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章節
?要不改天?”
“就現在。”李驚濁重新拿起筆。
柳息風便靜靜看着。
李驚濁開始畫了,就照着現在離他如此近的柳息風來畫。先勾輪廓,再上顏色,漸漸地,柳息風看見了自己臉,眉毛,鼻梁,嘴唇,長發,發帶,脖頸,鎖骨,衣襟……由粗到細,筆筆添來。
太陽已經落山了,只有天邊的餘晖還提供了一點兒微弱的光亮,照着紙面。
畫中人的衣襟顏色變化得那樣美麗,發帶上的花紋被勾勒得那樣細致。這應該是已經在做最後的工作了,可是不知為什麽,畫中人的雙眼處還空着,什麽也沒有。
天将全黑,李驚濁終于張口。他的唇因為一直抿得太緊而幾乎粘合在一起。
“柳息風。”他停下筆,說,“去拿一支蠟燭來。”
柳息風說:“好,蠟燭放在哪裏?”
李驚濁說:“去你家拿。”
柳息風說:“你上次把蠟燭全借給我了?”
李驚濁說:“快去。”
柳息風沒有再問,起身回去。
待他再回來的時候,李宅門口已經沒有人了,只餘桌椅。
柳息風喊了一聲:“驚濁小弟?”
無人應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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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執着蠟燭走到桌邊,燭光灑向桌面,方才的畫還原原本本地鋪在桌面上,而且,畫中的柳息風的眼睛也已經畫完了。
那雙眼睛裏不是什麽都沒有,也不是一個宇宙。
而是一個隐隐約約的,如水中倒影般的——
李驚濁。
十一拾解剖
李驚濁有無數次等成績、查成績的經歷,但是這些經歷通通不能作為有效經驗,讓他現在輕松一些。因為有成績就有判分标準,只要有判分标準他就可以拿高分。現在沒有了标準,這便讓他沒有了底氣。
他心如擂鼓。
他竟然冒失地畫完了這幅畫,把自己畫在了柳息風眼中。
不,他竟然冒失地把畫留在了門外,讓柳息風判分。
他聽見柳息風在屋外叫他,但是沒有應,柳息風也沒有叫他第二聲,柳息風應該看到他的畫了。
梅花窗內看不清窗外,但是可以看到一片黑色中影影綽綽的一抹燭光。
有燭光的地方,就是柳息風的所在。
這抹燭光漸漸移動,靠近了梅花窗。它在窗前不遠的地方停留了很久,可是終于沒有再靠近。
燭光朝西邊遠去,最後消失了。
李驚濁坐到了地上。
他不知道坐了多久,先是雙腿發麻,再是麻感漸漸消失。
夠了。他該出去搬桌椅、洗毛筆和顏料盤了,畫具應該得到珍惜。
推門出去,和他想得一樣,那幅畫還被留在桌面上,柳息風沒有将它拿走。李驚濁把它拿到飯桌上晾着,然後便去收拾東西。顏料盤們是瓷碟子,好洗,很快就被水沖得光滑潔白。毛筆難洗很多,需要一支一支地、一遍一遍地洗,讓所有顏料褪盡。
重複的清洗動作讓李驚濁心情平靜,仿佛又回到小時候學畫的時候。
他想,現在不過是再次回到休學歸來的第一天。誰也沒有失去什麽。
他将洗完的畫具晾在茶杯櫃上面,然後就像第一天回來的時候一樣回書房看書。看到深夜精力耗盡,便睡覺,什麽也不想。
半夜醒來的時候,他才發現,他不想,不代表他的身體不想。
他的身體太想了。
他的身體想得他一褲子粘膩。
這一晚注定勞累,洗了畫具還要洗床單和內褲。洗完之後,他心虛地将床單和內褲晾在開闊的堂屋內,而沒有晾到外面,唯恐柳息風不但拒絕他還當他是變态。
第二天清早醒來,他發現事情遠沒有這麽簡單,他跟剛回來的時候已經有了區別,他絕對失去了一些東西,雖然他說不出那是什麽。
趁着還早,柳息風應該沒有起床,他把廚房沒用完的食材全部收到一起,裝在一個袋子裏,放到陳宅門口。柳息風卧室的窗簾果然還是放下來的,李驚濁在卧室前站了一會兒,又悄聲走到書房的窗邊,靠着牆站了很久。
柳息風的後勁不小。李驚濁想。
飲酒過量,他可以給自己開一劑解酒藥。而柳息風過量,卻不知道能開什麽藥來緩解一二。
李驚濁回到李宅,收了幾本書和換洗衣物放進箱子裏,拎着箱子向太平鎮去。
他沒法住在離柳息風這麽近的地方了。
柳息風太濃,需要稀釋。
可是太平鎮也全是柳息風的氣息。李驚濁避開了小喬粉店,避開了施姐家常菜,可是避不開宗姨的茶室和小雲老板的太平文房,他要選一個地方去。
如果去宗姨那裏,宗姨就會告訴父親,父親于是會過問他為什麽不住在老宅。
他選了太平文房。
小雲老板起得也早,已經吃過早點,正在清點賬目。
“顏料這麽快就用完了?”小雲老板看見李驚濁,說。
是快用完了,尤其是一種用來畫柳息風肌膚顏色的顏料,不過李驚濁搖搖頭,他不打算再買了。他說:“雲哥哥,我想在你這裏待兩天。”
小雲老板看他的神色,說:“臉這麽灰,受什麽挫折了?”
李驚濁突然想起柳息風也曾問他,回來休養,是不是得了相思病。他想起柳息風妖嬈的念白。他想起柳息風飛揚的神采。
他不能再想。
小雲老板看他不講話,又說:“是不是朋友走了,不高興?”
李驚濁搖頭。
小雲老板不再問,只說:“你來了正好,幫我算賬。”
李驚濁點頭。
他坐在店裏,算了一上午賬。
要中午的時候,小雲老板說:“中飯想吃什麽?”
李驚濁想了想,說:“我來做吧。”
小雲老板就住在門面的樓上,廚房裏應有盡有,李驚濁看了不滿意,說要自己去買菜。
小雲老板無奈說:“你還怕吃了我的嘴短?”
李驚濁說:“不是,就是還想吃點別的。”
小雲老板只好随他。
李驚濁去菜市場買了四斤沒有處理好的牛蛙回來,小雲老板看見,以為賣牛蛙的小販占他便宜:“怎麽也不給你處理處理?回來自己弄,還要花好多工夫。”
李驚濁說:“我叫他不要處理。沒有我處理得幹淨。”
然後小雲老板便看見李驚濁戴上剛一起買回來的塑膠手套,拿起菜刀,利落地解剖起牛蛙來。他手法超然,速度奇快,內髒作一堆,處理好的蛙肉作一堆,兩堆漸漸堆得老高,翻飛的刀刃不斷将窗外照進來的陽光反射到小雲老板臉上。
小雲老板心中悚然,覺得他仿佛在殺人分屍。
“做成水煮的吧。”李驚濁拿着還在滴血的刀,說。
小雲老板點頭如搗蒜:“你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真做好水煮牛蛙後,李驚濁卻不是很有胃口,只有小雲老板一直在吃。
“你不是真的想吃牛蛙,對吧?”小雲老板說。
李驚濁勉強笑一下,沒有答話。
接下來的幾頓飯,小雲老板頓頓有口福。李驚濁買魚買蝦買雞鴨,樣樣自己處理,小雲老板只管吃,再不來看李驚濁到底是怎麽做飯的。
所以幾天以後,小雲老板才發現處理好的各類魚肉已經塞爆冰箱,再裝不下新的東西了。他打算等李驚濁回來,就講清楚,在吃完之前,不要再買了。可是李驚濁回來的時候,又提了兩斤黃鳝。
“驚濁。”小雲老板趁他還沒有拿起刀,趕緊說,“你這樣不行啊。再這樣下去,我就要買新冰箱了。”
李驚濁自知添了麻煩,有些不好意思:“我去送一些給別人吧。”
下午,他便往宗姨那裏跑了一趟,送去一堆雞鴨魚肉,回來以後又在小雲老板的店裏搞促銷,只要買兩百塊錢的文具就送一條魚或半斤蝦。連續這樣幾天,小雲老板的冰箱才終于重新得了清淨。
小雲老板稍微放下心,可是沒兩天以後,李驚濁又故态複萌,一早上起來就在廚房解剖牛蛙。處理好的牛蛙堆得像小山一樣。
小雲老板嘆口氣,說:“你不如去牛蛙攤子那裏打工,還可以賺錢。”
李驚濁不講話。
小雲老板說:“驚濁,你學過醫,我沒有學過醫,但是我感覺,你病态了,這樣不對頭。你自己有沒有感覺到?”
李驚濁這才把手裏的刀一放,摘下塑膠手套,坐到椅子上。
“跟我講講。”小雲老板坐到他旁邊,“你小時候受了委屈,不是也跟我講過?你記不記得,以前,阿姨要你跳級,你見不到舊同學,放假回來就跟我講?講完就好多了。”
李驚濁還是不講話。
小雲老板去泡了茶端過來,又說:“都說要堅強,要受得,要忍得,要把眼淚咽回去,不要跟旁人訴苦。其他人給你提這麽多要求,還是為了讓他們自己過得舒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