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7章
年輕書生看了看沈清然, 又看了看跟在沈清然身旁寸步不離的趙毅,眼裏有着明顯的戒備。
沈清然知道自己貿貿然就沖上去找人搭話有些冒昧,微微一笑,開門見山地說明了自己的來意。
“公子, 眼下我們村子正缺一個可以給孩童們啓蒙的教書先生, 不知道你是否有興趣?”
年輕書生先是一愣, 随後又連連搖頭, 婉拒道:“多謝小郎君看重,可惜, 在下才疏學淺, 恐怕不能擔當此大任。”
沈清然本來想說,不過是教孩子們識字算數, 又不要求他們考取功名,不用教書先生擁有多麽廣博的學識,但是轉念一想,這麽說好像有看低對方學識的嫌疑,就臨時改變了說辭。
“鄉下貧苦, 孩童們性格也很頑劣, 幾乎沒有什麽讀書識字的機會, 本就不指望他們讀了幾本聖賢書後就去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只要多識得幾個字,會算數, 以後出門在外也不至于被人欺瞞哄騙, 也就足夠了。”
“小郎君可莫要這麽說, 教書育人,可不是随随便便的事, 必需得找學識淵博,德高望重之人才行,不然,豈不是誤人子弟?”
沈清然看着年輕書生,心裏更多了幾分滿意。
如果說,之前見了年輕書生抄書時寫的字,沈清然就對年輕書生有了好感,簡短的交談之後,沈清然就更加堅定了邀請對方來桃源村當教書先生的想法。
“請問公子,君以為,教書育人者,才學重要,還是德行重要?”
年輕書生毫不猶豫。“才學重要,德行亦重要。才學廣博者,教導學生時言之有物,鞭辟入裏,不會張冠李戴,誤人子弟。德行高尚者,持身正,不欺暗室,言傳身教下,學生亦能耳濡目染,近朱者赤。”
“公子所言亦有道理,但是我私以為,相比才學,夫子的德行更為重要。才學不高,但德行高尚的夫子,最差就是教出一群庸碌之輩,但換成才學廣博,品德低劣的夫子,教出的學生就可怕多了,那些寒窗苦讀十餘年,一朝高中,然後搖身一變,成為了朝中官員,結果卻不思報效國家,反而只知道貪贓枉法,魚肉百姓的人,不都是有才無德嗎?若我是教書育人的夫子,寧願教出一群有德無才的學生,也不願意教出一個有才無德的學生。”
年輕書生若有所思。
沈清然見他把自己的話聽進去了,趕緊趁熱打鐵,繼續勸道:“恕我冒昧,觀公子衣着,似是家中并不富裕。”
這也是顯而易見的,若是家中富裕,待在家裏“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就行,哪兒還用來書肆抄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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抄書這份活計,看似簡單,實則一點兒不輕松,一坐就是大半天,勞心勞力不說,還很費眼睛,一張紙上若是錯了一個字,整張紙就都廢了,必須從頭到尾重新再抄一遍。
酷暑天,抄不了多久就汗流浃背,還得時不時停筆擦拭額頭冒出的汗珠,注意不讓汗水滴落到紙張上,污了墨跡。
寒冬臘月,天氣寒冷,抄書更是凍手,嚴重時,手指僵硬,根本握不住筆。
正是因為抄書辛苦,還掙不了多少銀錢,願意掙這份銀錢的,都是家境貧寒的窮書生。
不過,也要舍得下臉面才行。
這世上,多的是讀了幾本聖賢書就自命清高,張嘴閉嘴“君子遠庖廚”和“不沾銅臭味”的窮酸書生。
話本裏不也經常寫嗎?書生“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全靠爹娘、兄弟姊妹或者是娶進門的妻子操持家務,更令人作嘔的事,若書生一朝高中,不論是被朝中高官榜下捉婿,還是被皇帝賜婚尚公主,家中辛辛苦苦供夫君讀書的糟糠之妻還得自請下堂,不然就是不識大體,還有比這更無恥的嗎?
聽多了負心薄情的讀書人的故事,沈清然對這種自命清高的讀書人印象并不好,若是讓這種德行有虧的讀書人來教孩子們識字讀書,沈清然真怕對方把孩子們給教壞了。
選擇來書肆尋人,也是為了盡可能地篩選掉這種自命清高的讀書人。
“若是公子願意來我們桃源村教書,我們可以免費為公子提供住處,至于束脩,每個孩子每月能交一百文,若是每月的學生人數低于十人,則按十人算。”
也就是說,每個月至少能掙一兩銀子。
這可比抄書掙錢多了。
年輕書生有些心動,但他仔細想了想,還是忍痛拒絕了。
“小郎君誠心相邀,開出的條件也很優厚,按理,我不應該拒絕,只是我父去歲病逝,我尚在孝期之中,所以才不能去書院讀書,但我離開書院前,教導我學業的夫子借了我書,叮囑我一定要勤學苦讀,切記不能荒廢了學業。此話,我一直牢記在心,不敢有片刻忘記,生怕辜負了師長們的期許,所以……”
聽得出來,年輕書生性格認真,也很負責。
不然,他完全可以先一口答應下來,之後到了桃源村,再随便教教孩子們認幾個字,把這事糊弄過去,反正沈清然之前就說了,他只希望孩子們能識字算數,不指望他們考取功名。
“公子不用多慮,若是你願意來我們桃源村教書,每天只用在上午教孩子們兩個時辰就夠了,其它時間,公子可以自行安排。”
“哪兒有上學堂只上半天的?”
年輕書生不解,沈清然卻不以為意。
“鄉下窮苦,家家戶戶都不富裕,孩子們也是要幹活掙工錢的,能抽出半天的時間來讀書識字,已經是很不容易了。”
年輕書生聞言,內心多了一絲觸動。
孩子們雖然不富裕,但也願意抽出時間來讀書,這麽好學,理應嘉獎,若是對他們不管不顧,豈不是寒了他們的向學之心。
“容我考慮考慮吧。”
沈清然也知道強扭的瓜不甜,點到為止,和年輕書生互通了名姓,又訂下了三日之約,就轉身離開了書肆。
對方若是願意來桃源村,自然是皆大歡喜。
若是對方不願意,那也沒辦法,重新找人就是。
“需要我去打聽打聽這個邢寬嗎?”
邢寬,就是年輕書生的姓名。
沈清然搖了搖頭。“沒必要,耳聽為虛,眼見為實,若是他願意來桃源村教書,以後多的是機會觀察他是不是有真才實學,若是他不願意來,那就更沒必要刻意去打聽了。”
回了桃源村,沈清然讓趙毅去找村長,說了給村中孩童們請夫子的事。
主要,還是想讓村長出面,給願意來村裏教書的夫子提供一個住處。
聽了趙毅的話,村長一拍大腿,激動不已。
“此話當真?真的會有夫子願意來我們村子教書嗎?這束脩又該怎麽收?”
趙毅把沈清然的安排都一五一十地說了,村長沉默良久,才感慨道:“趙二,你小子有福氣,娶了一個好夫郎啊。”
趙毅嘿嘿傻笑,不用別人說他也知道沈清然有多好。
“沈小公子仁義,我們也不能讓他太吃虧,村子裏正好有幾家空房子,都是過去幾年去世的孤寡老人留下的,我記得有一間門窗都還很完好,稍微修整一下,就能住人了。”
趙毅并不懷疑村長的辦事能力,加之他馬上就要忙建新宅的事,把這事交給村長後,他就沒有再多管了。
三天後,邢寬孤身一人來到桃源村。
沈清然帶邢寬去見了村長,村長又格外殷勤地帶邢寬去看了給他準備好的房子。
邢寬特別滿意,當即表态,願意搬來桃源村住。
村長聞言,臉上直接笑開了花。
太好了,村子裏來了一位教書先生,以後,村子裏的孩子們只要每個月交上一百文錢,就能讀書識字了。
邢寬又問沈清然,桃源村的學堂建在何處?
“沒有學堂。”沈清然一臉坦然。“邢先生教書的地點,就在我的香皂包裝廠,那裏桌椅板凳都是齊全的,上午,先生在那裏教孩子們讀書,下午,孩子們同樣在那裏幹活掙錢。”
邢寬先是一愣,随後,又問了沈清然孩子們幹活掙錢的事。
沈清然沒有隐瞞,言簡意赅地說了他雇傭村子裏的孩童們幫他幹活的事。
邢寬算是明白,為什麽這麽貧窮的村子,還有孩子的爹娘願意每月交一百文錢的束脩,讓孩子們讀書識字了,感情這些錢都是孩子們自己掙的。
不過,最讓邢寬意外的,還是沈清然這個人。
給孩子們幹活掙錢的機會,還給孩子們找教書先生,讓孩子們可以讀書識字,他的所作所為,好像都沒有半點私心,只是單純地希望這些孩子們以後越來越好。
邢寬很佩服沈清然的善良和仁義,也愈發肯定,自己搬來桃源村住的決定沒有錯。
這個村子雖然窮苦,但是民風淳樸,在這裏生活說不定還真能體會到書上歸隐田園的閑适。
“老村長,沈郎君,今日我就先告辭了,待我回縣城,處理好搬家事宜,就帶着老母和妻兒搬來桃源村。”
村長對邢寬的印象不錯,儒雅謙虛,風度翩翩,沒有讀書人的傲氣,說話和和氣氣,很好相處,聽對方這麽說,馬上自告奮勇道:“不知先生何時搬家?訂下時日後,不妨派人來我們桃源村知會一聲,我們桃源村別的沒有,有一膀子力氣的青壯不少,閑着無事,讓他們去幫先生搬家?”
邢寬身材單薄,一看就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搬家這種體力活,還是得他們這些習慣了下地幹活的糙漢子來做更合适。
村長本是一番好意,邢寬卻不好意思給別人添麻煩,只推說雜務繁多,一時半會兒決定不了搬家的時間,就把這事搪塞過去了。
送走邢寬後,沈清然和村長道別,單獨去見了給他幹活的孩子們,說了不久後會有先生來桃源村住,他們願意去先生那裏讀書識字的,每個月交一百文錢束脩就行。
見沈清然表情嚴肅,孩子們隐隐察覺,沈小叔是支持他們去先生那裏讀書識字的,甚至,說不定這位先生就是沈小叔給請來的。
只是,每個月一百文錢的束脩啊,真的好貴!
大多數孩子每個月也就能掙兩三百文,讓他們拿出一百文來交束脩,他們怎麽可能不肉疼?
“沈小叔,如果不去先生那裏讀書識字,以後是不是就不能來你這裏幹活掙錢了?”
“當然不是,幹活掙錢和你們讀書識字不沖突,暫定的安排是,以後,上午先生來這裏教書,下午,你們再來這裏幹活掙錢,兩不耽誤。”
“那我不要讀書識字了……”
有一個小孩子小聲念叨着,不少孩子也跟着小聲附和起來。
不過,令沈清然倍感欣慰的是,同樣還有不少孩子保持了沉默。
沈清然沒有多勸,只是再三強調。
“事關重大,希望你們都能考慮清楚再做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