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殺戮與溫柔
殺戮與溫柔
雪停了。
少年在空氣中嗅了嗅,即便被雪覆蓋,屬于那個男人的氣味依舊能辨別出來。
他到了隔了三座山外的一處半山腰,那裏還有很多人。
兩個時辰後,他站在了一座寨子外。
半個時辰後,他從寨子裏出來,黑衣上沾滿了血。
他來到河邊,将自己裏裏外外洗了個幹淨,換了身幹淨的衣裳,再聞不出半點兒血腥氣,才放心的回去。
只可惜手臂上還是被傷了一刀,但願不要被她發現才好。
到了小院,屋子裏傳來綿長的呼吸聲,他神色緩和下來,坐在門口靜靜的聽着。
他伸出手,看着自己的掌心,不久前,這雙手曾沾滿了肮髒的血。
可如今,卻幹淨的不染纖塵,有些可笑。
腦袋又開始疼了,近來只要一頭疼,那些陌生又熟悉的記憶就會雜亂又片面的湧進他的腦海。
像理不清頭尾的線,雜亂的混合在一處。
盡管他不想知道他是誰了,那些記憶還是不肯停歇。
但他已能清楚的知道,他從前,不是個好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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騰暨和傅瑤衣已經離開了七日,這幾日來,朝朝看着便有些蔫蔫的。
就連做她最喜歡的糕點也提不起什麽興致。
她夾了口菜,半晌又放下,“我只是在擔心瑤姐姐。”
木頭癟癟嘴,“她有什麽好擔心的,那個姓騰的肯定會照看好她的。”
朝朝瞪了眼他,奇怪道:“騰大哥也就罷了,你怎麽好像不喜歡瑤姐姐?”
木頭:“我為什麽要喜歡她。”
朝朝掰着手指頭,“瑤姐姐長得那麽好看,像畫中走出來的仙子一樣!脾氣又溫柔,性子又好,她自小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四書五經爛熟于心,而且她的阿爹是當朝太師,這樣一個完美的人,你為什麽要對她有敵意?”
木頭:“她如何與我無關,我只願她別再來煩擾你。”
朝朝蹙眉,有些生氣,“你不要對瑤姐姐不敬,她……總之你下次見着她,不要再向之前一樣,否則我就不理你了。”
木頭立馬認錯,“朝朝,我錯了,我都聽你的,下次見着她一定笑臉相迎。”
朝朝被他這樣弄的氣也不是,笑也不是,她惱道:“你!我今日不想理你了,我要回去了,你把糕點賣完才能回去。”
說完,她率先跑出了鋪子。
木頭忙道:“那你把飯吃了,別餓壞肚子。”
朝朝走的急,熱鬧的街市上,只傳來一聲,“不吃了!”
晌午過後,木頭敲響了朝朝的房門,“朝朝,你中午沒吃多少,我怕你餓,買了肉餡回來,我去做餃子,你待會兒出來好不好?”
朝朝趕忙将東西藏在床下,朝門外喊道:“我說了今天不想理你,我也不餓,我不吃。”
木頭:“朝朝,你不要生氣了,別氣壞身子,你放心,以後我絕對不會不給他們好臉色的。”
朝朝:“這樣不就好了,不過我今天還是不想理你,明天再說吧。”
木頭垮下肩膀,洩氣道:“那我去做馄饨放在廚房,你要是餓了就自己煮着吃。”
屋子裏沒有聲音,木頭只能垂頭喪氣地去廚房。
夜深,朝朝伸了個懶腰,看了看手中的東西,初見雛形,她愛不釋手的左看右看,恍然感覺腹中饑餓。
想到木頭說的廚房有馄饨,她把東西藏好,悄悄拉開一條門縫,隔壁屋熄了燈,想來木頭早睡下了。
她悄然出了屋,來到廚房,卻發現廚房還亮着燈,而竈前坐着的,不是木頭又是誰。
她訝異道:“你怎麽還沒睡?”
木頭見她來,笑着又添了根柴火,起身擦了手,将餃子放進鍋,“我怕你餓着,就一直燒着水,這樣你來了,馬上就能吃到熱乎的馄饨了。”
氤氲的霧氣在朝朝心中化開,她道:“如果我睡着了呢,你要在這裏坐一晚嗎?”
木頭給鍋裏加了蔥花調料,道:“只要你來了,等多久都是值得的。”
不用多久,餡大皮薄,熱騰騰的馄饨便端上了桌,木頭小心将勺子放進去,推到朝朝面前,可憐兮兮道:“朝朝,你別生氣了,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馄饨的香氣撲了滿鼻,朝朝勾起嘴角,問道:“你怎麽不吃?”
木頭:“我吃過晚膳了。”
朝朝努了努唇,“你也去盛一碗,你跟我一起吃,我就不生氣了。”
木頭當即起身,快速給自己盛了碗,坐在朝朝身邊。
暖黃的燭光下,二人的影子交疊在一處,溫馨而美好。
過了幾日,雪已經消融的差不多了,地上濕漉漉的,依舊泥濘不堪。
木頭照舊背着朝朝來回鋪子。
朝朝趴在木頭背上,看着消雪後的田野,吃着木頭買給她的烤紅薯道:“木頭,你說要是以後你不在了我怎麽辦?”
木頭偏過頭,“只要你不趕我,我會一直在。”
他補充道:“你趕我我也不走。”
朝朝:“那你也不能天天這麽背着我呀,前天宛姐姐還擔心我是不是腳又受傷了。”
木頭道:“那便讓她這麽以為好了,現在泥地不好走,等以後路幹你再自己走罷。”
朝朝笑起來,掰了一口紅薯送到木頭嘴邊,“木頭,你對我真好。”
回了屋,朝朝又是忙活到了深夜,算了算時間,還算充裕,本想明日再做,想了想還是撐了會兒做完了。
看着成品,連她也無法違心說好,也不知道他會不會喜歡。
只得将東西放好,熄了燈入塌。
*
眼前光影交織,時而是蒼茫的白,時而是幽深的黑。
耳邊風聲呼嘯,野獸放肆嘶鳴。
她怕的拔腿就跑,可下一瞬,腳下踩空,她落入了深不可測的寒潭中,冰冷的水将她包裹,胸腔中的空氣越來越稀薄,她拼了命的向上游去,有人抓住了她的手。
那人有着金色的眼瞳,身材魁梧,抓她像提小雞仔一樣毫不費力。
那個人說:“我救了你,你該報答我對吧,公主殿下。”
她反抗,掙紮,但身上的傷痕還是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她跑出來了,又是一片黑漆漆的密林,黑色将她包裹,她怎麽跑,好像都跑不出去。
終于,她看到了前面的一點亮光,她看到了希望,希望就在眼前。
但光芒背後,他們就那樣倒在血泊裏。
騰暨、衡生……還有一個少年。
朝朝深吸一口氣,猛然從睡夢中驚醒。
大顆大顆的眼淚奪眶而出,她撫上心口,平息着喘不上氣,壓抑的胸腔。
靠在牆壁上,她雙手捂着嘴巴,不讓自己發出哭聲來。
像這樣的夢這半年來她做過的次數一雙手都數不過來,可今天她怕了。
木頭……
從前她從沒夢到過。
可是他竟也出現在了她夢中,還是那樣倒在血泊中,毫無生息的樣子。
窗外的天色是濃重的黑,她靠着牆壁,靜靜坐了半晌。
随後,她擦幹眼淚,輕聲下床。
翻開櫃子,随意的收拾了幾件衣衫,又從存錢罐裏拿了些盤纏,最後,她看了眼這間屋子,咬了咬唇,拉開了房門。
視線在隔屋門上停留片刻,最終她狠下心,擡腳離開。
只是走到院門口時,身後的屋門“吱呀”一聲打開了。
朝朝心下一顫,回身望過去,就見少年站在門口,他的神情失落而傷心,對她說道:“朝朝,你要抛下我嗎?”
昏暗的房間內,淺淡的月光透過紗窗打進來。
兩人靜坐無言,只有朝朝的淚不斷沿着臉頰滑落。
木頭起身,蹲在朝朝身前,替她一點一點拭去眼角的淚,輕聲問道:“朝朝,發生了什麽事?”
她的淚像流不完一樣,越是擦去,越是流出。
他輕柔的用指腹摩挲着她的眼尾,道:“別怕,我在這,沒有人能欺負你。”
她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了木頭,埋首在他頸邊放聲大哭。
“木頭!怎麽辦?我該怎麽辦?騰大哥,阿生他們都流了好多血,他們倒在我面前,睜着眼睛看我,是我害死了他們。”
木頭簇緊眉頭,心疼的環抱住她,安撫的拍着她的脊背,“沒事的,沒事的,都是夢,他們都還好好的活着。”
朝朝繼續哭,語無倫次道:“他們又來了,他們還割我的肉,日日取我的血,我害怕,木頭,我好害怕,好疼啊,我不要,不要取我的血了,我的血沒有用的,可他們不聽,怎麽辦啊。”
木頭的手一頓,他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随即他眼中幾乎要迸射出怒火來,到底是誰敢這麽對她!她是這樣好的女孩子,誰居然敢這麽對她!
原來她眼中的愁緒,掩藏的心事全都是因為這個,他絕不會,絕對不會放過敢傷害她的人。
他深吸一口氣,又小心的撫着她的脊背,“朝朝別怕,我在這,沒人能傷害你,別怕。”
“不,不是的。”朝朝哭的泣不成聲,她推開他,模糊淚眼看着他,“你也會被我牽連的,你也會死的,我不要你死,我不希望任何人死。”
她精神幾近奔潰,緊緊捏着他的手臂,“木頭,是不是無論我逃到哪裏,我都逃不過宿命,我都會害身邊人慘死,我一出生墒國就滅亡了,凡與我有牽連的人,沒有一個有好下場,我就是個災星,死的人應該是我!對!我應該去死!”
說着,她搖搖晃晃的站起身,看着對面的牆,猛然沖了過去。
木頭攔住她,将她緊緊抱在懷中,安撫着她的躁動不安。
“朝朝,有我在,沒有人會傷害你,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我不會死,你也不會死,沒有人會因你而死,所有的事情都沒有發生,也不會發生,我們在桐安鎮,不是好好地生活了大半年嗎?這裏的每個人都很好,他們都是會得到好報的人,水官也會消災解厄的,我們都會好好的活着。”
淚水浸染了他大半的衣衫,朝朝搖着頭,呢喃道:“木頭,你會死的,你會死的。”
木頭又将她抱緊了幾分,“沒有你,我生不如死。”
朝朝沒再掙紮,屋子裏只回蕩着陣陣哭聲。
木頭一掌一掌輕柔又有力的安撫着她的脊背,“朝朝,我們每個人存在着都是有意義,你不要輕易尋死,答應我,好好活着。”
翌日早,朝陽爬上山頭,透過紗窗,淡淡的金色光芒灑在屋內安靜沉睡的兩人身上。
朝朝睜開眼,便看見了坐在地上,趴在她床邊安靜睡着的木頭。
她的視線細細勾勒他的眉眼,才發覺他好像長開了些,褪去了許多稚氣。
木頭恰時睜眼,二人的視線便在空中交彙。
“朝朝,你醒了,想吃什麽我去做。”木頭擡起有些壓麻的手揉了揉眼。
朝朝拉住他,突然道:“我答應你。”
木頭溫柔的笑起來,“你答應我了的,要好好活着,也不可以抛棄我。”
朝朝卻緩緩搖頭道:“不是這個。”
木頭嘴角的笑一僵,“你還是想離開我嗎?”
朝朝:“你先前的求親,可還作數?”
木頭歪了歪腦袋,眼中帶了疑惑,但還是無意識地點了點頭。
朝朝摩挲着他的袖子,“嗯,我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