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章節

驚濁嘲道:“那你去跟外面的夷光姐姐們講話,不困難。”

柳息風眉宇間隐約有了怒氣,可是他看了一會兒李驚濁,又忍不住笑了出來。

李驚濁板着臉,說:“你笑什麽?”

柳息風嘆了口氣,說:“還沒有在一起,你醋性就這麽大,要是真在一起了,我能不能活過前三天?”

李驚濁遭此調侃,惱羞成怒,臉燙得像是快要把自己蒸熟了,可是“在一起”三個字從柳息風嘴巴裏說出來,又是那麽甜美。一時間,種種心緒翻湧不停,他一開口,竟然磕巴起來:“誰,誰醋性大?你這個人,現在倒是不裝糊塗了?什麽地下特工接頭,什麽解謎,你老實講,是不是看我的畫第一眼,就什麽都清楚了?”

柳息風說:“沒有那麽快,我不是你肚子裏的蛔蟲。”

李驚濁不信:“那你是什麽時候明白的?”

柳息風說:“第二眼吧。”

這人!簡直可惡。

李驚濁咬牙,瞪着他不講話。

柳息風說:“但我确實考慮了一整晚。”

李驚濁說:“你現在不願意考慮了。”

柳息風深呼吸了一下,提起這事,他似乎又煩躁起來:“我只是想一個晚上,你就失蹤這麽多天,我再想下去,是不是要五十歲才能見到你?你以前倒好,一本正經跟我說,失戀不過吃飯洗澡悶頭睡覺,第二天起來一切照舊。一切照舊,我為什麽找不到你?”

李驚濁終于也自覺不占理了,聲音低下去:“我以前沒失過戀,低估了失戀的苦楚。況且,你也說過,一切照舊是麻木。”

柳息風說:“好,就算你有理。可是,你怎麽知道你失戀了?”

李驚濁反問:“我沒有嗎?”這反問卻突然氣勢洶洶,雖然他此刻有如命懸一線。可是越是身家性命都在對方手中,才越是不能求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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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息風既沒有答“有”,也沒有答“沒有”。他說:“你說走就走,不給我考慮的時間,我拿什麽來回答你?”

比起方才的沉默,這個回答已經好太多。李驚濁抿着嘴唇,看着柳息風半天,問:“你要想多久?”

柳息風說:“你還失蹤嗎?”

李驚濁聽了,嘴角忍不住要上揚,想問:你是不是怕我失蹤?

可他到底不敢這麽得意忘形,所以将笑意壓下來,認真承諾道:“我不失蹤。”又問,“你要想多久?”

柳息風想了想,說:“兩個月。”

李驚濁笑起來,又不想笑得太明顯,于是咬了一下唇,說:“嗯。兩個月。”這便不說話了,只直勾勾地看着柳息風。

四目相對,柳息風說:“你不滿意?”

李驚濁對兩個月沒有不滿,可仍抱怨一句:“實習期太長。”

柳息風笑起來:“你當是考核?不是考核,是我要想清楚。”

“那,你就不能先錄用,再想清楚?”李驚濁嘴上不饒人,“又不是終身職務,你以後又看上別人,把我開除就是。”

柳息風聽了,忽然一臉匪夷所思,說:“怎麽有你這樣的人?”

李驚濁不明所以,心說:我這樣的人?我倒還沒嫌你花蝴蝶一般放浪。

嘴上卻虛心請教:“我怎麽了?”

柳息風說:“別人有了心上人,都是想盡辦法追求,投其所好,博人一笑,恨不得片刻不離,星星月亮全數摘來。唯獨你,發脾氣,挖苦人,鬧失蹤……我真是差一點就想錯。也不知道我吃了什麽靈丹妙藥,竟然能明白你到底在想什麽。”

李驚濁的臉又漸漸熱起來,半晌,才說:“你要是喜歡那樣的,那我,那我自然也想盡辦法追求,投其所好,博你一笑,片刻不離,星星月亮全數摘來……”

十三拾餘年

“柳息風,你搬到我家來吧。”回去的路上,李驚濁說,“這樣,也方便我——”

“方便你投其所好,博人一笑,片刻不離,星星月亮全數摘來?”柳息風瞥李驚濁一眼。

李驚濁臉一紅,說:“你來不來?我不收房租。”

柳息風說:“陪床抵房租。”

李驚濁羞惱:“你把我想成什麽人了?”

柳息風說:“你不想?”

李驚濁不講話了,走一陣,才用極小的聲音說:“想還是想的。”

柳息風一副早知如此的神色。

李驚濁說:“到底來不來?”

柳息風說:“不來。不方便。”

李驚濁說:“有什麽不方便?我收拾一間卧室給你,書房也給你。”

柳息風說:“有人還賴在我家不走。”

李驚濁想起了周郎的話,酸道:“出版社的漂亮朋友。”

柳息風說:“漂亮朋友?他又老又禿。”

李驚濁放下心來,嘴上卻不顯,只說:“是嗎?周郎說很漂亮。”

柳息風說:“周郎有眼疾。”

李驚濁就笑:“醫學生倒沒有看出來。柳大夫是怎麽診斷的?按個人需求診斷的?”

柳息風說:“眼睛正常的人不會覺得他漂亮。他不僅又老又禿,而且為人很是讨厭。”

李驚濁說:“背後少講人壞話。”

柳息風說:“我講的是實話,當面也這麽講。”

走到陳宅,李驚濁才知道到底是誰有眼疾。

此時還是上午,日頭很烈,李驚濁看見一個看不出年紀的高瘦男人坐在臺階前剝蓮蓬。男人戴着一頂竹編鬥笠,遮了大半張臉,袖子和褲腿卷起來,露在外面的手臂和雙腿都十分修長,明明是一副好皮肉。他剝開一粒蓮子,就往自己嘴裏塞一粒,吃得津津有味,卻難得地優雅。

柳息風對李驚濁說:“就是那個老禿子。”

剝蓮子的人聽見“老禿子”三字,擡起頭來,說:“柳息風,你交不交稿?”

柳息風跟沒有聽見一樣往屋子裏走。

剝蓮子的人好像也習慣了,随意擦一下手,走向李驚濁,說:“你好。餘年。柳息風的編輯。”

“你好。李驚濁。柳息風的……鄰居。”李驚濁下意識地去看餘年的頭頂,那裏被鬥笠內檐遮着,看不出發際線高低,不過老肯定是不老的,只不過他眼下有隐約的細紋,可是反而顯得那雙眼睛更深邃,更有故事。

餘年發覺李驚濁的視線,說:“不要輕易相信柳息風說的話。他答應我的稿,拖了快半年,連影都沒有。光是這裏,我就已經是第三次來。”

李驚濁于是想到了柳息風說好的兩月之約。

餘年看李驚濁神色,說:“他是不是答應你什麽了?”

李驚濁不語。

餘年說:“不管他答應了什麽,不要信。還有,保護好隐私,別什麽都跟他說。他——”

柳息風從屋子裏走出來,打斷餘年的話:“你什麽時候走?”

餘年說:“你什麽時候交稿?你交完稿,我立馬走。”

柳息風說:“我發郵件給你。”

餘年說:“你少來。你郵箱密碼是多少,自己還記得嗎?我給你發了少說二十封郵件,你回過一封嗎?”

柳息風說:“我寄給你。”

餘年說:“你先報一下我的地址。”

柳息風說:“北京市——”

“我住在上海。”餘年說。

柳息風說:“我還沒說完。”

餘年說:“你不會想說北京市二十幾環,就環到上海去了吧?”

柳息風不講話了。

餘年對李驚濁說:“看到了吧。”

李驚濁看一眼柳息風,心想,沒想到還有人能對付得了柳息風。想到此處,又有一絲羨慕,或者承認了吧,就是嫉妒,嫉妒有人竟然這樣了解柳息風。

餘年說:“我認識他十年。吃一塹,長一智。”

李驚濁發現餘年這個人,好像很容易看穿別人的心思,他剛想到什麽,還沒問出口,餘年就能說出來。

柳息風說:“所以這十年我潦倒落魄。”

餘年說:“如果你不認識我,這十年就不是潦倒落魄,而是餓死街頭。”

柳息風低語一句什麽,鑽進書房。

餘年說:“又在罵我。來回來去只知道一句老禿子,詞彙量貧瘠。”

李驚濁對餘年說:“餘編輯要在這裏等他寫完稿嗎?”

餘年說:“他能讓我等到五十歲。”

李驚濁發現,柳息風說話,分明有餘年的痕跡。他又問:“是要出新書了嗎?我看過他寫的《禁止說話》。”

餘年點一下頭,問:“介意我抽煙嗎?”

李驚濁說:“沒事。”

餘年用下巴指一下遠處的田野,一邊點上一支細長的薄荷煙,一邊說:“去那邊說吧。”

李驚濁回頭看書房緊閉的窗戶一眼,跟上餘年的腳步。

餘年站在田埂上,看着北方的山,抽一口煙,眼睛微微眯起來,問:“覺得怎麽樣?”

李驚濁反應過來他在問書,便如實答道:“寫得很好。”

餘年說:“垃圾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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