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章節
前有一條白色的中華田園犬,有時還有兩只叫雞。”
李驚濁盯着柳息風,說:“這就是呂大夫的住址?”
柳息風說:“他跟我講的。一字不差。我只将土狗改作中華田園犬。”
李驚濁忍笑,說:“好吧。我去對門山上,找一棟兩層的黃房子,如果看見門前有一條白狗兩只公雞,就進去。是這樣吧?”
柳息風說:“是這樣。”
李驚濁說:“那我去了。”
柳息風說:“我也一起。”
李驚濁說:“你把我當故事,跟着我有意思,是吧。”
柳息風說:“片刻不離。”
李驚濁低頭一笑,伸出手,讓柳息風牽上。
黃屋子前正熏着艾葉,一位幹瘦老人赤着腳,上身一件洗得幾乎透明的薄白背心,**一條黑色棉綢長褲,坐在椅子上看書。
李驚濁定睛一看,發現那書是本《周公解夢》,便很無語。他低聲問柳息風:“這真是呂大夫?”
柳息風點頭:“如假包換。說起來,他還給我看過手相。沒想到他還會解夢。”
李驚濁說:“手相如何?”
柳息風說:“文曲星君再世。時運上佳,則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時運不濟,則如我祖上那位,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①
李驚濁低笑:“少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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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息風說:“我講實話。等下你讓他給你看一看,說不定看出你華佗再世。時運上佳,則為關公刮骨;時運不濟,則遇到頭痛的曹操。”
李驚濁說:“我看你倒比呂大夫更會看相。”
“哪個叫我?”呂大夫擡起頭,将老花鏡往下一拉,放在鼻尖上,去看李驚濁和柳息風。
李驚濁說:“呂大夫,打擾。我來問一件事。”
呂大夫說:“問姻緣,問仕途,還是問這個?”呂大夫搓搓大拇指和食指。
李驚濁說:“我來問王四爹的病。”
呂大夫失了興趣,低下頭去繼續看書:“我不跟你講其他人的病。這叫做隐私。隐私,懂不懂?”
李驚濁說:“他有糖尿病,再不治就晚了。”
呂大夫說:“你是他什麽人?”
李驚濁說:“勉強算鄰居。”
呂大夫說:“鄰居,你管他那麽多?”
李驚濁說:“那是要命的事。”
呂大夫盯着他,把書放下,拿起地上一根煙杆,敲了敲,說:“你是醫生?”
李驚濁說:“醫學生。”
呂大夫說:“你過來,讓我看看手相。”
李驚濁說:“我不信這個。”
呂大夫說:“那你就不要站在我家門口。嘯天②,趕他。”
白狗狂吠起來,卻被繩子拴着只能在有限半徑內打圈。
李驚濁想了想,說:“我讓你看手相,你就要去告訴王四爹,他馬上要去醫院看病。”
呂大夫攤開手,說:“手拿來。”
李驚濁把手遞過去。呂大夫的手枯瘦如雞爪,狠狠地抓着他的手指,不斷往後扳,渾濁的眼睛盯着發白的手掌心半天,說:“真的是醫生。”
李驚濁心想:裝神弄鬼。但表面上還是由着他看相。
呂大夫的雞爪手更加用力,幾乎要将李驚濁的手指掰斷:“你殺過人。有病人死在你手裏。”
“你亂說什麽?”李驚濁猛地一抽手,呂大夫的指甲在他手上留下幾道血印子。
呂大夫對着李驚濁桀桀怪笑道:“你的報應要來了。七月半,中元節,鬼門開,就是報應的時候。”
柳息風将呂大夫推開,把李驚濁攬到自己身後,說:“不要信他講的。”
李驚濁甩了甩手,說:“我沒有信。”說罷,他看向呂大夫,“我給你看了手相,你也要去跟王四爹去說實話。”
呂大夫盯着李驚濁,說:“你收了錢吧。”
李驚濁說:“什麽?”
呂大夫說:“病人給了你們好多錢,還是死了吧。”
李驚濁的拳頭捏緊了。柳息風說:“你先下山去。我來講。”
李驚濁壓下心中驚怒,沉聲說:“不要跟他講了。講不通。”
柳息風說:“世界上沒有講不通的人。”
李驚濁不講話了。他想,這種人,神棍一個,怎麽講?
只見柳息風拿出一個錢夾,抽出兩百塊錢放在呂大夫面前。
李驚濁難以置信:“柳息風,你這也叫講通?”
柳息風點點頭,坦然道:“是啊。不同的人,不同講法。”
呂大夫斜睨一眼那兩百塊錢,又看一眼柳息風的錢夾,拿起他的《周公解夢》,翹着腳繼續看起來,邊看邊抽那杆煙,抽得仿佛騰雲駕霧,立時就要升天。
李驚濁說:“你看,還是講不通。”
柳息風笑笑,不講話,打開錢夾,一張一張地往外拿鈔票,整整齊齊地疊上去,眼看着兩百塊變成了三百塊、四百塊、五百塊……呂大夫似乎還是不為所動。
疊到一千塊的時候,柳息風看呂大夫一眼,便開始往回拿。
一千變成九百,九百變成八百,八百變成七百……那疊錢越來越薄,眼看就要被拿光了。
呂大夫神色大變,突然把煙杆一扔,護食似的去搶剩下的幾百塊錢:“你,你怎麽還往回拿?這是我的錢。”
柳息風用笛子按住那疊錢,幾張鈔票紋絲不動,如果呂大夫再扯,錢就要撕成碎片。
呂大夫早将那些錢當自己的錢而不是別人的錢,于是他的心揪起來,不敢拉扯了。他看着柳息風,驚疑不定,他活了大半輩子也沒見過這種半是土財主半是老流氓的做派。
柳息風說:“呂大夫願意去王家走一趟了嗎?”
呂大夫說:“明朝去。笛子松開。”
柳息風說:“剛才的話,收回去。”
呂大夫說:“什麽話?”
柳息風說:“手相。”
呂大夫看一眼李驚濁,又桀桀笑起來:“我講的是真的。”
柳息風從笛子下抽走一張鈔票。
呂大夫笑不出來了,但嘴上仍固執道:“講出來的話,潑出去的水,收不回去。”
柳息風從笛子下抽走兩張鈔票。
“好好好,收回去,全數收回去。”呂大夫心疼極了。他自認為不是貪財的人,他不愛別人的錢,可是他很節儉,他極珍惜自己的錢,他的錢就像他的肉一樣,都很少。柳息風掏錢的時候,他并不為所動,可是當柳息風把錢往回拿的時候,他就感覺柳息風在割他本來就很少的肉了。
柳息風說:“重新講一遍。”
呂大夫說:“他神醫再世,無論時運好壞,都要懸壺濟世,名垂青史。這總夠了吧?”
柳息風說:“再講兩句好聽的。”
李驚濁說:“夠了。我們走吧。我本來也不信。”
柳息風這才将笛子移開。兩人告辭下山。
下山的時候,李驚濁回想着柳息風的做派,腦袋裏冒出餘年的話:不文明。當然,比起動武,柳息風的行為已經文明很多,但是好像這行為卻比動武更讓李驚濁心裏不舒服。可柳息風畢竟是在幫他解決問題,雖然方法實在……
“你看我不順眼。”柳息風忽然說。
李驚濁回過神,怕柳息風不高興,說:“也沒有。就是覺得……我不知道怎麽說。這樣給他錢,他以後不是更猖獗?”
柳息風說:“我以為你要當醫生。”
李驚濁不明所以:“我是要當醫生。”
柳息風說:“你這個想法,是要當聖人。”
李驚濁說:“我沒有。”
柳息風說:“你治得了心髒,還治得了人心嗎?把所有人都治成同一套價值觀你就高興了。”
李驚濁說:“我講不過你。如果哪天講得過你了,就是我該棄醫從文的時候。”
柳息風笑起來:“你還是做醫生吧。我不喜歡同行。”
李驚濁也笑起來,說:“文人相輕。”又說,“那我不做文人,我只做醫生。我來治心髒,你來治人心。”
柳息風笑他:“肉麻。”
李驚濁說:“我講真的。”
柳息風沉默一下,說:“我也治不了人心。”
李驚濁正色起來,認真道:“我看過你的書,我知道,你可以。真的。”
周一開水渠那天,柳息風一早來敲李驚濁的門,說要一起去看。
李驚濁說:“我大概等不到開渠。十點有泰拳課,我等下就要走。”
柳息風失望道:“好吧。”
李驚濁說:“想吃什麽?我帶回來。”
柳息風說:“小缽子蒸菜,要有辣椒蒸茄子、芋頭蒸排骨、芙蓉蒸蛋、豆豉蒸香幹……還要小缽子蒸米飯,小缽子甜酒。”
李驚濁說:“小缽子是店裏的,怎麽帶得回來?”
柳息風說:“你想辦法。”
李驚濁說:“好。還要什麽?”
柳息風說:“星星月亮。”
李驚濁就笑:“我盡力。”
柳息風想起什麽,說:“對了,你見到我的發帶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