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節
,我也不抽。”不過他看見煙盒上的兩只仙鶴,想起小時候他父親也抽這種煙,便将煙盒讨過來細瞧。
周郎說:“小李醫生也喜歡仙鶴哇。風兄有沒有同你說過白沙仙鶴的傳說?說的是一只仙鶴化作名叫白沙的少女,制服惡龍的故事。”
李驚濁眼睛一轉,看柳息風一眼,說:“周郎,那風兄有沒有同你說過畫中人下凡的傳說?”
棚外暴雨,越下越大,越下越急,一聲驚雷,天地變色。
柳息風端坐,且自顧自喝水,波瀾不驚。
周郎說:“這個不用風兄說,我也知道。葉公好龍就是這樣的故事。葉公愛龍,愛得不得了,就畫了好多龍,每天不停地看。”
他說到“愛得不得了,就畫了好多龍”時,柳息風看了李驚濁一眼,眼波流轉。
“可是當龍真的下凡時,風起雲湧,就像現在一樣,葉公反倒怕了,不敢再看龍。”周郎問,“小李醫生,是不是這麽個故事?”
“不是。”李驚濁低頭喝水,“風兄的傳說是,他自己就是從畫裏下凡來的。”
周郎好奇,問:“那是誰這麽愛他,要為他作畫?”
李驚濁一口水嗆到,咳個不停。
這鎮上有妖孽,人人都受了柳息風影響。
李驚濁付了兩人的粉錢,要走,柳息風放下杯子,向周郎多買一斤麻辣牛肉打包,這才拿起立在桌腳的油紙傘。
來了新客,周郎一邊下粉,一邊假作抱怨:“今天怎麽買這麽多?麻辣牛肉都給你風兄買走,別人吃什麽?”
柳息風撐開傘,讓李驚濁一點兒雨也淋不着:“我們兩個人吶。”
新客也抱怨:“哪有将碼子論斤買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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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郎聽了,反為柳息風說起話來:“不要緊,我多做些就是。風兄最懂我的牛肉。”
柳息風一笑,說:“周郎最懂我的胃。”
他與李驚濁走出幾步,可惜道:“今天沒有聽到周郎講故事。小喬與周郎的愛恨情仇,值得多坐兩個鐘點。”
李驚濁說:“你好像很愛聽人說故事。”
來的路上,柳息風問他小時候的事,問他在醫學院的事,到了粉店,柳息風又主動問起小喬。柳息風喜歡聽別人的事。別人在柳息風面前,一不小心就将經歷全數和盤托出,而柳息風在別人在面前,表面上看話是不少,談笑風生,可是沒一句說到他究竟是個什麽人,發生過什麽事。
除了那個下凡的傳說和那本《禁止說話》,李驚濁對柳息風一無所知。
驟雨初歇。
柳息風收起傘,說:“故事很有意思,人更有意思。前面就有個茶室,我去過,茶不錯。要不要去?”
李驚濁說:“我有個更好的去處。說了我請你,當然由我選地方。”
再往前走幾百米,集市漸漸遠去,聽不見喧嚣,水泥大路中分出一條石板小路,走幾步,一大片竹林映入眼簾。剛下過雨,竹子尤有清香,雲散日出,照得竹葉上的露珠一片晶瑩。
柳息風一邊跟着李驚濁穿過竹林,一邊念:“江村入夏多雷雨,曉作狂霖晚又晴。”
李驚濁沒有聽過這句,柳息風說:“韋莊的《暴雨》。”
曲徑通幽,竹林盡頭有一圈很窄的溝渠,溝渠流水清澈,環繞着一座兩層高的屋子,二樓有回廊,一樓的窗子落到地面,窗內淺色的竹制卷簾全數垂下,顯得一片清涼。
柳息風又念:“竹柏風雨過,蕭疏臺殿涼。”念完,猜到李驚濁還是不知出處,“《夏游招隐寺暴雨晚晴》,李正封。”
李驚濁覺得這人可煩,盡顯擺讀過的書多。他也想說一句,可一時想不起任何應景的詩來,一想到夏天,腦中只有一句“小荷才露尖尖角”①,還忘了是誰的詩,只好一聲不吭,向茶室裏走去。
這間茶室沒有招牌,方才從大路進小路的入口也沒有任何提示,生人若是不走進去,就不會知道是個什麽地方。這家茶室是一位姓宗的阿姨開的,宗姨是李驚濁父親的老同學,從前過年回老家,李驚濁總要随父母來這裏坐半天,不過學醫以後過年也總要在醫院值班,已經幾年不曾來過。不過他知道,家裏每年三四月左右,還是會收到宗姨寄來的新茶。除了茶室,她還經營一座茶園,茶室供的茶都是她自家産的。
進去的時候,宗姨正在打牌,她坐上首,正對着門,摸一只牌,先不看,手指在牌底摸了摸,眼睛一亮,知道正是自己要和的牌。恰好此時,李驚濁和柳息風從大門進來。
“清一色,自/摸!”宗姨把牌底翻上來,在桌面一拍,嗓門與拍牌聲一樣響亮,“貴客!驚濁好久沒來,一來我手氣就上天。今天算我的!吃哪一樣茶?”
李驚濁先寒暄幾句,才說:“今年的碧螺春。宗姨,今天我帶朋友來,要個雅間,不坐大堂。”
宗姨把桌面上的錢收進自己的小抽屜裏,站起來,兩手搭在李驚濁肩膀上,吩咐道:“好,雅間!小張,這可是我的親侄子,比親侄子還親,二樓安靜,選個二樓的……哪間呢,讓他們自己選!哦,今天早上新送來的花還沒放進去吧?花送進去,茶也上進去。”又誇道,“驚濁長大了,更漂亮,朋友也漂亮。要是生兩個漂亮兒子,跟你們兩個一模一樣就好。”
柳息風說:“姐姐沒有這麽大的兒子,我做小弟就好。”
宗姨笑得合不攏嘴,叫他不要再貧,同驚濁上樓去,各色茶點不要錢,通通給他就是。
樓梯上,李驚濁低聲罵柳息風:“花頭花腦。”
柳息風說:“驚濁小弟,這叫講禮貌。”
李驚濁說:“你的禮貌就是油嘴滑舌。”
柳息風說:“油嘴滑舌就是當代的禮貌。”
李驚濁想問:你講禮貌時好聽話就已經說盡,真喜歡時怎麽辦?
不過還是沒問出口。
他們走到二樓,雅間的牌子上寫的都是人名,李驚濁不曾特別注意過,除了一間叫“陸羽”的,他知道是茶聖,其餘的名字一概不熟。柳息風見了,覺得有趣,來來去去走了好幾趟,念上面的名字:“陸羽,趙佶,朱權,許次纾……”
李驚濁不懂,柳息風一一解釋道:“陸羽著《茶經》,趙佶著《大觀茶論》,朱權著《茶譜》……”
李驚濁不管名字,選了個窗外景致好的,柳息風說:“驚濁小弟,你眼光不錯,選了趙佶。”
李驚濁問:“趙佶怎麽了?”
柳息風說:“趙佶就是宋徽宗。”
李驚濁說:“哦,選了個亡國之君。”
柳息風搖頭:“徽宗書畫雙絕,瘦金體就是他創的。應該說你選了個藝術家。”
小張第一回進來了,将茶具擺在矮桌上,第二回進來,上了三層盤子的茶點,第三回進來,抱進來一大瓶花,笑說:“兩瓶合做一瓶大的,專給你們,老板說吃完茶,花也一起提走。”
那一大瓶花足可以将一個人的上半身全部遮住,小張将花放好,李驚濁才看得到他的臉。
花中大大小小,淺黃、粉白、淡藍一片,李驚濁只認得出其中一種應該是菊花的某個品種,其餘一概不認識,便問小張。
小張也不懂,說自己只懂泡茶,這便燒水、準備溫杯。
柳息風說:“淺黃和粉紅花蕊,白瓣的,是夏菊。一簇一簇的藍色,是藍雪花。花蕊黃色,粉瓣,中間漸變又有一些洋紅的,是小木槿。下面片片圓葉相互交疊的,是銅錢草。”說完,他又問起小張,在茶室泡茶,有沒有什麽趣事。
柳息風說得這般自然,李驚濁漸漸不覺得他愛賣弄了。他好像什麽都知道,所以不必賣弄。
等候燒水時,小張就依着柳息風,說起一些客人的事來。有人是帶着養在外面的小老婆來的,卻不知道宗老板是家裏大老婆的姐妹,宗老板一個電話打過去,大老婆立時就來抓人。
李驚濁說:“宗姨在鎮上很有些人緣。”他不覺得這些家長裏短有什麽意思,可是柳息風聽得津津有味,又問宗老板是個什麽樣的人。
小張說:“宗老板可不是有人緣這麽簡單,哪條道她都能走,人神鬼她都能交朋友。有事不曉得要去求哪路鬼神,就找宗老板。宗老板組一桌酒飯,事情就了結了。”他說的時候,語氣裏都是佩服。
水将滾未滾了,小張閉口,不再講話,免得破壞了品茶的氣氛。他将水注入茶壺中,螺狀茶葉在水中舒展,一片嫩綠,白煙袅袅升起,茶香花香一起幽幽散開,一室寂靜。小張這才悄悄退出去。
李驚濁捧起茶杯,問:“柳息風,還有什麽是你不知道的?”
柳息風吹一吹茶面,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