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章節
些木色,上面四個暗金色大字:太平文房。
這是太平鎮唯一一家專賣書畫文具的店鋪,開了很多年,一直巋然不動,不像那些動辄轉租的飯館,李驚濁幾年沒有回來就已經全數變了樣。而且,他從前就只有寒暑假回老家,采買物品的事又輪不到他,所以不常來鎮上,現在鎮上的店鋪他一概不認得,僅有的兩個還能認得的,一個是宗姨的茶室,另一個就是眼前的太平文房。
店老板也記得李驚濁。
“長高了,長大了。”小雲老板正在自己制作顏料,他看到李驚濁,便放下碾子,摘下口罩。
“雲哥哥。”李驚濁走過去看桌案上的一個個碟子,那些碟子裏分別裝着孔雀石、綠松石、青金石、雌黃、雄黃……
“好久沒回來了,也好久沒看到這些東西了。”李驚濁感嘆。
他小時候學畫不是在太平鎮學的,是在長沙學的,但是畫畫的用具都是在這裏買的。一開始,畫得不好的時候,買的顏料是普通的管裝顏料,長大一些,練得多了,畫得好了,便來買雲老板做的傳統手工顏料。後來雲老板老了,把太平文房交給兒子,大家就叫他小雲老板。李驚濁小時候放假回來跟他一起畫過畫,他教過李驚濁如何做顏料。以前,李驚濁叫他雲哥哥,好幾年不見,沒想到一開口還是習慣這麽叫。
“新從鳳凰進的朱砂。”小雲老板指着一碟紅色的礦物,“漂不漂亮?”
李驚濁點點頭:“漂亮。”但是他的眼睛卻像是在找別的東西。
小雲老板說:“找什麽?我熟,我來找。”
李驚濁說:“我這次回來,什麽畫具也沒有,氈子、紙、筆、墨、碟子、筆架……什麽都要重新買。”
小雲老板看着他,眼睛帶笑:“這些東西,都在你背後的架子上,你眼睛在桌子上找什麽?說吧,到底是哪種顏料?”
李驚濁被看穿了心思,只好承認:“是,也要買顏料。”
小雲老板笑着等他繼續。
李驚濁轉過頭,看向正在店裏津津有味地摸各種毛氈的柳息風,低聲問:“他的發帶,用哪一種顏料更好?”
“那位小哥。”小雲老板喊柳息風,“煩你走近一點,到燈這邊來,讓我看看清楚。”他還不知道柳息風和李驚濁是一起來的,只當柳息風是個單獨來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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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息風拿着一塊羊毛氈走過來,邊走邊摸:“什麽事?”
小雲老板仔細瞧了瞧他的發帶,說:“褐鐵礦。”
柳息風不明所以:“什麽褐鐵礦?”
“他說想要你發帶的顏色。”小雲老板解釋,“我說顏料要用褐鐵礦來做。”
柳息風眼中湧出欣喜之色,對李驚濁說:“你準備第一個畫我?”
小雲老板說:“沒有,他只是問問顏料。”
而同時地,李驚濁說:“嗯,先畫你。”
小雲老板的眼神變了變:“嗯?你們是一起來的?驚濁的朋友?”
不知怎麽的,李驚濁很不好意思:“一起來的。”他本想悄悄買下最合适的顏料,不特意讓柳息風知道。
小雲老板說:“我去看看你要的顏料有沒有。”
李驚濁說:“不忙,雲哥哥,你等我說全了,一起看吧。”
小雲老板點點頭:“還要什麽?”
李驚濁沒有看柳息風,而看着桌案,問:“你的發帶,都是什麽顏色的?”
柳息風想了想,細細将他發帶的模樣全講了一遍。
小雲老板聽得仔細,種種顏料都在他心裏,明明白白了,便說:“我去裏面拿。”
李驚濁說:“要最好的。”
小雲老板無奈笑一下,說:“我去拿,你還不放心?”
小雲老板去了店子的裏間,李驚濁想起什麽,跟了進去,低聲說:“還有一個。”
小雲老板說:“怎麽不在外面講完?”
李驚濁說:“不想讓他聽到。”
小雲老板說:“他?”
李驚濁:“嗯。”
小雲老板:“朋友。”
李驚濁:“算是。”
小雲老板将瓶裝的顏料拿全,一個一個瓶子地放在有軟墊的木盒子裏:“還要什麽?”
李驚濁閉上眼睛,回想了一下,說:“一種蜻蜓的顏色。藍色和金色在一起,陽光下會變色,好像什麽顏色都有,又好像什麽顏色都不是。”
小雲老板再次無奈:“這種顏色,你讓我怎麽選?”
李驚濁拿起木盒子,說:“也是。選不出來。”
他要出去,小雲老板在他背後,說:“你就喜歡這樣的。”
李驚濁一愣,回過頭,問:“哪樣的?”
小雲老板說:“不喜歡确定的,知根知底的,就喜歡變來變去的,弄不清楚的,把握不住的。”
十拾畫像
一連好多天過去,小雲老板的話都在李驚濁的腦子裏蕩來蕩去,就像有一只複讀機,一刻也不停地在他耳道裏念叨:
“不喜歡确定的,知根知底的,就喜歡變來變去的,弄不清楚的,把握不住的。”
誰是确定的,知根知底的?
誰又是變來變去的,弄不清楚的,把握不住的?
答案就在面前,不必再想。
李驚濁坐在書桌前,桌子上鋪着一疊畫,都是這些天畫的。
第一幅:落日餘晖下,田間有一頭牛,牛上坐着一個男人,男人的長發被一根绛色帶暗金邊的發帶束起,正在吹笛。
第二幅:黑瓦房上,站着一個頭戴花環的男人,男人的長發和花瓣在空中飄着。
第三幅:窗外,黑夜,一個男人手拿一柄蠟燭,燭光映在男人的眼睛裏,一縷長發垂落頰邊。
第四幅:矮桌後,一室陽光,一個男人斜卧在地上,如瀑青絲散了一地,男人一只手撐着腦袋,一只手拿着茶杯。
第五幅:臺階前,長發男人手捧一束花,回過頭來,明眸善睐,笑意濃。
第六幅:街邊,長發男人一邊吃粉,一邊說笑。
第七幅:長發男人在燈下,低頭抱着貓,衣襟上幾個梅花印。
第八幅:天邊一輪月,微風拂柳,長發男人懶懶團在椅子裏,柳樹下乘涼。
第九幅:床帏中,長發男人在睡覺,神色天真。
第十幅:長發男人出浴,香肩美背,濕發滴水。
李驚濁覺得自己不能再畫,他的畫已經從帶着部分想象的寫實走向了全然的虛構,再這麽畫下去,就要畫出見不得人的東西來。
他将後九幅畫卷好,收進抽屜裏,鎖好,只把第一幅裝到一個紙袋子裏,提去陳宅送給柳息風。
柳息風看了畫,先是驚喜,後又有點兒失望地說:“這麽好的畫……你畫的時候怎麽不叫我?”
李驚濁心想:我沒法叫你,叫了你,我還怎麽畫?
“忘記了。下次叫你。”他說,“而且這個騎牛的場景,我見過一個大概,可以默寫。”
“我知道你可以默寫。”柳息風說,“可是,我想看你畫。從一張白紙,到一個人,我想看你是怎麽一筆一筆畫出來的。”
李驚濁說:“畫一張畫,也要花點工夫,你一路盯着看,累不累?”
柳息風說:“你畫的人都不累,我看的人怎麽會累?”
李驚濁說:“會無聊。”
“我不會無聊。無聊的人才看什麽都覺得無聊。”柳息風擺出一點懷疑神色,“你是不是怕我偷師?”
李驚濁說:“我有那麽小氣?”
柳息風說:“那你下次一定要叫我。”
李驚濁只好說:“好吧。”
柳息風說:“約定一個時間。”
這下,李驚濁連拖延的辦法也沒有,想到柳息風要看他畫畫,心裏又敲鑼又打鼓,還有幾只小手在心尖上揪來揪去。
一只小手把心尖撥弄到一邊,吶喊着:去吧!一展畫技,讓他崇拜你!工作中的男人最性感!一只小手又把心尖撥弄到另一邊,潑冷水:忘記你藏起來的那幾幅畫了嗎?美人出浴都畫過了,下一幅還能畫什麽?現在你一下筆,人家就要看出你心懷鬼胎。
李驚濁想把日子推得很遲,又想把日子拉得很近,斟酌來去,變成一句:“那,大後天?”
“大後天也太久。”柳息風搖頭,“就今天。今天吃完午飯,歇一壺茶的時間,就畫。”他說着,興味上來,在屋子外頭轉了幾圈,“我要找一件最好看的衣服,再找一條最配衣服的發帶,讓你照着畫。你等一等,我去卧室找一找。”
李驚濁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大門邊,幾秒後,又重新出現在卧室的窗子裏。修長的身影在衣櫃前晃來晃去,忽然,身影轉過來,将窗簾一拉。
柳息風要換衣服了。
李驚濁控制不住地想象着他将要穿出來的衣服是什麽樣的。想着想着,便一不小心想到了夢露。有人問夢露晚上穿什麽睡覺,夢露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