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章節

喊完以後他簡直恨不得立即鑽進王家門前的立柱裏去,用大理石把自己整個人擋住。太丢臉了,這種稱呼,簡直……簡直……他絕不會再喊第二遍!

兩人正好走到兩戶人家之間,柳息風看了看四下無人,便将李驚濁拉進兩戶牆壁中間的小巷裏,在李驚濁頰邊親一口,說:“再喊一聲。”

李驚濁呆呆地看着柳息風那兩瓣淺粉色的,看起來柔嫩無比的嘴唇。他耳邊那些輕微的風聲、他自己的呼吸聲、柳息風的呼吸聲、遠處的水流聲、雞犬聲、蟬鳴聲……那些聲音突然都消失了。他感覺自己靜止下來,時空也靜止下來。他背上因在陽光下走路而産生的薄汗漸漸在變涼、變幹。忽然有一刻,他的背消失了。緊接着,他的手臂,他的腿,他的身體全部都消失了。

他的全身只剩下了一塊嘴唇大小的皮膚,那塊被親吻過的地方,有如被烙鐵燙了一下,占用了他的全部感官。其他地方都像沒有活過一樣沒有知覺。只有那塊被柳息風親吻過的地方是活過的。

“再喊一聲。”柳息風誘哄。

李驚濁伸手摸摸他的嘴唇,喊:“……柳哥哥。”

柳息風笑着把他從小巷中拉出來,說:“走。”

李驚濁在後方拽一下柳息風的手,站在原地不肯走。

柳息風回過頭,說:“怎麽?”

李驚濁說:“你——”可是他也不知道要說什麽。

柳息風說:“不去了?”

李驚濁悶聲說:“去。”

走了一陣,李驚濁才覺得自己的各種感官漸漸重新回來了,他根本不知道剛才那幾步是怎麽走過來的。他去看柳息風的側臉,什麽都看不出來,好像剛才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王家到了,柳息風松開李驚濁的手。

他們眼前有新修的兩個魚塘,魚塘和房屋大門前的一塊空地上擺了幾張麻将桌,但是桌邊無人。走到大門正面,堂屋裏也擺幾麻将桌,此時都坐滿了人。一大早就一群人圍在一起打麻将,還有不少人在看。

一個抱孩子的年輕女人說:“來打麻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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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驚濁搖頭,說:“來交開水渠的錢。”

女人撇撇嘴,喊:“四爹——”

柳息風說:“這是在過什麽節?”

女人說:“這是麻将館,天天過麻将節。”

柳息風說:“自在。”

女人說:“那當然自在。”

李驚濁不贊同地看向柳息風,卻因為還有旁人在場,沒有多說什麽。等了一陣,還沒有人出來,李驚濁說:“人不在?還是沒聽見?”

女人說:“莫急。他不是耳朵不行,他是腳不行。他腳都爛了好久了,走出來要半天。”

忽然一陣惡臭傳來,女人說:“喏,出來了。”說完就一邊搖襁褓裏的孩子,一邊去看別人打麻将了。

柳息風皺眉,說:“什麽氣味?”

李驚濁一聞就知道那是什麽味道,說:“糖尿病足。”

柳息風想起來,說:“你跟我講過要截肢的那個。”

李驚濁點頭,說:“嚴重的話。”

王四爹拄一根拐杖,一只腳穿着涼拖鞋,一只腳被布包着。他見了李驚濁,說:“來啦。”

李驚濁拿出一千塊錢,說:“以後這樣的事,喊我一聲就好,不用打電話給我爺爺。”

王四爹數了數,說:“少兩百。”

李驚濁說:“講好一千。”

王四爹說:“開渠工人漲價了。一千二。”

李驚濁說:“一晚上就漲價了。”

王四爹說:“現在就是這樣的。什麽東西都是,一晚上就漲價。新時代,瞬息萬變,是吧。”

李驚濁又拿出兩百,說:“寫一張收據吧。”

王四爹寫好收據,說:“要打麻将,随時歡迎。”

李驚濁說:“哪天開渠?”

王四爹說:“七月初三。”

李驚濁記不清農歷,柳息風說:“八月十三號。”

李驚濁說:“快了,下周一。”

王四爹見沒話了,便客氣說:“好走。”

李驚濁說:“去醫院看下腳吧。”

王四爹不高興了,說:“嫌臭啊,又沒有要你聞。”

李驚濁說:“應該挺嚴重的。視力有問題嗎?”

王四爹一愣,說:“我這個年紀,就是老眼昏花的年紀。又不是你們細伢子,我眼睛早就看不清了。”

李驚濁說:“去醫院檢查一下。應該是糖尿病影響了視力,腳也是同一個原因引起的。”

王四爹突然火了,破口大罵道:“都是扯卵淡的!你也扯卵淡!我眼睛看不清,要醫生給我治眼睛,他倒好,要給我治什麽糖尿病!檢查做一大堆,把天都要說塌下來,還不是想多收我的錢?我看透了!我是不會再去醫院了,我自己的腳,我自己買藥敷,敷幾天就好了。”

那一瞬間李驚濁本不想管他了,反正也不是自己負責的病人,但是他知道如果不說,可能面前這只腳就要截肢,或者再久一點,整條腿都保不住了。所以他耐着性子說:“敷藥多少天了?什麽藥?有好轉嗎?”

王四爹說:“呂大夫給我開的方子。不要你管,你走,你走。”

李驚濁說:“我講實話,糖尿病如果不治,整條腿都保不住。去正規醫院看看,應該還來得及。”

王四爹拿起牆角的一根掃把,一瘸一拐地來打李驚濁:“還不走!打死你這個鬼崽子!居然敢咒我!”

柳息風拉一把李驚濁,兩人從王家跑了出來。

柳息風邊跑邊忍不住笑,李驚濁說:“你笑什麽?”

柳息風說:“小李醫生好心給人看個病,差點挨了打。”

李驚濁無奈:“你還笑。”

柳息風笑完,又嘆一口氣,半晌吐出四個字:“魔幻農村。”

李驚濁說:“你又文思泉湧了?我高興不起來。也不知道他剛才講的呂大夫是哪個大學畢業的,怎麽有這樣治病的?頭痛醫頭,腳痛醫腳。”

柳息風說:“國際名校,克萊登大學。”①

李驚濁說:“你又開玩笑。”

柳息風說:“我不開玩笑了。你準備怎麽辦?講起來,這個呂大夫,我還見過。”

李驚濁說:“什麽時候的事?我也想見識一下。”

柳息風說:“剛來的時候吧,他路過,我請他來我家吃過茶。”

李驚濁心裏不平衡了:“你怎麽誰都請去家裏吃茶?”

柳息風說:“聽人講故事呀。”

李驚濁說:“我天天講故事給你聽。你以後不要随便請陌生人去家裏吃茶,不安全。”

柳息風說:“哦?原來是怕不安全。這個理由倒是光明正大。”

李驚濁臉一紅,說:“快講呂大夫。”

柳息風說:“呂大夫有初中學歷。”

李驚濁險些嗆到:“什麽?”

柳息風說:“他已經行醫四十多年。他還告訴我不少偏方。”

李驚濁皺眉,懷疑道:“比如說?”

柳息風說:“炖蝙蝠屎對治近視有奇效。”

李驚濁無語。

柳息風說:“用香燭燙嬰兒的**官,可以預防性病。”

李驚濁說:“閉嘴吧。”

柳息風說:“他還講,這一片本來有一個鞭炮廠,後來鞭炮廠爆炸了,他正在路上走,突然一根散發着烤肉香味的人腿砸到他面前。那時候沒什麽吃的,何況是肉,他聞了,竟然覺得腹中饑餓,然後——”

“閉嘴。”李驚濁忍無可忍。他再一次領教到了柳息風的煞風景。

柳息風閉上嘴巴。

李驚濁思考一陣,說:“你知不知道呂大夫住在哪裏?”

柳息風說:“我可以講話了?”

李驚濁說:“可以。”

柳息風說:“他聞了,竟然覺得腹中饑餓,然後——”

李驚濁說:“讓你講呂大夫的住址。不要講故事。我要去跟他好好講講看病的事。”

柳息風說:“你要等我回去翻翻筆記。”

“筆記”二字一下讓李驚濁想到曾經不小心看到的稿紙,他斟酌一下,說:“筆記?你連一個鄉村大夫的住址都要做筆記嗎?”

柳息風說:“我會把跟人的交談都記錄下來。人不可能事無巨細都記住,但是筆可以。細節魔鬼論對創作來說是成立的。魔鬼都在細節裏。”

李驚濁說:“我跟你講的話,你也記嗎?”

柳息風說:“記。”

李驚濁說:“那……記了以後呢?”

柳息風說:“記了就是記了,需要的時候再去找。”

李驚濁說:“什麽叫需要的時候?”

柳息風說:“就是想回味一下你對我講過的話的時候。”

李驚濁低頭,壓下翹起的嘴角,希望不被柳息風看見。四周無人,他拉起柳息風的手。柳息風任他拉着,沒有掙開。

二十拾預言

柳息風看着自己的手稿,一字一句念道:“對門山上一棟黃色的兩層房子,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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