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年少與煙花

年少與煙花

錦城外十裏地的某處木屋,朝朝心中慌亂,她看向傅瑤衣,問道:“瑤姐姐,我們真的被人發現了嗎?”

傅瑤衣面色凝重,“是我的疏忽,明知府裏耳目衆多,還與你在白日談論墒國事。”

朝朝心如擂鼓,不自覺的咽了口口水,如果她的身份暴露,那麽上一世的經歷豈不是又要上演一遍。

重生而來,她最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她無助的抓住傅瑤衣的袖子,“瑤姐姐,怎麽辦?”

傅瑤衣看她狀态不對,不由問道:“你夢中還經歷了什麽?”

“我……”那些被人追捕,被嚴刑拷打,被關在陰暗的房間裏放血的畫面一一略過,比往常夢到的每一次都真實,她仿佛又回到了上一世。

她驀然呼吸急促起來,四肢也開始無力,軟趴趴的倒在地上,一張小臉煞白一片,她揪着心口不住的喘息着。

“朝朝!”傅瑤衣大驚失色,忙手中結印,将食指點在她的眉間。

朝朝閉起眼,眼眶中的淚也滾落下來,她感受着額間的清涼之感,呼吸逐漸穩定了下來。

睜眼時,她眼中依舊淚意盈盈,她擦去臉上的淚,“瑤姐姐,我沒事了,害你擔心了。”

傅瑤衣道:“在你夢中,你也……成了我,對嗎?”

朝朝靜默幾瞬後,終是點了點頭。

傅瑤衣抿唇,“是誰?”

朝朝緩緩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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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瑤衣微歪腦袋,簇眉道:“不知道,還是不能說?”

朝朝閉了閉眼,“瑤姐姐,你別問了。”

傅瑤衣輕嘆一口氣,“你不說,難道是想夢中的一切都成真嗎?”

朝朝依舊固執道:“瑤姐姐,那個殺了我的人,我根本不怪他,也根本無法怪他。

我不希望任何人死,我只是想好好活下去。”

“你……”傅瑤衣恨鐵不成鋼般嘆了口氣,“可眼下,事情怕是要敗露了,你又當如何?或是我先去殺了太師府裏的人,把事情按下。”

她說着就要起身,朝朝忙拉住她,懇切地看着她。

傅瑤衣道:“如果你不希望任何人死,只怕到時候死的只有你。”

朝朝咬唇,搖頭道:“瑤姐姐,你別去。”

她已沒有初得知事情敗露時的茫然,其實她也想過很多,只是事情發生的太快,她一時尚未反應過來,她道:“瑤姐姐,等明日見過舅舅和表哥,如果能勸我還是會勸他們放下仇恨,如果他們執迷,還請瑤姐姐帶我離開,去到一個任何人都找不到我的地方,只要沒有我這個公主,表哥或許也不會起兵了,三萬大軍和昌黎的百姓也或許不用再死。”

傅瑤衣見她眼神篤定,垂眼嘆了口氣,随後撫着她的腦袋,“好,依你。”

“謝謝你,瑤姐姐。”

朝朝心中酸澀,她的瑤姐姐,明明最是命苦之人,卻從來對她最好。

“只是,”朝朝又有些顧慮,“木頭如今還在大理寺的大牢中,也不知道騰大哥查的如何了,是否查清他是無辜的。”

*

“啪!啪!”

皮鞭抽在皮肉上的聲音聽的人耳朵發嗡。

騰暨坐在椅子上,面色沉沉地盯着自從挨了幾十鞭依舊沒說過一句話喊過一句疼的沈無,終是擡手示意停下。

沈無被五花大綁在鐵樁子上,他身上那件舊衣裳此時破敗不堪,青白的料子上沾滿了星星點點的血跡,有些地方的傷口甚至深可見骨。

他嘴角淌着血,腦袋微微垂着,像是昏死了過去。

但騰暨知道他意識依舊清明,“這般嚴刑拷打,你還是什麽都不肯說嗎?”

沈無從鼻尖哼笑一聲,他從前在妖狐宮裏拷問犯人,都是砍斷手腳任由恢複力強的妖重新長出來,再又砍斷了去,一直到妖力衰弱再也長不出來為止。

就算是抽鞭子,那也得是用長滿倒刺和混合着劇毒的鞭子狠狠地抽,再放些籴蟲,這些小蟲子會從傷口裏鑽進去吸血,直到把身體撐的爆開,在犯人的身軀中炸開一個空洞,這種空洞即便是恢複力再強的妖也無法恢複的過來,久而久之,身體就像是一個千瘡百孔的牆。

那種疼痛,人類根本無法想象。

所以單是這樣幹癟的抽打,于他而言,不過過家家一般。

不過他還是回道:“說什麽?”

騰暨提醒道:“墒國舊部所在,以及是誰在主導。”

沈無再次笑了一聲,重複道:“我不知。”

騰暨簇起眉,他又重新回到椅子上坐着,剛要發令讓刑官再次用刑,外頭急急忙忙走進來一人。

見着那人,騰暨當即心裏一突,“你怎麽會在這,我不是讓你暗中保護她嗎!”

來人自知有大事,便在騰暨耳邊耳語道:“大人,傅小姐不見了,而且,似乎和舊墒有關。”

騰暨聞言大驚,既擔心令他害怕的事再次發生,又疑惑瑤衣為何會與舊墒有所牽連。

他當即放下這裏的一切,起身出了大牢。

昏暗的牢獄長廊,仿佛十三年前的那個夜晚。

那年瑤衣五歲,他九歲。

那是一個盛夏,他随宮中人上山祈福,溜出去玩時,遇見了她。

之前宮中設宴,他遠遠的就瞧見過她幾次,小小的一團,臉頰粉撲撲的,光是瞧着就讓人心中歡喜。

“你怎麽一個人在這兒,你阿娘呢?”他問。

她眨了眨圓溜溜的眼瞧他,又繼續采摘着山上的花朵,“我阿娘最是喜歡漂亮的花,我要采一些帶回去給她。”

他看她神情認真,仿佛在做着十分重要的事,竟也不忍心打擾她,“那我幫你一起摘。”

兩人摘了滿滿一捧花的時候,日頭西斜,已是傍晚。

“遭了!”他一時忘了時間,若是宮中人發現他不在,定是要滿山尋他。

但小女孩氣定神閑,依舊不慌不忙,她紮好花朵,還低頭聞了聞花香。

她站在半輪殘日下,反光地讓他看不清她的面容,但他直到現在還記得她在餘晖下的影子。

“我們下山吧。”她聞過花香,又轉過頭來,嘴角微微勾起,肉嘟嘟的臉頰便微微鼓了起來。

他也牽起嘴角,道一聲,“好。”

“你叫什麽名字?”就在他猶豫着如何開口之際,小女孩卻率先開口問道。

“我叫騰暨,字聞稽。”

“聞稽哥哥,”小女孩笑起來,“我叫傅瑤衣。”

“那我可以叫你瑤衣嗎?”

她點點頭。

“瑤衣。”他默念一遍,道:“真好聽的名字。”

一高一矮兩道身影走在山道上,他忍不住幾次看她,注意到他的視線,瑤衣也轉過頭來,體貼地問道:“有什麽事嗎?”

“嗯,”他點頭,駐足認真說道:“瑤衣,等你長大了,我能娶你嗎?”

小傅瑤衣歪了歪腦袋,她顯然有些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她笑了笑,“那就先等我長大吧。”

他唇角止不住勾起,“那我就當你答應了,你可不能反悔,拉勾。”

她看了看他伸出來的小拇指,也騰出手來将自己小拇指搭了上去。

可是男孩沒有等來小女孩的長大,反而等來了一場浩劫。

走了不知多久,太陽已完全下山,天地昏沉沉的,突如其然的一道破空聲點亮了夜空。

“瑤衣你看,是煙火!”

“好漂亮啊!”傅瑤衣眼中倒映着絢爛的一瞬而逝的煙花,臉上滿是喜悅。

他看着她看煙花,嘴角不由勾起,然而自幼習武的本領讓他耳尖微動,他看向身後的樹林,樹林裏黑黝黝的,什麽也看不清。

他不由分說拉起她的手就跑。

“我的花!”驀地被拉走,她沒拿穩,便丢了她摘了半日的花。

危險的氣息越發濃郁,他只來得及看一眼地上的花,便帶着她往山下跑去。

樹林裏的兩人見自己被發覺,便從林子裏蹿了出來,往兩人追去,那捧花被他們踩在腳下,花瓣散落,淩亂滿地。

兩個小孩終究不敵訓練有素的刺客,很快就被追上,而他們身後,便是懸崖。

他将她護在身後,看向兩個黑衣刺客道:“你們是什麽人?”

刺客指指他身後的傅瑤衣,“我們只要她的命,把她交出來。”

傅瑤衣從他身後探出腦袋,既驚且怕地看着兩人。

他試圖拖延時間,想着等宮中人尋來,“誰讓你們來殺她的,你們收了多少錢,我可以十倍給你們。”

兩人對視一眼,又轉過頭看他,道:“拿人錢財替人消災,這小姑娘的命,今日我們要定了。”

眼見二人态度堅決,要上前來搶人,他忙将她護在身後,“瑤衣別怕,我會保護你。”

他沖上前去與黑衣人搏鬥起來,但黑衣人訓練有素,他勉強只能擋住一人,只能眼見着另一人朝傅瑤衣砍去。

傅瑤衣此時不過一個五歲的小姑娘,乍然見到一個手持大刀的人氣勢洶洶的朝她砍來,她腳下一滑,整個人往後倒去。

而她身後,是萬丈懸崖。

“瑤衣!”

碎石滾落,傅瑤衣雙腳懸空,失重感和恐懼感侵襲着她,讓她緊緊抓着手上的唯一支撐點。

“瑤衣,抓緊我!”他此時半個身體懸空,單手緊緊扣住她的手腕。

“聞稽哥哥,我害怕。”傅瑤衣的聲音帶着哭腔,只有憑本能用力地握住他的手。

兩個黑衣人見狀,剛想上前再砍上一刀,不遠處的樹林裏亮起了篝火,有人在呼喊着,兩人當即對視一眼,快速地蹿進密林。

崖邊的碎石不斷滾落,他咬着牙,緊緊握着她的手,大顆的汗珠彙聚在他額間。

“嘀嗒”

砸在了她的臉上,沿着她的淚痕滑落。

“嘭——啪——”

遠處的煙花依舊綻放着一閃而逝的美,夜空中只留下細細碎碎的星火之影。

“啊!”

山石碎裂,人影墜落。

煙花燃盡,獨留無邊黑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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