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只想讓劇烈跳動的心髒緩和一些
只想讓劇烈跳動的心髒緩和一些
“陸……”沈恙跪在地上, 幾近絕望地看向了谷底,谷底的雪霧四起,他什麽也看不見, 沈恙張了張嘴,卻連擠出一個字音都困難無比。
“陸, 訣……啊——”沈恙從肺腑之間擠出來的字音打着顫, 字字苦痛。
手腕上的光腦閃動了兩下,沈恙此刻完全沒有心情去查看,他一雙眼濯上了淺薄的水霧,眼尾懸着的淚珠将掉不掉,又像珍珠一樣透明。
沈恙再次踉跄着站起了身,跌跌撞撞地去尋走進山谷的路,但是在他要離去的時候, 身後響起了一陣動靜, 接着就是一道激動的聲音傳過來:
“沈上将在這裏!”
沈恙眉睫抖了抖,他轉過了身,看向了聲源處,那是一群穿着作戰服的軍隊, 只靠款式分辨的話, 這支軍隊應該是由許多星球的士兵拼湊出來的。
為首之人是岑副将。
沈恙站在原地,一臉悲痛地看着他們,接着就是岑副将身邊的人看着沈恙說話:“上将您受傷了?”
恰巧谷底卷起飓風,帶着白茫茫的霜雪一起, 吹得上将的發絲淩亂, 上将單薄的身影站在那裏, 風似乎要将他吹得粉碎了。
聽到那個士兵的話,沈恙側首看了看, 肩側已經被血漬暈染開了,後背受傷的地方的傷口再次裂開了,但不知道為什麽,沈恙竟然覺得一點也不痛。
岑副将小跑過來,沈恙看着他,突然悶哼一聲,一口鮮血直接從嘴裏嘔出來,他雙腳一軟,就往前栽了去,岑副将眼疾手快地将人撈進了懷裏,他焦急關懷道:“上将!上将,您怎麽樣?”
沈恙嘔出的那口鮮血噴灑在地上,溫熱的血漬很快即将地上的雪融掉了一小塊,染紅了一小片純白。
沈恙閉了一下眼,一滴淚水從眼尾滑出來,順着臉頰淌到了耳畔,懸在耳垂尖,像墜着一顆透明珍珠耳墜。
“下面,陸訣……”他痛苦道:“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這次,倒真是死要見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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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恙說得斷斷續續,但是岑副将聽明白了,他回頭對身後的人吩咐,“你們去聯系其他分隊,所有人去谷底找陸少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我現在帶上将回星艦查看傷口。”
“是!”于是一批人轉身就離開了這裏。
沈恙已經無心去思考為什麽岑副将會突然來到塞西亞河北,他覺得自己根本就凝不了神,整個人就屬于頭重腳輕地狀态,于是他幹脆閉上了眼,循着身體的指引,慢慢地失去了意識,陷入了黑暗。
除夕那天晚上,當星際新聞報道陸訣與敵方同歸于盡的時候,他靜靜地坐在電視機前看了很久,将星際記者拍攝到的所有的現場視頻翻來覆去看了百十遍。
終于從中找到了破綻。
于是他開始一邊裝飾別墅一邊想對策,司徒岚和秦央會來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們是擔心自己會做偏激的事情,可沈恙自然是心意已決。
他不确定自己的推斷是否正确,但他必須親自去确認陸訣的死活。
于是沈上将瘋了一把,單槍匹馬來塞西亞河北尋人。
與雅戈爾交談的就讓沈恙确認了陸訣并未死去這一事實,那一刻沈恙是高興的,但緊接着的危機就是真的要讓他失去陸訣了。
在雪崩的那一刻,沈恙頭暈腦脹,全然失去了所有的思緒。
——
再睜開眼的時候,眼前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只是身邊坐着一個熟人,白稚。
他望着天花板,星艦統一的裝修讓沈恙意識到,他被帶回了藍星的星艦裏面。
沈恙只動了動手指,立馬就驚醒了床邊蹲守着的白稚,見沈恙醒來,白稚也松了一口氣,他站起身将沈恙扶坐了起來,然後問:“上将您怎麽樣?有哪裏不舒服嗎?傷口怎麽樣?還疼嗎?”
沈恙一個問都沒回答,反而去問起了白稚,“陸訣呢?”
白稚哽了一下,神情有些不自然,他放緩了聲音安慰說:“士兵們還在找,您大可安心,谷底就那麽點地方,如果沒找到陸少将,說不定陸少将就沒事呢?”
“我昏了多久?”沈恙沒将這種安慰的話裝進心裏,很顯然,就算現在沒找到陸訣,以後也還是會找到,谷底就那麽點地方,雪層卻那麽厚,能從這樣的情況下活下來,可能性幾乎是沒有的。
你冷嗎?陸訣。
沈恙想。
白稚如實道:“兩天了。”
“兩天也沒找到人麽?”沈恙苦笑了一下,然後掀開了被子就要往床下走。
白稚手忙腳亂地去攔住他,說:“您後背的傷是二次裂開,現在應該是好好休息養傷才好,否則……”
沈恙擡眼冷冷地看着他,白稚話到這裏,便噤了聲,沈恙慢慢說:“白稚,我到這裏來,就是想帶他回去的。”
白稚頭低垂了一些,他猶豫半響,随後說:“那您要多注意,不要再扯到傷口了。”
此時此刻,白稚大概也看明白了二人。
沈恙披上厚外袍,走出了房間,路過一衆士兵,他徑直走向了指揮室,指揮室裏的人見是沈恙,急忙站起了身來。
沈恙唇色病白,臉上的膚色也顯病态,但氣質尤在,仍舊讓人生畏,他面無表情地吩咐:“聯系岑副将。”
工作人員也不磨叽,很快就和谷底的岑副将聯系上了,岑副将摁住耳麥,“這裏是岑……”
話未完,沈恙就迫不及待問道:“是我,你們那邊什麽情況?”
岑副将頓了頓,“上将您好,雪層太厚,我們的人還在偵測,但是我們得到了一個壞消息,阿普裏爾逃生了。”
沈恙閉了閉眼,這也在他意料之中,他的子彈和炸藥同一時間出聲,阿普裏爾有足夠的時間去避開他的子彈。
同理,他乘坐的機甲也有足夠的能力讓他避開傾覆下來的雪層。
陸訣所謂的賭一賭,便是如今的結局。
“繼續找,就算是屍體也要給我找回來。”沈恙下令。
岑副将默了一陣,然後說:“上将,阿普裏爾沒有死,他回去以後很有可能會再次起兵對付哈羅星……”
沈恙這才想起了在昏迷之前,他到底想問什麽了,“你怎麽到這裏來了?那些士兵又是怎麽回事?”
岑副将就解釋:“在您離開藍星以後,統帥以他之名招開了一場星際會議,在星際上下所有的星球面前,揭露了冥狼星對藍星的迫害,以及蟲族和冥狼星之間的關系,但是因為證據不明,統帥他把自己扣留在了星際會所。”
頓了頓,岑副将語氣鄭重道:“屬下帶來的士兵,是從星際維和部隊調來的士兵,如果我們不能找到冥狼星和蟲族勾結的罪狀,統帥就………”
“好。”沈恙沉默了許久,終于出了聲,“把藍星的士兵留在谷底繼續找,然後你就帶着其他士兵回來吧,我會給星際一個結果的。”
一時間,指揮室安靜得掉針可聞。
——
如岑副将說的那樣,阿普裏爾意識到被算計了以後,惱羞成怒,回去不久以後就重新組織了軍隊,直逼哈羅星邊境。
有星際維和軍隊的參與,雙方進行了一場長達一個月的持久戰,哈羅星這邊是沈恙領兵,倒是把冥狼星逼得節節敗落,重新退回了兩軍交戰的戰場。
沈恙一直帶有重傷,不曾親自出面領兵過,只靠在後方指導就能逼退冥狼星,這讓阿普裏爾意識到,要想解決頑抗的敵人,只有先解決了背後的軍師。
可惜棋差一招,沈恙早就料想到了阿普裏爾的計謀,反将了對方一手,對方派來伏擊沈恙的士兵無一人活着回去。
而沈恙在傷還沒好透就已經親自領兵上戰場了。
阿普裏爾終于認識到了這位上将的恐怖,對方像殺紅了眼的狼,聞着一點血腥就發了瘋地撕咬,星際維和軍隊又叫星際敢死隊,配上一個不要命的上将,阿普裏爾的軍隊節節敗退。
——
“按照後方軍隊遞來的消息,阿普裏爾的軍隊已經沒有兵力支援了,我們為什麽還不一網打盡?”岑副将看着光屏上的地圖,忍不住問身邊的沈恙。
沈恙目光淩冽,眸色清冷,靜靜地看着前方,這一個月沈恙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瘦了下去,很快,本就瘦弱的上将,瘦得更像一張薄紙板,風一吹就要破碎了。
除卻作戰時間,剩下的時間,只要得空,沈恙就會去烏爾道峽谷,那裏的雪層有幾十米深,經過一個多月的挖掘,只挖走了還不到一半的雪量。
各種高級設備也都試過了,根本沒辦法連接到陸訣的光腦電波,所以連他的位置都不能确定,沈恙去到了那裏卻只是靜靜地看着,什麽表示也沒有。
從他的眸間看不出太多的悲切,或者說悲傷過了頭,于是眸子裏就如深不見底的死水潭一樣。
曾經服帖的上将軍服在他身上,顯得有些镂空了,最特別的是,上将剪去了那一頭漆黑的長發,如今留着利落的短發,卻顯得他更加瘦弱。
因為炸藥炸毀了兩岸的雪層,便不時會出現小型雪崩,這讓谷底不但十分的危險,而且還影響着他們的進度。
沈恙緩緩啓唇:“不把他們逼到絕情,他們是不會暴露的。”
“您是說………”岑副将明了。
沈恙颔首,一雙眸子清冷又深邃,像是深不見底的幽潭死水,泛不起一點漣漪。
“等着吧,冥狼星一定會找他們做後援的。”沈恙是落魄了一些,可身上那與生俱來的自信卻是一點也不匮乏。
岑副将接話:“但他們一定想不到,我們在這後面做了黃雀。”
沈恙便不再回話,他轉了身離開了指揮室。
——
一如沈恙預言,在他們擊破了阿普裏爾軍隊的第一道防線以後,阿普裏爾終于選擇了求助外援,而他們求助的外援,也是意料之中的人。
被沈恙帶兵打壓得幾乎覆滅的蟲族軍隊,蟲族老巢已經沒能力派兵了,所以這批蟲族的外援,一定一開始就在冥狼星。
冥狼星至力鑽研基因技術,如今加上蟲族外援,他索性也不再裝了,于是被星際明令禁止了很多年的精神力武器再次上了戰場。
對方研究的精神力壓制武器,只針對了A級精神力以下的,于是沈恙這邊有将近一半的士兵無法靠近戰場。
沈恙看着營帳裏痛苦哀嚎的士兵們,被強制發/情後注射的抑制劑對身體的損傷特別大,副作用并非常人所能忍受。
當天晚上他就做了一個決定,他要第二次去暗殺阿普裏爾。
“上将,您确信您能成功嗎?”白稚在給沈恙背上的傷口換藥,他一邊換一邊問。
沈恙瘦了太多了,蝴蝶背骨突兀得更明顯了,白稚皺着眉,他能感受到沈恙的日漸消沉,卻又強撐着意志來帶領軍隊與冥狼星交戰。
他所說的二次暗殺阿普裏爾,未必不是抱着必死的決心去的。
但這确實是白稚想太多了,沈恙惜命得很啊,只是他這麽做,是真的想讓阿普裏爾死在他手裏罷了。
沈恙沒點頭也沒搖頭,只說:“他必須死。”
白稚并不打算去勸沈恙,也知道自己勸不動,所以他就說:“那請您務必小心,以您性命為重。”
沈恙點了一下頭,随後兀自扣好了衣裳的紐扣。
于是第二日岑副将穿上了沈恙的衣服,裝作沈恙還停留在軍營的假象,而沈恙早已經換上了哈羅星軍隊的作戰服,翻越過了分界線的大山。
去到了兩軍交戰區域,彼時已是第二日天明,塞西亞河北又下起了大雪,一如陸訣被埋藏在雪層之下那般,落在沈恙身上的每一片雪,都壓抑得沈恙無法呼吸。
兩軍交戰,阿普裏爾會親自領兵作戰,不過有了上一次烏爾道峽谷事件,阿普裏爾很顯然有了戒備心。
瞄準鏡裏面,阿普裏爾的身側一直有鐵衛駐守,沈恙一直鎖定不了目标。
岑副将沒露面,壓在後方,暫時也沒暴露他的真實身份,阿普裏爾如今一直持防禦狀态,沈恙沒辦法下手,于是他壓上了耳麥,“往後撤退。”
“露怯給阿普裏爾看。”他的耳麥連着岑副将那邊,于是岑副将先是與對方交戰了一波,借勢開始往後撤兵,前排士兵配合得很到位,至少在沈恙看來,阿普裏爾已經興奮了。
他閉上了一只眼,重新瞄準了阿普裏爾。
阿普裏爾止不住的興奮,他命令所有人向前追擊,也終于露出了弱點。
沈恙瞄準了他的頭顱,食指慢慢壓上了扳機。
“砰——”子彈從他這裏射出去,然而阿普裏爾似乎預料到了什麽,他手一擡叫停了前進的士兵,子彈從他擡起的那只手的手掌心穿過。
子彈将他的手炸得血肉模糊。
沈恙臉色大變,他……失手了。
所有人戒備地看向了沈恙這邊,阿普裏爾被保護在了鐵衛之中,阿普裏爾那邊明顯是亂成一團,露出的破綻自然也不少。
沈恙明明還有機會再給阿普裏爾一槍,但他身後突然傳來了一陣響動,他沒想到阿普裏爾的人可以來這麽快。
于是他松掉了狙/擊槍,将手慢慢地摸到了腰間,然而下一秒,一聲槍響在身後響起,子彈刺破冷空氣,倏倏地響,前方的阿普裏爾被這顆子彈一擊爆頭,剎那間,阿普裏爾軍隊亂成了一團。
岑副将眼見形勢如此,即刻帶兵伏擊了過去。
沈恙愣了愣,這是他熟悉的槍法。
他手一抖,摸到手上的手槍就掉落在了地上,他沒有伸出手去撿,只慢慢地站起了身,撐着發軟的腿,艱難又帶着期許地轉過了身。
在離他有三米遠的地方,那個本該被雪層覆壓在谷底的人,如今卻活生生地站在了他面前。
陸訣一條腿打着石膏,他身後站着幾個哈羅星士兵,身側的士兵替他拿着撐拐,陸訣額角也有一條縫了線的疤痕,脖子上貼着紗布,一月不見,陸訣也瘦了這麽多。
陸訣故作輕松,對沈恙露出一貫燦爛的笑,只是都不等他說兩句話,沈恙就走上前了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
站在陸訣身後的士兵本就不認識沈恙,又看沈恙穿的是哈羅星低級士兵作戰服,自然将他歸為了同級同事。
沒想到沈恙上前來就先給他們的統領來了一巴掌,這一巴掌的聲音響徹得很,沈恙手都麻了,陸訣病白的臉色很快就浮上了紅色的指印,衆人皆是一驚。
陸訣乖乖受着這一巴掌,他甚至矮下頭将另一半邊臉湊上前去,低下聲音說:“老師,還不消氣的話,就再來一巴掌。”
沈恙就真的再次舉起了右手,可是這次手懸在了陸訣臉邊,看着他臉上浮起的巴掌印,沈恙眼圈倏地一下變得通紅了,怎麽也舍不得再來一巴掌了。
沈恙眼尾也起了潮,他最後将手掌慢慢落在了陸訣被扇的那半邊臉上,輕輕地摩挲着,“你一定要我死嗎?陸訣?”
他是說陸訣這樣做,他要傷心死了。
他的聲音哽咽着,那只手止不住的發抖,陸訣握住了他的手,輕輕地在臉上磨蹭着,陸訣聲音也泛了啞,他低頭看着沈恙紅潤的眼睛,輕聲說:“不會的,我們都不會死。”
沈恙紅着眼睛質問:“既然你沒……,那你這一個月去哪兒了?”
他回避了“死”這個字眼,這個月他聽得最多的就是“死”字了。
“這件事解釋起來很麻煩,我們回去慢慢說好嗎?”時隔一個月,愛人的失而複得只讓沈恙想要流淚,他低下了頭,不點頭也不搖頭。
只想讓劇烈跳動的心髒緩和一些。
沈恙伸出手揪着陸訣的衣領不放,一滴淚水滾在了地上,他一頭長發全部剪去了,露出了光潔的後頸,陸訣伸出手捧起了他的臉,将吻落在了他的眼尾,“我回來了,不要哭,不要哭。”
他輕輕地吻走了沈恙快要掉出來的眼淚,這是一個帶着安撫的,偏愛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