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官司三
徐金刀和霍顏這場談判算是徹底談崩了, 這可把霍平文急壞了。
再也沒有誰比霍平文更明白, 霍家皮影戲本子對如意樓皮影表演的分量。就不用說別的,光是重金從霍家班挖過來的“第一嗓”吳師傅, 若是不能唱霍家班子寫的戲本,基本就等于廢人一個了。
因為吳師傅半輩子紮在霍家班,從霍老爺子那一代開始做前聲, 唱的都是霍家班的戲本戲詞, 很多東西早就融進了骨子裏,聽見奏樂想都不想就能唱出熟悉的曲段。若是現在讓他一切推倒重來,去努力學習別人家的新戲本, 別說他上了歲數還能不能學得會,就算能學,沒個三五年的功夫恐怕也很難再出山。
霍平文着急上火得滿嘴起大泡,他可是把全部身家都壓在了如意樓上, 若是如意樓完了,他也可以去跳河了。
這一着急,霍平文心氣兒就不順, 心氣兒不順,再看自家那個繡花枕頭兒子就窩火。
怎麽霍平章就能生出霍顏那麽個厲害的丫頭片子, 他霍平文生了個兒子卻是草包!
此時霍軒正蹲在自家院子裏,和面前的鹞鷹眼對着眼。他眼眶下黑青一片, 眼球布滿血絲,原本俊秀的臉頰也凹陷了下去,看上去活脫脫像是幾天沒合眼。
霍平文一看見這游手好閑的兒子就氣不打一處來, 也是奇了怪了,要說以前多麽寶貝他,現在就多麽想天天抽他。于是他大腳一掄,結結實實踹在霍軒屁股上。
霍軒被踹得向旁邊一歪,差點趴地上,一臉怒氣地回頭瞪霍平文:“爹!你幹嘛呀,我這熬鷹呢!”
霍平文:“還熬鷹,家裏就要活不下去了,我看我還是熬你吧!”
霍平文追着霍軒就是一頓猛揍,打得霍軒在院子裏嗷嗷叫,最後不得不抄起那只心愛的鹞鷹跑路。
出了家門,霍軒整了整狼狽的衣裝,又恢複了公子派頭,胳膊上架着鷹開始滿大街遛彎兒,适逢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霍軒回頭一看,心裏一驚。
好家夥!這竟是一輛四匹馬拉的車!氣派啊!
“閃開!別擋路!”駕車的車夫是個絡腮胡的硬朗漢子,一邊揮着馬鞭一邊喝路。
霍軒吓得急忙往路邊退去,馬車與他擦身而過,疾馳的氣流将他帶得一個趔趄,險些向後一屁股坐地上。霍軒胳膊上架着的鹞鷹受到驚吓,一頓亂撲騰翅膀,好不容易霍軒才将它安撫下來。
霍軒氣得扭頭沖着馬車大罵:“神氣什麽呀!不就是四匹馬麽!我家阿顏妹子還做過小汽車呢!鬧區縱馬,這要擱在前清那會兒,是要坐大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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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罵得來勁呢,霍軒忽然看見地上有個東西,像是從剛才那輛馬車上掉下來的,潤白一塊甚是好看,竟是一塊玉佩!
霍軒瞪圓了眼睛,過去撿起玉佩,只見花紋雕工精良,上面竟是一個“沈”字。
“哎!哎!前面那坐馬車的!你東西掉了嘿!”霍軒架着鷹拔腿兒追上去,一邊追一邊喊。他本來就是個酒色浸蝕的少爺坯子,平時又不怎麽鍛煉,哪來的體力?沒跑兩步就氣喘籲籲。
好在那馬車只跑到前面街頭便放慢速度,拐了個彎停下來。
霍軒追到馬車跟前時,已經快累成一條狗了,就差伸着舌頭喘氣。
“你,你們掉了東西!”霍軒将玉佩遞上前,兩眼發黑,站都站不穩了。
自車上下來一位看上去只有二十出頭的男人,穿着月白綢緞刺繡長衫,外面披着白色狐皮大氅,面容俊雅,氣質溫潤,頗有些出塵之氣。他看到霍軒,有點詫異,待跟在身邊的随從将玉佩接過來,遞到他面前,他才明白發生了什麽。
男人沖霍軒淡然一笑,然後便下了馬車進了一座大宅。
霍軒愣愣的,半天沒回過神。
這就完了?
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了這一路,巴巴地把東西送過來,連句謝謝都沒有?
你大爺的!
再擡頭看那宅院大門上的匾額,上書“沈府”二字。
這時旁邊那車夫拍了拍霍軒的肩膀,“嘿!兄弟還愣着幹嘛呢!你的造化來了!”
霍軒茫然:“啊?什麽造化?”
車夫笑道:“知道我們家這位爺是什麽人嗎?”
霍軒很老實地搖搖頭。
車夫:“沈家的少東家,沈二爺!”
霍軒低頭認真想了想,“那是誰呀?”
車夫:“所謂車船店腳牙,無罪也該殺。這北京城大半的跑車搬家開澡堂洗腳剃頭保媒拉纖的下九流,可是都歸沈家管的!”
霍軒恍然:“哦!這不就是流氓頭子麽!”
車夫瞪眼:“哎你這人!怎麽說話呢!現在沈家當家主事的,就是這位沈二爺!你剛剛拾金不昧,将玉佩奉還,沈二爺以後肯定會有重謝的!”
霍軒撇撇嘴,“以後重謝有什麽用?還指不定能不能兌現,倒是來個現成的實惠是真。”
車夫跟在沈二爺身邊做事,那眼睛多毒啊,這時候已經看出面前這年輕人是個中看不中用的草包,有點瞧不上眼了。
“行行行,我不和你多說了,現成的實惠是吧?拿着!回見了您!”車夫從懷裏掏出兩張紙往霍軒手裏一拍,直接進了沈府。
霍軒心裏一喜,以為那車夫給自己拍了兩張銀票,結果低頭一看——
太清池洗澡體驗券。
兩張。還是女池。
霍軒:“……”
就在霍軒在外面忙着做好人好事時,霍平文已經找上了霍家大院,開始向霍老爺子訴苦。
霍平文:“五堂叔!您得出面了!這個家終歸還是得您來管啊!您都不知道現在外面那些人,把咱家阿顏說成什麽樣子了!”
霍老爺子正專心致志地給狐貍做頭部按摩呢,霍平文的話聽得一個耳朵進一個耳朵出。
霍平文見那狐貍半眯着眼,一臉享受,旁邊還擺着一盤糖豆和一盤炒雞丁,他忽然覺得,自己活得還不如一只狐貍呢。
霍平文:“哎呀五堂叔!您到底是管還是不管!阿顏她可是要鬧着和老徐家打官司了!這,這捅到衙門去了,多大的事兒啊!您就任憑一個小黃毛丫頭胡鬧?”
霍老爺子總算給狐貍做完了按摩,擡頭看了霍平文一眼,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
霍平文:“啊?”
霍老爺子:“我不如黃毛丫頭!”
霍平文:“……”
眼看着調節不成,霍平文只能眼睜睜看着徐金刀和霍顏各自準備公文訴狀,聘請律師,竟是真的要對簿公堂。
眼看着開庭的日子越來越近,霍平文卻發現,徐班主眉宇間的愁雲竟是一點點散開了,甚至心情頗好地哼哼上了小曲。
霍平文:“哎呦徐班主,您還真是心寬啊!都要被那臭丫頭弄上法庭了,您還能笑得出來?”
徐金刀不僅笑,還呵呵笑出聲:“霍掌櫃啊,我這是心情好啊!你且瞧着吧,這場官司我們贏定了!我這次就要讓那丫頭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霍平文眼睛一亮,“哦?徐班主已經想到勝訴的方法了?您知道怎麽整治那丫頭了?”
徐金刀卻将當初霍顏對他說的那句話,原封不動地丢給了霍平文:“霍掌櫃,您平時忙着賺錢,好歹也該多關心關心時事啊!”
霍平文聽得一頭霧水。
這怎麽回事兒啊這是?
徐金刀從窗口看向斜對面的稱心樓,高深莫測地對霍平文道:“霍掌櫃別急啊,到了開庭那天,我叫你瞧一出好戲!”
霍顏發現,虎斑貓最近越來越黏她,尤其是晚上睡覺的時候,一定要鑽進被窩裏和她貼着睡。霍顏剛開始還會半夜将它拎出來,但它每次又會在她睡着之後偷偷溜回來,反複幾次,霍顏也就妥協了,幹脆由它去了。
不過因為是貼身摟着貓睡,霍顏便開始覺得它脖子上挂着的那個鈴铛礙事兒,但也是奇怪了,她明明記得自己将鈴铛鑰匙放在了一件肚兜內袋裏,可是想找的時候,卻怎麽都找不到了。
霍顏覺得挺對不起她家臭貓的,琢磨着等這次官司打完了,就去鐵匠鋪讓人将鈴铛弄開。
開庭前的一天,春巧心情非常緊張,“阿顏姐,我聽說這次主審的法官特別黑!徐家的人好像已經走動了關系呢!”
霍顏正趴在小桌子前,用鋼筆在紙上飛快地寫着什麽,虎斑貓就蹲坐在桌邊,兩只前爪十分規矩地按在身體前方,整只貓跟站軍姿似的,只占據了桌面上小小的一角,盡量不影響霍顏寫字。
霍顏眼睛都沒擡地說:“黑就黑呗,他們送禮,咱們也送啊!”
春巧憂愁:“咱手裏還哪有錢了!”
霍顏:“那位少帥送的東西,不是還在庫房裏鎖着麽?”
春巧一愣,“啊?您要把那些東西送給主審法官?”
霍顏的鋼筆寫沒水了,重新去蘸墨水,擡眼看到乖乖的虎斑貓,不禁輕輕戳了一下它的貓鼻子,然後才看向春巧,笑着問:“不然你以為我留着它們幹什麽?”
春巧吞了吞口水:“全,全送嗎?”
霍顏回答得斬釘截鐵:“全送。”
春巧:“那麽多東西,好多錢呢……”
霍顏:“不是你說的麽,那位主審法官下手黑着呢,不給他喂飽了,不就要給我們穿小鞋了?”
其實春巧很想說,把少帥送的那些禮物賣了,幾倍的賠款都有了,何必非要和徐家死磕。但是她也只能偷偷想想罷了,她知道只要把這想法說出來,小姐一定會錘死她,對于小姐來說,這世上仿佛再也沒有什麽比盤回如意樓更重要了。
霍顏重新将鋼筆吸滿了墨水,繼續埋頭寫字。
春巧看着霍顏手中的鋼筆,想到那位出手闊綽的少帥,不禁感嘆:“哎,這本來是阿顏姐給那位少帥準備的年禮呢。他到底怎麽得罪了阿顏姐,為什麽後來就不送了呢?”
霍顏擡起頭瞪了春巧一眼,“以前有一個人知道了很多事。”
春巧:“???”
霍顏:“後來就死了。”
春巧:“……”
然而春巧卻沒有注意到,在她說完剛才那句話時,本來一直盯着霍顏看的虎斑貓,貓眼睛忽然一轉,竟是盯住了霍顏手中的那支鋼筆。
深夜,銀月高挂。
當霍家大院裏所有人都陷入夢鄉後,一只虎斑貓悄無聲息地從院子裏溜出來,飛快地向着帥府的方向跑去。
它的貓嘴巴裏,還叼着一根鋼筆。
作者有話要說: 謝喵:原來阿顏也給我準備了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