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解千愁

062 解千愁

一連多日, 阿芙都對曹丕避而不見。不僅是曹丕,就?連兒子曹叡,她也常以身體不适為搪塞。

阿芙想?自己靜靜, 多是一個人待着。要麽獨自在屋裏,要?麽找一處僻靜之地?, 望着花木、池沼發呆。

阿芙待在水榭之中的?時候,曹植剛好過?來, 也是想找一個沒人打擾的地方讀書。

曹植遙遙地?望見阿芙, 先是面上一喜,招手喚道:“洛神嫂嫂。”但他喊了一遍,阿芙仿若沒有聽見,既沒看他,也沒回應。

曹植看出阿芙有心事?,下意識地?就?想?上前。但仔細想?了想?, 自己已經十八歲,不再是那?個可以與嫂嫂毫無顧忌親近的?幼童,還是該在意一些?男女大防。

但是,轉身就?走, 他又實在做不到。對于這位嫂嫂,曹植打小就?以仰望、敬慕的?姿态。因為她實在太好看, 是唯一能襯得上自己心目中神女長相的?女郎。

曹植猶豫了半晌,還是走進了水榭。到阿芙身邊,打開書冊, 一字一頓地?念着:“吾令豐隆乘雲兮, 求宓妃之所在。解佩纕以結言兮, 吾令蹇修以為理。紛總總其離合兮,忽緯繣其難遷。”

曹植讀完最?後一個字, 擡手以書冊輕點?了點?坐在水榭之中發呆的?阿芙的?右肩。

阿芙感受到他人的?觸碰,緩緩地?回過?神來,轉眸望見站在自己身前的?曹植。十八歲的?曹植已經與他的?兄長曹丕差不多高,是阿芙即使?站着也需要?仰視的?程度。比于曹丕的?挺拔、颀長,他更多了一抹悠閑、自适,腰背挺得也直,但不會過?于板正?。面上挂着和善、溫潤的?笑,就?連五官都柔和許多。

阿芙望曹植,努力禮貌地?也回以笑。她品味着曹植念叨的?詞句,“‘紛總總其離合兮,忽緯繣其難遷。’這是屈原《楚辭》裏的?句子?恰好提到了傳聞中的?洛神宓妃,是說主人公想?追求洛神,與洛神定約,但是洛神突然變得脾氣乖戾,理也不理他。”

“子建,你?這是在我怪沒有立馬注意到、搭理你?嗎?”阿芙憋忍不住地?微微揚唇。原本,她也是不知曉這些?的?,畢竟《楚辭》除了《離騷》《湘夫人》等篇,她就?沒在學校裏學過?其他。還是穿越後,因為自己叫甄宓,小字洛神,別人都把她當作在世宓妃,偶爾聽到曹丕念到才知曉的?。

在三國以前就?編撰好的?古文章裏,提到宓妃、洛神的?,除了屈原的?《楚辭》,還有司馬相如的?《上林賦》、西漢劉安等人所著的?《淮南子》。

見阿芙還是聽到了自己說的?這些?話,曹植更故意笑嗔道:“嫂嫂明知我在喚嫂嫂,還不理,是要?真像那?傳聞中的?神女宓妃一般乖戾嗎?”

但,曹植也就?是開個玩笑,話罷,立馬轉換了語氣、轉移話茬,關切地?詢問:“嫂嫂獨自一人坐在這裏,不理外物,像是有什?麽心事?。怎麽,是丕兄惹嫂嫂不高興了嗎?”

曹植說着,就?在阿芙身邊,也坐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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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既然好心,阿芙雖沒明确地?告知曹植發生了什?麽,但還是抓住機會,詢問:“之前你?彰兄說,你?丕兄幼時曾傾慕一個身世孤苦的?女郎,那?女郎是叫昭容嗎,他們怎麽認識的?,你?丕兄又有多傾慕她?”

阿芙此言一出,曹植就?明白更多了,笑嘻嘻地?反問:“嫂嫂莫不是望見那?昭容女郎,吃味了?”但是,他轉瞬又正?經t?起來,思索着認真回答:“其實,丕兄與昭容女郎的?事?,我也不太清楚,那?時候我還太小。”

“不過?聽彰兄說,是父親領昂兄、丕兄前往銅鞮侯府上結識的?。丕兄本欲去後院方便,遇上一個躲在沒人處哭泣的?少女。那?少女便是昭容。當年,昂兄還在時的?丕兄也不如現在這般冷情,反而會關心別人。那?少女說自己的?父兄都沒了,自己不得不寄居在銅鞮侯家。雖然自己很感激銅鞮侯收留了自己,給自己一口飯吃,可是府上的?人對自己實在算不上好。銅鞮侯還說要?送她去學樂舞,讓她做舞姬。”

“那?時,丕兄還沒想?過?要?怎麽救她,只是偶爾會給她偷偷送些?糕點?、難得的?吃食。到那?少女長到十六、七歲,開始露面給賓客獻舞,有貪圖美色的?就?央着銅鞮侯把少女送給他。銅鞮侯本都同?意了,但是少女表示自己不願,丕兄不忍,就?求銅鞮侯,既然要?送,不如把少女送給自己。自己也喜歡少女的?姿色。”

“但據丕兄自己說,他只是想?幫那?位昭容女郎解圍,并非真心喜歡。可彰兄覺得丕兄是在害羞、嘴硬。”

曹植說到這裏,認真地?觀察阿芙片刻,見阿芙面上略有憤慨,有幾分不解地?小聲試探詢問:“可是,嫂嫂,丕兄就?算是真心喜愛那?位昭容女郎,又有什?麽不對嗎?雖然你?作為丕兄的?妻子會吃味,可是吃味過?後,若丕兄實在堅持,你?還是要?幫丕兄把那?位昭容女郎娶回來,與她以姊妹相稱。又何必因為這無從改變的?事?情而難過?呢?”

曹植覺得不值當。

阿芙卻是搖頭苦笑,先是感慨,“果然你?們古代男人都覺得三妻四妾乃理所當然。”随後,阿芙又變得憤懑,急切地?告訴曹植,“難道你?們就?沒想?過?一生一世一雙人嗎?不談別的?,人心本就?狹隘,女子需對夫君忠誠,夫君難道不也該對妻子忠誠嗎?若是真心喜愛一個人,心裏又怎麽還容得下其他人?”

曹植聽着聽着,愣了愣,而後沉吟着回答:“好像……也有道理。可是,人心除了狹隘,更是貪婪,比于嫂嫂所說的?什?麽‘一雙人’,大多數的?男子是既要?、又要?。不僅要?自己喜歡的?,也要?其他願意委身自己的?。反正?也沒有人會指責男子對妻不忠。”

“所以,若是沒有法令、規條約束,這便是個人的?品行問題。你?丕兄在我這裏品行不端,而我實在不願與其他人共侍一夫,偏偏我還沒有辦法逃走,這樣的?兩難之境,如何讓人不難過??”阿芙的?笑更凄苦起來。笑着笑着鼻頭發酸,更是紅了眼眶,險些?落下淚來。

神女垂淚。曹植很難形容此時的?阿芙望在自己的?眼裏是怎般模樣,本就?翩翩然若有神仙之貌的?窈窕女子,一颦一笑皆是風情。她的?秀眉微擰,美目水紅,整個人被?一種淡淡的?憂傷環繞,看上去極脆弱、楚楚可憐,讓人想?要?親近、安慰,但是又讓人不忍心破壞這種難得的?憂傷之美。

曹植擡手,想?要?輕觸阿芙安慰的?動作停在半空。隔了好半晌,曹植才收回手,一本正?經地?笑意盎然道:“洛神嫂嫂,雖然我不知曉該怎麽幫你?擺脫困境,但是我知曉有什?麽法子可以讓你?暫時忘卻煩憂。你?随我來。”

曹植更站了起來,對阿芙示以期待、鼓勵的?目光。

阿芙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短時間沒動,曹植等不下去,更直接伸手去拽了阿芙起身,拉着阿芙自水榭,從廊庑,一路往主院走去。

到了主院,避開衆人。曹植領阿芙進了一間偏僻的?房室。那?房室背光,裏面幽深、黑暗,還帶着幾分涼意。但是透過?晚霞的?餘晖,依稀可見一壇又一壇,層累而起,若有山高的?酒壇。

阿芙驚訝地?望曹植。曹植則是垂眸在看自己拽着阿芙的?手,感受神女柔荑的?纖細、柔軟,曹植察覺到自己的?逾矩,立馬縮回手。但是指尖殘留的?餘溫,讓曹植覺得心猿意馬。

直到對上阿芙探究的?目光,曹植才複地?笑起,若無其事?地?說道:“這是阿爹的?藏酒室,裏面放了許多陛下賞賜、群臣饋贈,或者父親自己搜羅來的?好酒。”

“我無法幫嫂嫂排憂解難,卻可以告訴嫂嫂一醉能解千愁。酒是這世上極好的?東西,香甜、甘醇,能使?人忘卻,也能使?人沉醉,還能使?人獲得寫詩屬文的?靈感。”

曹植說話間,已經撥開了好幾壇酒的?酒封,各自聞了聞,找到其中一壇,抱着,遞到阿芙面前,說着:“嫂嫂,你?喝這個,這個可是地?道的?西域葡萄釀,比瓊釀軒的?不知曉正?宗、醇厚多少。”

阿芙茫然地?接過?那?酒壇,還沒想?喝,直到聞見滿溢而出的?葡萄果香。曹植更雀躍地?催促她,“嫂嫂,你?快嘗嘗,喝醉了就?不難過?了。”

阿芙想?,自己确實可以大醉一場。況且,她還沒有如此放肆、暢快地?喝過?酒。從前,在未來、現世,她覺得酒太難喝,無論白的?、啤的?。反倒是古時的?酒更有一種糧食的?醇香。

阿芙怯怯地?道:“那?我喝了?”曹植點?頭如搗蒜。阿芙這才用力地?舉起那?酒壇,抱着喝了一口。甘甜的?葡萄香一瞬間盈滿口齒,無盡的?馨甜之後,是淡淡的?苦和辣。

阿芙喝了一口又一口,曹植陪着她也抱着一個酒壇豪飲。

到阿芙喝得有些?醉,靠在酒山上。曹植才微醺,笑嗔阿芙,“嫂嫂,你?不行啊,這點?酒就?醉了,還怎麽與我同?飲?”

阿芙哼唧了一聲。

曹植慷慨地?念起詩來,“南國有佳人,容華若桃李。朝游江北岸,夕宿潇湘沚。時俗薄朱顏,誰為發皓齒。俯仰歲将暮,榮曜難久恃。”

阿芙聽着覺得好笑,又不可思議,“你?怎麽信手就?能拈來?”果然是才高八鬥嗎?

曹植不以為意地?回答:“這有什?麽,我還能一步一詩。”

“九州不足步,願得淩雲翔。逍遙八纮外,游目歷遐荒。披我丹霞衣,襲我素霓裳。華蓋紛晻藹,六龍仰天?骧。”

“那?你?可得好好練練,争取以後能七步成詩,這可以救命。”阿芙嘻嘻笑笑地?說着。

“可惜,我卻不知道該如何救自己的?命。”阿芙無奈地?搖頭,倒向一邊,不受控制地?落下淚來。

望見阿芙哭,曹植不忍,堅定地?說道:“嫂嫂放心,若是嫂嫂有危,丕兄一定會救嫂嫂。”

“若就?是你?丕兄要?殺我呢!”阿芙不滿地?反駁、質問曹植,目光銳利,但轉瞬只餘悲涼。

曹植被?問得一愣,接着想?了想?,鄭重回答:“那?我也會不顧一切地?救下嫂嫂。”

“你?救我?”阿芙又在笑,雖然人已經迷糊了,但內心還是有所感動。阿芙抱怨着說道,“為什?麽五年前,你?才十三歲,你?要?是大一點?,我就?嫁給你?,不嫁你?丕兄了。”

那?也就?不會出現現在這麽多的?煩惱。

曹植聞言,身形一怔。

阿芙繼續碎碎念,“還是算了。你?們曹氏的?子弟,我一個都不想?要?。我不喜歡你?,也不喜歡曹丕,你?們姓曹的?,我一個都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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