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章節
”
李驚濁也笑:“柳息風,你要學艄公,不要學行話,先學解繩,可以吧。”
待解了船繩,柳息風一點也沒有不好意思,仍興致高昂地重新吆喝:“起嘞——”
兩岸茶山漸漸後退,小舟朝湖心而去。
船不算太晃,可到底也不平穩,看個書可以,作畫确實難了。李驚濁提着筆,半天下不去手,思索良久,只好随手寫意,畫寥寥幾筆山水,實在只有其神,沒有其形。
柳息風看着,可惜道:“唉,李驚濁,你手實在不穩。”
李驚濁把筆一放,說:“明明是你的船撐得不穩。是你要我畫,又嫌我畫不好。”
柳息風說:“別畫了。不如唱支船歌來聽。”
李驚濁說:“不會。”
柳息風又問:“雪濃會不會?”
雪濃搖頭,說:“有點土吧。”
李驚濁此時看柳息風不順眼,便也附議:“土。”可他其實心裏挺想聽,因為他聽柳息風唱過很多次歌,所有他以前認為早已過時土到掉渣的歌由柳息風唱來都不土,反而別有一番風味。
柳息風見他們都不唱,便旁若無人地唱起鄧麗君的《船歌》來,唱罷又唱《在水一方》。李驚濁這才知道,那把溫柔低沉的嗓子原來是極适合唱鄧麗君的,沒有原唱那麽甜,卻多出幾分淡然。
歌聲回蕩,船至湖心,山與山之間彌漫起尖晶石紅色的大片雲霞,還有一縷一縷窄窄的山茶紅色暈染其中,雲霞的上方的藍天變得有些發灰,發紫,夾在雲霞下方與山間的藍天則有些發黃。
他們去看晚霞,于是臉和眼都映上了相同的顏色。
李驚濁感受到臉上夕陽的溫度,轉頭看向了柳息風。這一刻,他終于知道為什麽有人要裁一段晚霞送給別人。他忽然想要調出晚霞的顏色,畫在天邊,畫在撐船的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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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是同時地,柳息風也轉頭看向了李驚濁。
兩人對視一陣,柳息風無聲笑起來,李驚濁也笑起來。真正的心生喜悅,不必講話,默默無言,只要看着對方笑就好。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越人歌》裏講心悅,這就是心悅。
三十拾刺青
這天回家已是夜裏,李驚濁卻不睡覺,先要畫完在晚霞中湖上撐船的柳息風。
柳息風說:“你畫起我來倒是興致高漲,忘了雪濃的學業。”
李驚濁這才恍然想起宗姨交給他的任務沒有完成:“你現在還故意講。都是你,自己不肯勸她學習,還教我也不要講。只知道一路跟她講些有的沒的。”
柳息風說:“各人有各人的活法,講了也沒有用。”
李驚濁說:“你這話對宗姨講去,看她要不要理你。”
柳息風說:“我不講。任務是你領的,我不負責。”
李驚濁說:“你就沒有負過責。”
柳息風說:“我對你負責就可以了呀。”
“你這個人……”李驚濁想罵他就知道油嘴滑舌,但是又忍不住笑得一臉甜蜜,此時心裏被種種滋味撓得發癢,想親柳息風一記,又恨不得咬他一口。結果就是又不能親,又不是咬,只能帶着一臉自己控制不了的笑容埋頭畫畫。
畫到半途,李驚濁調了半天色,發現還是調不出今天晚霞的顏色,便放了筆,打算等找到合适的顏料再畫。
柳息風見他不畫了,就去了書房,不一會兒,又走出來。
李驚濁正在洗筆,看柳息風一眼,遲疑道:“你的糖就吃完了?今天來不及買了。”
柳息風說:“不是。我想問你要書桌的鑰匙。”
李驚濁說:“什麽鑰匙?”
柳息風說:“你書桌的抽屜上了鎖。我習慣把新寫的手稿放進書桌的第一個抽屜裏,方便翻閱。”
“噢,我拿給你。”李驚濁準備洗手取鑰匙,腦子裏卻忽然閃過什麽。他想要捕捉,柳息風卻打斷了他的思緒:“你手上都是水,我自己去拿吧。在哪裏?”
李驚濁點點頭,繼續洗筆:“我褲子口袋。”
柳息風說:“好。哪條褲子?”
李驚濁說:“……我穿的這條。”
柳息風說:“那我直接拿了。”
李驚濁說:“你拿。”
柳息風說:“哪個口袋?”
李驚濁說:“後面,左邊,有一串鑰匙。”
柳息風便伸手去摸,邊摸邊說:“口袋怎麽這麽深?”
李驚濁忍受着被摸屁股的感覺,說:“太淺怕掉出來。”
柳息風的手繼續往下,摸了一會兒,疑惑道:“這是什麽……啊,你褲子破了個**。哎呀,不好,我好像把那個洞撐大了。”
一根手指直接接觸在皮膚上,還戳來戳去,李驚濁忍無可忍:“你……把鑰匙拿出來就行。迅速地。”
柳息風為難道:“可是我的手卡在洞裏了。”
李驚濁咬牙切齒:“你知不知道有個動作叫拔:波,啊,拔。現在,把你的手指拔出來。”
柳息風拔了半天,李驚濁只覺得自己半邊屁股都被那根手指狠狠摸過一遍,柳息風的手才撤出口袋,并成功取出了那串鑰匙。
“哪一把?”柳息風舉着鑰匙串,仿若剛才什麽也沒發生般問。
李驚濁低着頭,作努力洗筆狀,希望柳息風看不到自己的臉:“最小的那把,書桌所有抽屜和櫃子都用那一把鑰匙開。”
柳息風點點頭,在李驚濁頰邊親一下,去了書房。
李驚濁心想,柳息風這人一定是故意的,可氣!他明天一早要趁柳息風還沒有起床就去書房把所有糖果沒收!
洗完畫具,李驚濁洗過澡準備睡覺,睡前打算先去跟柳息風道一聲晚安。他怕打擾柳息風寫作,就在門外說:“我睡覺了。你也別熬太晚。”
柳息風卻在裏面喊:“進來。”
“進來”二字的聲音裏還帶着不懷好意的笑,李驚濁不明所以地推開書房門。
門一開,只見書桌鋪着好幾幅畫,最上面的一幅就是柳息風的出浴圖。
李驚濁立在原地,講不出話。他本不該忘記這些畫的,怪不得他剛才感覺自己遺漏了什麽,可是柳息風那麽一摸,摸得他什麽都忘了。
柳息風敲敲桌面,像個從學生那裏搜查到黃色畫冊的老師般,說:“來,李驚濁同學,你來跟我講一講,這是什麽?”
李驚濁知道無法解釋,只能說:“你看到什麽,就是什麽。”
柳息風拿着筆站起來,仿佛拿着一支教鞭,一邊用筆在手掌上敲了敲,一邊繞着李驚濁走了一圈,說:“啧啧,真是想不到,你竟背着我做出這種事來。”
這話講得好像李驚濁做了什麽傷天害理喪盡天良的事一般,李驚濁梗着脖子說:“什麽事?不過畫了幾幅畫。”
柳息風拿起那幅出浴圖,将有水珠滑落的裸背放到李驚濁眼前兩寸處遠:“哦?什麽樣的畫?”
李驚濁說:“就是你看到的那樣。”
柳息風搖頭,說:“我可看不懂。”
李驚濁羞惱:“這有什麽看不懂的?”
柳息風說:“反正我看不懂。你講給我聽。畫的什麽?”
李驚濁沉默站了一陣,心理建設做足,把所有羞惱全抛到一邊,看着柳息風,正大光明道:“畫的你。你洗完澡。我沒見過,想象的。我沒有用畫做什麽奇怪的事,只是畫的時候……想想而已。想,也不行?”
柳息風看看畫,仿佛這才恍然大悟,知道到底畫的是什麽了。他端詳了畫一會兒,說:“那你畫得不對。”
李驚濁一愣,說:“什麽不對?”
柳息風唇角一勾,說:“等着。十分鐘以後出來。”
李驚濁不知柳息風要他在書房等什麽,但還是老實等了。掐表等待,正好十分鐘以後才從書房出去。出去以後便聽見隔了幾個房間柳息風喊了一句:“過來。”李驚濁循着聲音與燈光,走到了浴室門口。
浴室門緩緩開啓,李驚濁先看到了一個光滑的肩頭,然後便看到了一只展翅的白鶴正飛翔在上背皮膚上,白鶴頭上有一抹朱色冠翎,翅展極闊,羽翼極豐,接着是無數藍白雲紋,一團團綻放在仙鶴四周,門再開一些,便可以看到背脊中縫,漸漸地,下背部到側腰處,又是另一只白鶴,姿态與斜上方那只不同,它們一只頭頸朝下,一只頭頸朝上,呈兩兩相對之勢。
背上還淌着水,水滴止于圍着浴巾的胯部,浴巾上方,有兩個對稱的腰窩若隐若現。
脖頸邊,濕漉漉的長發全被撈至胸前,寂靜中,柳息風回過頭,一滴水從他的側頰滑過,聚到下巴上,再無聲地落到他的鎖骨中央。
“你看,該這樣畫。”柳息風朝李驚濁一笑。
李驚濁呆立在浴室門外,震撼到講不出一個字。
辭藻