死的死,傷的傷,最後只留下不過二人,如今卻連站都站不起來!可想而知,當時的戰況有多激烈!好在精兵隊打開了一道口子,與我軍将士裏應外合,成功殺上了舊墒王宮,才有了如今的扶風城。”
一人疑惑道:“不過百人,如何能夜探墒王宮?”
說書人略皺眉,“你懂什麽,雖只有百人,但那可是訓練有素的精兵!以一敵十亦不在話下!”
他撫了把長髯,感嘆道:“舊墒錯就錯在以女人為尊,奉女人為王,唉,終究是婦人之見,害了一國滅亡啊!”
朝朝驀然站起身。
樓裏的人此時都安靜聽着說書人說話,聽到動靜,紛紛轉頭看向她。
木頭仰着腦袋問道:“朝朝,你怎麽了?”
朝朝張嘴喘着氣,胸腔起伏着,她看了看木頭,又轉頭看了看衆人,眨了眨眼,微微搖頭道:“我有點不舒服,我先回去了。”
說完,她擡腳,才發覺渾身無力,身體直直朝一旁栽去。
“朝朝!”
木頭眼疾手快扶住她,擔憂的擰起眉,将她背到了背上,“我帶你去看大夫!”
随後迎着衆人的目光,噔噔噔的跑下樓,連東西也沒拿。
茶樓裏,說書人繼續道:“老夫還聽過一個傳聞,傳言這舊墒王室……”
木頭很是自責,“都怪我,你先前就不舒服,我還讓你陪我逛了許久,是我的錯,我早該發現的。”
朝朝趴在木頭的背上,她埋首在他的脖頸間,吸着鼻子道:“木頭,我真的沒事,只是有點不舒服,睡會兒就好了,我們回去吧。”
脖頸間傳來濕潤的感覺,背後的人柔弱無骨,好像随時都會倒下一般。
他有些茫然無措,不知怎的就變成了這樣,但他還是轉換了方向,“好,我們回家。”
到了小院後,木頭将朝朝背到了榻前,小心扶着她躺下。
看着她的背影,木頭小聲詢問:“朝朝,你真的沒事嗎?我還是去叫大夫來吧。”
“不用。”朝朝回身拉住了他。
她深刻的知道,她這心病藥石無醫。
眼淚從眼角滑進耳朵,難受的緊,可她心中更難過。
“木頭,你能不能在這陪我一會兒。”
木頭連連點頭,“好,我陪着你。”
他蹲在床前,細細替她擦去眼角的淚,柔聲道:“是不是剛那個故事吓着了?”
朝朝喉間哽咽,艱難的“嗯”了一聲。
木頭心疼的輕輕拍着她的肩膀,“別怕,我在這,睡吧,睡一覺就好了。”
“嗯。”朝朝閉上眼,感受着拍在她肩膀上溫暖而有力的力量,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醒來時,朝朝第一眼看見的便是趴在她床邊的木頭。
“朝朝,你醒了?”
外頭的天色是深黑的,讓朝朝一時分不清是夜晚還是黎明,“現在是什麽時辰了?”
“約莫是子時了吧。”木頭答。
朝朝詫異,“這麽晚了,你怎麽還沒睡?”
木頭摸摸鼻尖,“我擔心你,也睡不着。
你餓了吧,竈上熱着甜粥,我去端來。”
不多時,香氣撲鼻的紅棗甜粥送到了朝朝跟前。
被這香氣一勾,朝朝的肚子立時咕咕叫了起來。
淨了臉,三下五除二吃完後,餘香似還萦繞在唇齒間,朝朝不好意思的咬了咬唇,“木頭,你真好。”
木頭撓了撓脖頸,“你,沒事了嗎?”
朝朝笑的露出一排大白牙,“我沒事了,你快去睡吧。”
木頭點頭,“那我過去了,你有事再喊我。”
“嗯。”
門關上後,朝朝卸下笑容,白日裏說書人的話尤在耳邊。
一個王朝的湮沒就這樣成為了旁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這段往事已成為旁人口中的一段歷史,那她這個當年唯一活下來的公主呢,也要把它當作一段歷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