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章節

板看他那樣子,突然想起什麽似的,說:“哎,你不要白來一趟。早上有人送來一壇剁辣椒,一條五斤的鳙魚,你幫我把魚處理幹淨,好做剁椒魚頭。”

李驚濁聽了,心中一塊大石稍微松了,能幫小雲老板做點事,當然很好。他立馬問:“魚在哪裏?”

小雲老板說:“樓上,水池裏。”

李驚濁上樓,三下五除二處理完一條魚,再将魚頭用調料腌好,其他部分收到冰箱裏。做完這些,他心情輕松不少,下樓去見小雲老板時也沒有方才的不知所措了。

兩人閑話幾句,有客人進來,小雲老板招呼客人,李驚濁便出店去采買所需物品,最後返回李宅。

李驚濁到家時,發現門前柳樹下放着一條躺椅,柳息風卧在上面,像在睡覺,他肚子上面還卧了一只貓,也像在睡覺。李驚濁望望天,日上三竿,貓不知勤勉,柳息風更不知勤勉。

李驚濁走過去,貓還沒醒,柳息風先睜開眼,說:“他走了?”

李驚濁點頭:“早就走了。”

“他講了我的壞話吧。他講的話,你不要信。”柳息風注意到李驚濁手上的鬥笠。

李驚濁把鬥笠放到牆邊立着,說:“他沒有禿頭。”

柳息風肯定道:“假發。”

李驚濁回憶了一下,說:“不像。”

柳息風說:“他的錢全部用來買高級假發了。他為了買假發,賣了上海一套房。”

李驚濁:“……”

大約是剛從小雲老板那裏回來,李驚濁沒有心思和柳息風調笑,柳息風也發覺了,就不再講餘年,而說:“你有事。”

李驚濁不講話,只摸出一個細長盒子,遞給柳息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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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息風見木盒一角刻“釵頭鳳”三字,便說:“一次,我也經過這家店,不過沒有進去。”

李驚濁問:“怎麽?”

柳息風說:“釵頭鳳,你想起什麽?”

李驚濁想了想,說:“課文裏學過一篇。紅酥手,黃藤酒。陸游寫的。”

柳息風點頭:“我看見店招牌,想起陸游和唐婉分別七年,于沈園重逢,彼時唐婉已為人妻,陸游感懷至深,醉題《釵頭鳳》。我站在店門前,背到‘一杯愁緒,幾年離索’,覺得太哀傷,便沒有進店。”

李驚濁聽了,不知怎麽的,就聯想到他和小雲老板也是幾年未見,再重逢時,他心裏已經有了柳息風。李驚濁壓下這種想法,對柳息風說:“其實沒什麽。那店老板既不姓陸,也不姓唐。她姓鳳。打開看看。”

木盒一開,暗紅絨布上一支荷花簪,柳息風眼神微亮,方才話語中的哀傷已然不見,只顧賞玩簪頭荷花。一時間金紅流轉玉白的指間,千般風情。

李驚濁看他高興,便覺得這簪子買得值了:“戴上試試?”

柳息風把簪子插進發間,發覺固定不住,簪子很快就滑落下來。

李驚濁說:“你不會用?”

“不會。”柳息風期待道,“你會?教我。”

李驚濁說:“我也沒用過。先試一試。”

柳息風朝李驚濁一笑,問:“外科醫生的手,是不是都很靈巧?”

這話像是調情了,李驚濁低頭笑一下,也不講話,接過簪子,便站到躺椅邊,去绾柳息風的發。

頭發散發出香氣,可以迷人心志,李驚濁覺得自己本來就對長發男人有一些特殊偏好,再加上柳息風身上特有的一種若有若無幽香,讓他無法抵抗地低頭去接近。

“好了嗎?”柳息風動了動腦袋。

李驚濁忙說:“沒有,別動。”他根本沒有用上簪子,而只是一直在嗅柳息風的頭發,嗅了好一陣,擡起頭時,卻看見門前水塘對岸蹲着一個不認識的農民,正用一種既不理解又有幾分嫌惡的眼光看着他。

柳息風又問:“好了嗎?”

“快了。”李驚濁不敢再聞,專心绾發。鄉村中的事,一家傳到另一家只要一口茶水的工夫,哪家媳婦跟人跑了,哪家男人賭錢輸了,不要一天,這一片都能知道。李驚濁覺得他應克制一些,雖然兩個男人,在這種地方任誰也想不到那裏去,但畢竟還是要小心,以防什麽難聽的話口口相傳,最後傳到他祖父母耳中去。李老人七十來歲還想着祖上風水寶地,兒孫光耀門楣,最是要臉面。

李驚濁擺弄了半天柳息風的頭發,終于簪好。他去找了兩面鏡子,讓柳息風看自己的後腦。柳息風不看鏡子,反而抱着貓站起來,轉一個圈,問李驚濁:“好看嗎?”

李驚濁終于不用再說“還行”之類的話掩飾,而可以光明正大地說:“好看。最好看。”

柳息風眼波一轉,說:“最。”

李驚濁說:“嗯。”

柳息風問:“最好看?是跟哪些人比?”

李驚濁想:當然是跟我見過的所有風景相比。

可是嘴上卻講不出那種話,非但不講,還故意說:“嗯,你知道的,我在醫學院,見的都是教授和病人……”

柳息風說:“除了教授和病人,就沒別的可比了?”

李驚濁輕咳一聲,望天作沉思狀,說:“再有,就是屍體吧。”

柳息風說:“你跟老禿子越來越像,存心氣我。”

李驚濁高興不起來了,說:“我覺得,其實餘編輯對你有很高期望。他還在等你的稿,你快去寫吧,別耽誤了,等吃飯的時候我叫你。今天有黃鴨叫。”

柳息風說:“可是你答應過我,要帶我去看水壩,還要一起去取山泉水來泡茶。你小時候看過的新鮮東西都要教我看一看,小時候做過的趣事都要帶我做一做。”

李驚濁說:“那你要寫的東西怎麽辦?”

柳息風說:“你先帶我去山野間采風。”

李驚濁自認為有鼓勵柳息風走上正途、認真寫作的責任,于是說:“那你回來就要寫。”

柳息風說:“再說。”

李驚濁說:“你答應我。”

柳息風說:“那你給我講故事。”

好嘛,現在要柳息風寫作,就已經要用講故事作交換,那李驚濁什麽時候才能聽到柳息風本人的故事?但李驚濁終究忍不下心拒絕,喜歡總是小心翼翼,喜歡總是要多費思量,買簪子博美人一笑,講俏皮話博美人一個瞪眼,把自己有意思的東西全部掏出來供美人消遣,本質不都是一樣?

李驚濁想到餘年的話,若是想要柳息風的喜歡……

柳息風到底喜歡什麽樣的?

也許,應該既要有寶石般美麗無瑕的外表,又要有傳奇般千瘡百孔的內裏,就像用最華美的文字寫出來的最能戳痛人心的故事。

這個念頭轉瞬而過,李驚濁沒有多想,只說:“講了故事你就寫?”

柳息風說:“吃了飯,看了水壩,取了山泉泡了茶,再聽了故事,就寫寫看。”

李驚濁心想,這人真可氣,無怪乎十年也沒寫出餘年想要的東西來。可是有什麽辦法?連餘年都沒有辦法,他李驚濁——

他李驚濁只要看柳息風笑一笑,便心滿意足了。哪有志氣可言!

十六拾山泉

吃過飯,二人便去水壩。

李驚濁領着柳息風,走了好多裏路,方聽見水聲,再沿着山中崎岖小道一路前行,落水拍擊聲越來越響,又走了不知道多久,終于隔着層層疊疊的樹木看見了瀑布般的水流從空中飛下。

李驚濁找到一處不當曬的巨石,邀柳息風同坐。

林蔭下,兩人并肩在一處看落水壯闊,偶有飛鳥在水上掠過。

李驚濁學着柳息風的樣子說:“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①

柳息風瞥李驚濁一眼,說:“你在笑我?”

李驚濁為了逗他,變本加厲,以一種十分悠然的姿态地念:“瀑布半天上,飛響落人間。”②

柳息風說:“我倒不知道,你還會課本上沒有的。”

李驚濁早知有一天要帶柳息風來看水壩,提前背了十來首寫瀑布的詩,此時像個十年寒窗進京趕考的學生,自以為滿腹墨水,只怕考官不來多問。

柳息風偏就不問,反從腰上摸出一根笛子,站起身,對着流水的方向,吹起了笛。他這一吹,竟然驚起無數鳥雀,一陣撲棱棱聲後,飛鳥無蹤,山林更加寂靜了。迎面的水風拂起柳息風的長發,笛聲悠悠,萦繞在二人周圍。李驚濁看得入迷,心裏發癢,暗罵柳息風不知是妖是仙,生成這模樣也就罷了,偏還什麽都會,舉手投足都撩人魂魄。他想,柳息風是專來磨他的,長此以往,要麽将他磨得獸性大發,要麽幹脆将他磨成柳下惠,從此一概美色當前都可無動于衷。

一曲吹畢,李驚濁作欣賞之态,彷佛沒有半點龌龊念頭地問:“這是什麽曲子?”

柳息風說:“《姑蘇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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