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坤角一
離開玉馐閣, 霍顏帶着春巧朱河和貓回到家中, 發現院子裏安安靜靜的。
陽春三月,天氣越來越暖和了, 霍老爺子正蹲在小院裏倒騰花圃,狐貍在旁邊溜達,擺着油光水滑的大尾巴, 這裏看兩眼, 那裏看兩眼,似乎在品評霍老爺子最近搬回來的幾個盆景。而兔子也難得離開它那豪華大籠子,一蹦一跳地在早春新發的草地上放風。旁邊霍劉氏正在用竹篾子紮風筝, 和院子裏曬太陽的霍老夫人聊天。
真是一派歲月靜好的圖景。
只是……好像缺點什麽似的。
霍顏提着貓籠子進來,滿院子找了一圈,最後湊到霍劉氏跟前,“娘, 二狗子呢?”
“哎,別提了,打你出門起就沒見了影子, 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霍劉氏說着擡起眼看到籠子裏的貓,新奇道:“诶?這貓又找回來了?”
敢情二狗子和臭貓一個德行, 有事沒事就願意往外跑。可是臭貓雖然喜歡出去浪,好歹能找到家, 霍顏十分懷疑,憑二狗子的智商,離開了如意街還能不能再找回來。
狐貍和兔子聽霍劉氏說貓回來了, 幾乎是同一時間轉過頭來,一看到籠子裏的貓,全都愣了一下神,然後一個跑一個蹦,飛一般地湊過來,圍着籠子左看右看。
新奇新奇真新奇,貓居然被關進了籠子裏!
虎斑貓看到狐貍和兔子那幸災樂禍的樣子,渾身的毛都要炸起來了,又開始瘋狂抓撓籠子,将那上好的梨花木撓得水漆都掉沒了。
霍劉氏心裏看得不落忍,“阿顏啊,怎麽把貓關進籠子裏了?”
霍顏瞅了一眼貓,沒好氣道:“還不是它自己作的,人家費了半天力氣,擦得鏡面兒一樣的地板,它一爪子就給扒拉了一盤西湖醋魚下去。還踩着菜湯爬人家身上,把人上好的蜀錦面兒的長衫毀了。”
霍劉氏:“呦,這可不行,這太淘氣了這。是得好好管兩天,收收這野性子。”
霍顏見狐貍和兔子看貓看得樂呵,索性直接将籠子放在地上,然後蹲到霍劉氏身邊看她紮風筝。
霍劉氏的父親,也就是霍顏的姥爺,想當初在世時也是北平城裏小有名氣的風筝藝人,霍劉氏一手家傳的紮風筝絕活兒,當年家裏日子過得緊,她還會在開春出去擺風筝攤貼補家用,廣受歡迎。後來霍家的日子富裕了,不需要她再出去擺風筝攤了,霍劉氏還是會在每年春天親手做幾個風筝,送給街坊鄰裏的小孩。
霍顏:“哎,娘,您又紮風筝了?”
霍劉氏:“對呀!去年咱家犯太歲,趕上了好多不順心的事兒,正好挑個天氣好的日子,你帶着朱河還有春巧,和咱如意街上的孩子們一起,去城外放放風筝,将這些病啊災啊都給放走了。”
這年月在北平城裏,放風筝也有個別稱,叫“放晦氣”,就如霍劉氏所說,家中有病有災,便會故意在放風筝時将風筝線弄斷了,意味着将災病全都放走,讨個吉利。
霍顏努努嘴:“娘,您還當我是小孩麽?我都多大了?”
霍劉氏;“多大你在娘這裏也是孩子!人家出嫁的閨女還能去放風筝呢,你怎麽的,比人家多長倆腦袋?”
霍老爺子聽到這裏,呵呵笑起來,在旁插嘴道:“咱家阿顏可不就比別人家閨女多長兩腦袋!”
霍劉氏:“爹!您就別誇她了!再誇這孩子就要上天了!”
霍老夫人也笑了,“什麽叫就要上天?我看啊,她只怕是已經上天了!”
在一家人說話時,狐貍和兔子一點點湊近了貓籠子,也不知道什麽毛病,突然雙雙抽搐起來。裏面的虎斑貓伸出爪子,狐貍躲閃得及時,沒讓貓爪子撓到自己的鼻子。兔子卻沒那麽幸運了,剛好被撓到了屁股,一下子竄出去老高,短短的兔尾巴一陣亂顫。
這時外院響起動靜,聽見朱江和柳平的說話聲。
霍顏将謝時送她的懷表拿出來,看了一眼時間。
這也沒到稱心樓關門的時候呀?怎麽朱江哥和柳平哥這麽早就回來了?
還不等霍顏出去問,朱江先一步進來了,看着有些沒精打采。
霍老爺子也察覺到了不對勁,“怎麽了朱江?這麽早就下板子打烊了?”
朱江嘆氣:“別提了,今兒個都沒什麽客人,客人都跑去了對面如意樓了!聽說徐家班弄了好多女前聲,一個比一個嗓子甜美,和男人合唱,唱的還都是帶了黃腔的戲本子,哎呦,可把一衆老爺們的魂兒都給勾去了!”
霍老夫人忙在那邊喊起來:“呸呸呸,胡說什麽亂七八糟的,阿顏和春巧可都是未出閣的閨女!不怕髒了她們的耳朵!”
朱江一愣,臉驀地憋紅了。
他很委屈啊,要說開黃腔耍流氓,這阿顏妹子若是稱第二,恐怕放眼全北平城,也沒有誰再敢稱第一吧。
霍劉氏和霍老夫人都是一雙小腳,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還不知道霍顏在外面是個什麽樣的嘴臉,還當她是寶貝小乖乖呢。
霍顏及時給朱江哥打圓場,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對霍劉氏道:“您看看,這不又來麻煩事兒了?我這哪還有時間去放風筝了?不行,我得去如意樓看看!”
霍顏這邊才把話放這裏,就聽霍老夫人喊道:“站住!死丫頭你給我回來!”
霍顏:“奶奶,我還沒走呢!”
霍老夫人:“那些不要臉的東西,你怎麽能去聽?你,你可不許去啊!”
“好了好了,我不去還不行麽!”霍顏就差和霍老夫人指天發誓了。
霍老夫人:“真是世風日下,連女孩兒都出來唱戲了!真是不知羞!”
春巧一聽不樂意了,“老夫人,我還跟着班主學過戲,學過彈月琴呢,怎麽的,我也不知羞啊!”
霍老夫人嗔道:“你那能一樣麽!你又不登臺,只是唱着玩玩的。再說了,你就算是登臺了,也是自己獨個兒唱,又不和老爺們合演!”
霍老爺子弄好了一盆花,拍拍滿身的土,“我說老婆子,你這思想也該轉一轉了!都民國了,前幾天我不是還給你念了報紙麽,那京城最大的戲班子滿春園都開始出坤角兒了!最近有個叫什麽玉清風的,女孩兒,唱的武生!那可真是一鳴驚人,名滿北平城啊!”
霍劉氏插嘴:“這個我聽說過!大帥娶五姨太進門那天,好像還把這個玉清風請去了呢!對了阿顏,你們去帥府的時候,有沒有看見她呀?”
霍顏:“我們上哪兒去看呀,我們是去給人家演戲的,一整天就圈在一個小飯廳裏。”
朱河忙道:“不過我們倒是能聽見響聲!我當時還奇怪呢,怎麽唱武生的嗓子那麽細,沒想到就是個女人啊!”
就這麽鬧哄哄到了晚上吃完飯,霍顏也沒能去如意樓聽一耳朵所謂的黃腔。但即便不聽,她也大概能明白裏面唱的是些什麽玩意。
無論古今中外,源于人性最本能的東西總是格外容易刺激人們的腎上腺素。這就是為什麽影視文學作品中,凡是和暴`力色`情沾點邊的內容,總是能更輕易地吸引關注。
就連看個網絡小說,也有一幫讀者天天在評論區期盼作者“開車”呢。
霍顏這回是真的犯愁了,她倒是寧願徐金刀像上次那樣,弄一堆小流氓到她這裏來搗亂,好歹有個對策。可是人家現在是開黃戲吸引客流,她又能怎麽辦?自己這邊也開黃腔?只怕退休已久的霍老爺子會打斷她的腿。舉報少兒不宜有礙公序良俗?這年月可沒有廣電總局,妓`院還合法呢!
愁啊,是真的愁啊!
霍顏一時間也想不出什麽好的法子應對,快睡覺時,才忽然想起來,她那只貓還在籠子裏關着呢!
放在院子裏,都給忘一幹淨了。
霍顏急忙趿上鞋披上衣服跑出去,就着月色,只見銀灰色的虎斑貓正一動不動趴在籠子裏,把自己盤成一個貓團,貓腦袋埋進身體裏。
“小腦斧?”霍顏自知理虧,放柔了聲音,趕忙把籠子打開,“哎呦,看看我們腦斧,這是怎麽了呀?”
虎斑貓被霍顏從籠子裏抱出來,根本不理她,扭過頭,好幾次企圖掙脫霍顏的手跑走。
霍顏:“好啦好啦,不氣啦,不氣啦!來摸摸頭,摸摸肚子,摸摸尾巴,再摸摸爪子……”
霍顏将虎斑貓從頭到尾撸了一遍,又是抱在懷裏嬰兒搖,又是親親舉高高,最後虎斑貓總算是願意看霍顏了,僵硬的脊背放軟,一雙貓眼睛水汪汪的。
“以後不把你關籠子裏了,好了吧?”霍顏總算松了口氣,心說她這哪是養了一只貓,完全是養了個祖宗啊。
小貓不大,脾氣不小。
快要關燈睡覺時,霍顏才忽然想起,上午謝時派人給她送來的信,于是她抱着貓坐在桌前,将那整整齊齊的二十一封信拿出來。
昏黃的油燈下,霍顏輕輕摩挲過信封,心裏說不出是一種什麽感覺。她上輩子一心撲在事業上,到死都是單身狗。這還是第一次收到男人寄給她的信,還是親筆手寫的,要說心裏一點漣漪都沒有,那絕對是假的。
按照日期,霍顏拆開第一封信,只見上面一行簡短的字,字跡還是那種十分漂亮的楷書——
霍小姐親啓。離開北平第一日,思念。沉川敬上。
就是這麽簡簡單單的幾個字,霍顏卻看得有點出神,只覺得心中流淌過一股說不出的淡淡暖意。虎斑貓規規矩矩地坐在桌上,兩只前爪按在身前,認真觀察着霍顏臉上的表情。
霍顏唇角不禁揚起笑容,然後又去拆開第二封信——
霍小姐親啓。離開北平第二日,思念。沉川敬上。
霍顏唇角的笑容微微淡了一些,再拆第三封信——
霍小姐親啓,離開北平第三日,思念。沉川敬上。
霍顏:“……”
霍顏又連續拆開幾封信,臉越來越黑,最後索性跳過其他信,直接拆開日期最近的一封——
霍小姐親啓。離開北平第二十一日,思念更甚。沉川敬上。
霍顏直接将所有信,拆的和沒拆的,劃拉劃拉一股腦丢進抽屜鎖起來,然後一把抄起貓回床上睡覺。
春巧特別好奇地等待着,見霍顏回來,立刻興致勃勃地問:“阿顏姐?你這麽快就把少帥的信看完了呀?都寫了什麽?”
霍顏:“呵呵。”
春巧:“……”
霍顏抱着貓蒙上被子就睡了,只留下春巧一個人在那裏好奇得抓心撓肝。
少帥到底寫了什麽給小姐呢?把她氣成這樣……
作者有話要說: 謝時:阿顏終于要看我的信啦!阿顏笑啦!咦?阿顏怎麽生氣了……
二更~
關于坤角:
給大家來個小科普,民國之前,歷朝歷代臺上唱戲的都是男人,即使是旦角兒也是男人扮演。民國之後随着社會風氣開放,開始出現女演員,便有了“坤角”的稱呼,而與之對應的男角則被稱為“乾角”,乾坤天地,體現的其實是種男尊女卑的思想。坤角剛開始是以“坤旦”的形式出現,也就是女唱女,後來才有了女武生,也就是女唱男。坤角的出現一度引發社會熱議,當時有不少報刊還會發文讨論是否應該允許坤角的存在,而女演員一開始的生存環境也很艱難,進不了大班,唱不了大戲,後來情況才逐漸好轉,也出了不少名家,有很多人後來轉為電影演員。因為後面的情節會涉及到這方面,所以在這裏給大家做個大概介紹,如果有興趣,可以去查更詳盡的資料,或者有對這方面了解的小天使們,也可以在評論區留言讨論。本文的宗旨除了撸貓撸狗撸兔子狐貍,也希望可以更多地了解我國傳統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