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寒雪與美人
寒雪與美人
湍急的河水寒冷刺骨,朝朝徒勞的伸着手,卻只能在水中不斷下墜,下墜。
好像有誰在拉着她,要與她共沉淪。
“該以你為祭。”
恍惚間,她好像聽到了一個聲音。
好像在她耳邊,但又是那麽遙遠,遙遠到在無法觸及的天邊,亦或只是她的幻覺。
好難受,她該是要死了吧。
可是就這麽死去,她有些舍不得。
舍不得……
這個向她而來的少年。
*
睜眼,是熟悉的屋頂,全身軟綿綿的,沒有一絲力氣,腦袋像是頂了千斤鐵般沉重。
“朝朝,你醒了!”
朝朝用盡力氣偏頭看去,木頭臉色慘白,唇色全無,一雙眼眶卻是通紅,像是哭過。
朝朝張了張口,喉間卻像堵了一團棉花,連音節也發不出聲。
“想喝水嗎?”木頭詢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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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眨了眨眼。
木頭立刻端了碗溫水,小心将她扶起,替她掖好被角後才小心的一口一口的喂給她喝。
溫潤的水潤了喉嚨,朝朝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木頭,我怎麽了?”
木頭:“你掉下了渮河,好在大夫在場,說救的及時,否則以這樣冷的天這樣急的水,再耽擱片刻,只怕後果不堪設想,朝朝,究竟是怎麽回事?”
朝朝閉了閉眼,“我不記得了,應當是我自己沒站穩罷。”
木頭捏了捏拳頭,“怪我,是我沒有好好照顧你。”
朝朝扯了個極其艱難的笑,“你怎麽又怪自己,是你救了我才對。”
木頭默然擡眼,“你知道了?”
朝朝:“模糊看見你了。”
木頭看着她,猛然吞了口口水,喉嚨卻仍然幹燥,話也說不利索,“我……我……你……生氣了嗎?”
他驀地頓住,感受着貼在他臉頰上的素白小手,冰冰涼涼的,一瞬喚回他的心緒。
朝朝咳了聲,道:“好燙,我就知道,你下水來救我,自己肯定也着涼了吧。
你瞧你,我一睜眼還以為是白無常來索我的命了,我吃了藥,睡一覺就好了,你也快去吃藥休息。”
木頭将她的手小心的放回被子裏,臉上的熱消了大半,他攀着床沿,“我沒事,大夫看過了,沒有染上風寒,我就想在這守着你。”
朝朝:“真的嗎?可是你發燒了。”
“不是發燒,我只是身上暖和,真的,大夫說我什麽事也沒有,你瞧。”他站起身轉悠了一圈,表示自己真的什麽事也沒有,他說:“你餓了吧,想吃什麽?我去給你拿。”
朝朝搖頭,“我吃不下,還是先睡一覺吧。”
“好。”木頭又替她掖好了被子,才坐在床邊靜靜的守着她。
看着她安靜的睡顏,木頭也跟着沉下氣來。
想到剛才的自己,他悄悄出了屋子給了自己一拳,才又坐了回去。
朝朝如今難受成這樣,他怎麽還能去想那件事!
只是看着她,視線不自覺下移,落在她看似柔軟,實則更柔軟的唇瓣上。
喉間又幹澀起來,他咽了口口水。
他想,他一定是這個世上最卑鄙的人,他從前一定是個壞孩子。
*
張老萬和祭祖堂的人也都來慰問了她,又是送謝禮又是表歉意,弄的朝朝也怪不好意思的。
小菜苗、大牛和剛子帶着他們自個兒做的紙花來看她,希望她能趕快好起來。
張嬸還給她做了一雙冬鞋,試了試,正合腳。
朝朝也想趕快好起來,她想做糕點。
只這一病反反複複,足足在床上躺了半個月。
冬月初,天空中飄起了細細碎碎的雪花,大地漸漸染上了純白的顏色。
躺了這麽久,朝朝終于能下床,頭一件事就是要重開鋪子。
木頭還是不放心她,“大夫說你涼氣入體,需要靜養,這大雪天的,我怕你又凍着,還是別去了罷。”
朝朝穿上張嬸送她的冬鞋,在屋子裏轉了兩圈,“你瞧我早好了,左不過路上多穿些,不妨事的。”
見木頭還是擰着眉,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她抿着唇,拉了拉他的衣袖,擡頭道:“我躺了這麽久,骨頭都快僵了,我就想做糕點去,全當是鍛煉身體了,你就讓我去吧,好不好?”
她仰着一張小臉,粉潤的臉頰紅撲撲的,眼眸彎成月牙,一張小嘴微微張着。
他不自在的垂下眼皮,扣了扣手指,“那你不能凍着。”
朝朝歡呼一聲,說笑道:“我把被子蓋身上。”
話是這麽說,最終,她穿了冬衣,外頭罩了件厚厚的鬥篷,只露出一雙眼睛在外頭。
朝朝撐着傘,看着蹲在她身前的木頭,明知故問道:“你背我啊?我腳又沒事了。”
“地上雪滑。”木頭依舊蹲着,他偏頭看了看她,又道:“別把張嬸送你的新鞋弄髒了。”
朝朝抿着笑,還是熟練的趴在他背上。
“木頭,這些天你照顧我,自己都沒好好吃飯吧,你都瘦了。”朝朝趴在他背上,感受着他單薄的身形和背後硌人的骨頭,有些心疼。
木頭:“沒有,我好吃好喝着的,而且我又長高了呢。”
朝朝回憶道:“好像是又長了一截。”
一望無際的田野上一片靜谧的白色,只有木頭的靴子踩在雪地上的簌簌聲。
一步一步,留下一串一串的腳印。
木頭和她說着話,呼出的氣很快在空氣凝結,形成一小片霧氣。
時隐時現的霧氣中,路旁好似站了一個人。
那人一身素衣,撐了一把油紙傘,就那樣靜靜站在路邊。
朝朝露在外頭的眼睛看不見那人,視線也被那人的傘遮擋了。
朝朝偏過頭,天青色的傘面在她眼前劃過。
她趴在木頭的背上,一步一步路過了那人。
猛然間,她按住木頭的肩頭,急急道:“你放我下來!”
木頭停住腳步,疑問道:“怎麽了?可是不舒服了?”
朝朝只催着他,“你放我下來!”
木頭慌亂但小心的将她放下來,還未等他詢問,手裏便被塞了一把傘,而身後的人早已急急的往後跑去。
離的越近,她便越發的确信,心中的擂鼓也不斷作響。
她喘着氣,霧氣在空中彙聚又揮散。
傘下人擡了傘,露出一張足以傾倒衆生,驚為天下人的絕世容顏。
她膚若凝脂,勝似白雪,一頭烏墨如瀑的長發垂髫直腰間,眉如遠山黛,眼若天上月。
與她一比,萬物失色。
朝朝紅了眼眶,輕聲呢喃道:“瑤姐姐。”
女子長睫微動,看向朝朝的眼中帶了一絲疑惑,很快她神色恢複如常,淡淡開口道:“你叫什麽名字?”
“朝朝。”
木頭走過來,替朝朝重新撐上了傘,他戒備又疑惑地打量了一眼對面的人,又對朝朝溫聲說道:“你怎麽跑的這麽急,雪天路滑,摔了怎麽辦?”
朝朝給了木頭一個安撫的眼神,重又看向她,摘了兜帽,彎唇笑起來說道:“我叫朝朝,朝陽的朝。”
女人也笑的溫柔,“我叫傅瑤衣,路過這裏,我見着你倒是分外親切。”
朝朝點頭,“我見着你也特別親切,不若你我結為姐妹吧,我能叫你瑤姐姐嗎?”
傅瑤衣微怔,随後笑開,“好啊。”
木頭升了爐子,屋子裏暖烘烘的,朝朝烤着手,看着對面的傅瑤衣,問道:“瑤姐姐,你怎麽來這裏了?”
上一世,她是在錦城找到她的。
傅瑤衣坐在椅上,美的就像一幅畫,“我一人閑游,逛到了此處。”
朝朝冥冥中知道該來的總會來,該認識的人總會認識,她想過逃避,驅趕。
可面對瑤姐姐,她怎麽都無法狠下心見之不理。
“瑤姐姐,”朝朝開口道:“我在這裏生活了半年之久,我很喜歡這裏,這裏的每個人都對我很好,瞧,這是隔壁張嬸給我做的暖鞋。”
傅瑤衣指尖一頓,有些難以确信,“你……”
朝朝:“瑤姐姐,你跟我一起在這裏生活下去吧,我們存在于這個世上,最重要的就是開心不是嗎?”
傅瑤衣驀然站起身,“你知道什麽?”
朝朝眨了眨眼,道:“我只是看瑤姐姐愁容滿面,像是有很多的心事,才會這麽不開心,你一個人來這窮鄉僻壤,想必一定是處境艱難,遭了許多罪,我與瑤姐姐一見如故,我不忍心看瑤姐姐如此難過,才會貿然邀請瑤姐姐與我在此度日。”
傅瑤衣垂下眼睫,“原是如此。”
她輕勾唇角,“妹妹多心了,姐姐并沒有什麽心事,也沒有不開心,看到你好好地在這裏生活,我心中自然欣喜。”
“瑤姐姐,我很喜歡你,你就留下來吧。”朝朝起身,“我新做了糕點,給瑤姐姐嘗嘗。”
走了兩步,她停了腳步,拍了拍腦門,“瞧我忘了,都已經讓木頭吃光了,瑤姐姐你孤身來此,想必一定累了,你先歇下吧。”
她來到廚房,便看見木頭在竈前燒着水。
木頭見她來,問道:“朝朝,她是誰啊?”
朝朝磨了磨,才道:“是我的姐姐,這些天跟我一起住,回頭我們再在旁邊開間屋子,讓瑤姐姐搬進去。”
木頭:“可我見你們今日不過才見面,她的底細尚不清楚,你還是不要貿然把她領回家裏的好。”
朝朝好笑道:“你的底細我也不知啊。”
木頭無話可說,赧然的垂下頭去。
“好了,”朝朝輕笑一聲,從竈上拿下熱着的糕點道:“權當午膳了,我們把它都吃完。”
“好。”木頭拾起糕點嘗了一口,暖意一下子填滿心口,他含糊道:“對了,你那個姐姐不用給她留點嗎?”
朝朝眼珠輕移,“她不餓,我們吃吧。”
*
朝朝與傅瑤衣說了一下午的話,多是朝朝在說着來桐安鎮半年來發生的趣事,傅瑤衣靜靜的聽着,時而回應幾聲。
直至窗外天色轉暗,兩人才擠在一張床上,擁被入眠。
外頭風聲簌簌,傅瑤衣緩緩睜眼,她看了眼還在靜靜沉睡的朝朝,披衣下床。
推開門,隔着風雪,木頭靠在門口,冷冷的盯着她,“你是誰?為什麽蓄意接近她?”
傅瑤衣撐了傘,淡淡道:“這話該由我來問。”
木頭咬了咬後槽牙,“眼下我沒空與你争辯。”
傅瑤衣沉默認同。
随後兩人幾乎同時往門口跑去,将掩藏在門外的人揪了出來。
*
急步繞過繁雜的琳琅,驚得池中魚逃竄開去,一人行至亭前,“你非要置她于死地不可嗎?”
亭中人面色不改,“是。”
那人嘆了口氣,“可你做的太過了,他們會發現的。”
亭中人嗤笑一聲,“那又如何?”
末了,還是道:“罷,我會小心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